他不再像幼時那樣天真乖巧。小時候外婆總嫌他太懂事,不像個小孩子,告訴他會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可是外婆啊,他哭了,誰又會給他糖呢?


    與其脆弱地等待施舍,不如肆意妄為,搶走別人的糖。


    就這樣,他終究成為了一個任性的人。


    對駱知簡而言,小林網吧是他的家,給他一個遮風擋雨的溫暖去處;而lux是他錯過的所有書本,教會他從一無所知的天真少年變成如今的世界第一adc。


    他離不開小林網吧,也離不開lux。


    s8時他意識到了自己的低迷,花了兩倍三倍的精力去找回狀態。


    他害怕退役,害怕得不得了。


    可即便是在這樣的害怕中,他從alex和舒迦的話語裏聽出了哪怕一點不對勁,也會主動辭去首發的位置。


    ——他真的,比任何人都希望lux好啊。


    他這短暫一生中曾經有無數難熬的日子,可是流浪到海市的這八年,卻讓那些過不去都變成了過去。


    他啊,沒有家沒關係,沒有父母沒關係,沒有童年沒關係。


    一個容身之所,足夠他用一輩子來回味了。


    *****


    老板娘開車將舒迦送到公寓樓下,看著後座毫無意識的駱知簡,擔憂地說道:“這孩子怎麽醉得像頭死豬,你一個人能行嗎?”


    輕輕地扶著駱知簡的肩膀,舒迦的笑容裏明亮又堅決:“這樣就不行了,以後我怎麽辦?”


    說罷,再三道謝後,攙著他上樓了。


    徒留老板娘一人在風中感慨:現在的年輕人,說話真是一個比一個霸氣。


    將駱知簡在自己的床上安頓好,舒迦又登登登下樓去便利店裏買了點蜂蜜和一套洗漱用品。


    便利店的小夥子笑著對她說:“您好久沒來了,過年好啊,沒回家?”


    家?


    今夜,這裏就是一個家啊。


    用小勺子一點一點把蜂蜜水喂下去,舒迦脫掉他滿身酒氣的衣服,取出一條熱毛巾,白皙嬌嫩的雙手帶著濕潤的溫暖,在微醺的毛孔上輕輕掠過。


    精瘦的肉體就橫陳在眼前,可她竟然一點邪念也沒有。


    她暗自笑道,這可不像你啊舒迦。


    隨手從衣櫃抽屜裏扒拉了一件周行之備用的家居服套上,舒迦端坐在床沿,就著一站暖洋洋的床頭小燈,認認真真地揉撚著扣眼。


    終於替他打理好,舒迦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都這麽容易喝醉,以後可不能在家裏囤酒。”


    她取來一個迷你藍牙音箱,放起了莫紮特的鋼琴曲。


    駱知簡的睡顏十分純潔,英氣的眉眼裏全然沒有平日的桀驁不羈,柔順得像個剛剛被哄睡著的孩子。


    是不是隻有在夢裏,他才有童年呢?


    是不是隻有在夢裏,他才會溫暖呢?


    是不是隻有在夢裏,他才會忘記那些沒有盡頭的黑暗呢?


    舒迦輕輕用指腹摩挲著駱知簡的額角,靜靜地凝望著。


    窗外,一朵兩朵煙花在闃寂的夜幕裏綻開,年輕的少年少女們在大街上放肆地呐喊:“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舒迦小心翼翼地和駱知簡十指相扣,慢慢枕上他的臂膀,像是把一輩子的賭注都鎖在了那裏,輕顫著閉上眼。


    “新年快樂,我的大英雄。”


    *****


    第二天清晨,一縷微弱的陽光灑在駱知簡的眼瞼上,他習以為常地撐起身子,卻發現腦海裏根本沒有想象中的炸裂。


    等一下,這個床的觸感,不是小林網吧裏那種硬邦邦的鋼絲床啊……


    駱知簡支著昏沉的腦袋,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出房門,隻見沙發上側臥著一個人影,茶幾上的筆記本電腦還在閃動。


    當他看清那個人影,頓時僵在了原地。


    舒迦縮成了小小的一團,毛毯隨意地搭在腰上,眼看著就要滑落。駱知簡不知為何,還來不及去思考昨晚發生了什麽,就鬼使神差地走上去幫她把毛毯蓋好。


    ……身體果然是最誠實的。


    後退的時候,駱知簡不小心絆到了筆記本的藍牙鼠標,桌麵被瞬間喚醒。


    本著不窺探隱私的原則,他蹲下身想闔上電腦,可這一蹲,就再也闔不上了。


    ——亮著的屏幕上,赫然是photoshop的界麵,而正在編輯中的圖片,是他的定妝照原片。


    他知道擅作主張的不對,也記得舒迦曾為了他悄悄直播的事情而生氣,但酒後殘留的醉意和心頭呼之欲出的答案說服了他。


    最小化photoshop,電腦的桌麵是lux在s8奪冠時的照片,那裏麵的駱知簡笑得比獎杯還燦爛。


    桌麵紛繁複雜的圖標中,有一個簡簡單單名為“a”的文件夾,他猶豫不決地打開,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逆襲而來。


    ——一萬八千張照片,五千段視頻,七百篇報道,都是他。


    這時,右下角的桌麵微博跳出一條新消息,駱知簡下意識地看過去。


    舒爾迦兮。


    這個名字……是了,他終於想起來酸菜魚最初的id了——倏爾痂兮。他曾經嫌棄地問為什麽起這樣一個別扭的名字,酸菜魚說,“因為很多傷口,在你還沒來得及發現的時候就已經結了痂。”


    命運的齒輪終於再度歸位,開始徐徐轉動。


    “唔……你醒了?”舒迦揉著眼睛坐起來,遮掩著打了個哈欠,睡眼惺忪地掀開毛毯,“我去給你做點——”


    等一下,電腦為什麽是亮著的?駱知簡又為什麽盯著不放?


    當她看清那滿滿一個文件夾的駱知簡時,她絕望地發現,自己後半輩子的瞌睡都被嚇沒了。不等駱知簡開口,舒迦自暴自棄地封住了他的嘴:“對,沒錯,我就是這種人。”


    “……啥?”


    “收集你的照片視頻報道你的一切,不僅電腦裏都是你,我手機裏臥室裏也全都是你。”舒迦舉起一個抱枕,捂著臉破罐子破摔道,“是不是覺得我很癡漢很變態很惡心?我也覺得,但是我——”


    駱知簡忽然插嘴:“你是酸菜魚嗎?”


    “……什麽?”


    他伸手拉下抱枕,認認真真地望進舒迦的眼睛:“你是‘酸菜魚開胃’嗎?”


    舒迦思忖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果然是你,那天我們雙排我就覺得熟悉。”駱知簡忽然綻放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就地盤腿坐下,一副乖巧的模樣,“你當年為什麽突然不玩了?”


    約莫是因為她學會了淺嚐輒止吧。


    七年前,她獨自踏上了一條遠離紛擾的道路。從小沒有朋友的她靦腆內斂不善言辭,也不知為何連美國留學生圈子裏都流傳著有關她的無稽之談,一直以來都隻能形單影隻。


    舒建新為她安置的房子裏有一台當時最新的電腦,舒迦原本是一個不沾網癮的乖乖牌,卻還是敗在了百無聊賴之下,下載了rmended列表裏排行第一的軟件,“league of legends”。


    她以為那是個講述曆史的軟件,懵懵懂懂跟著新手教學走了十分鍾,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是款遊戲。索性閑著也是閑著,初到美國,舒迦的英語還沒有熟練到可以看懂美服,就去四處尋覓中文教程。


    於是她發現了“辣子雞”。


    辣子雞主玩adc,本命英雄是伊澤瑞爾,每一次補刀每一個走位都無比優美,舒迦不止一次覺得,這樣的操作背後一定是個溫柔而沉穩的人。


    她就這麽跟隨著辣子雞每一個視頻,時而技巧,時而惡搞,時而鬼畜,看他在評論區講自己如何打上最強王者,講自己拿了網吧聯賽冠軍,也講自己可能要去打職業了。


    聽著辣子雞的聲音,舒迦開始領悟到英雄聯盟的樂趣所在,從扛塔吃兵的遊戲小白變成製霸鉑金段位的金牌輔助。她每天都在美服裏搜索“辣子雞下飯”這個id,卻怎麽也捕捉不到他的身影,所以憑借半吊子英語摸索著下載了國服,也摸索著用加速器。


    終於,被她捕捉到了。


    和唐思瀠關係太好的後果就是,她變得很會演戲。辣子雞把她當成了輔助界的滄海遺珠,她也裝傻充愣演著一個好輔助,甚至還改了id。


    辣子雞知道她在國外,也從不拉她語音,隻是每天和她用大段大段的文字鑽研著獵奇下路,許多匪夷所思的組合甚至被他沿用到了現在。


    那幾年的舒迦孤身在外無所依靠,飛越了一整個太平洋卻還是活在流言的殘酷之下,可她告訴自己,既然決定了隱忍,那就忍到盡頭。


    大概是老天不忍心再折磨她,所以才賜予了她和辣子雞相遇的契機。


    除了父母,沒有人願意和她交心,沒有人過問她的冷暖,沒有人在乎她的悲喜。


    她在美服也有上百好友爭先恐後和她雙排,對他們而言,上分是她唯一的意義。


    隻有辣子雞。


    “我的朋友也很少,但我覺得足夠了。你要實在難過,湊合湊合把我當你朋友吧!”


    “受不了這樣的日子那就逃出去啊,你都逃到美國了,還怕再逃一次嗎?你不是要考大學了嗎,去考最好的大學,你要堅信,善良的人不會被虧待。”


    “你睡不著?那我給你講故事吧,伊澤瑞爾是一位探險家,他爸媽是一對有名的商人,外出做業務的時候ez就會被寄養在皮爾特沃夫……”


    在那段無望的歲月裏,辣子雞是她唯一的光源。


    直到有一天,辣子雞告訴她,他要去lux打職業了。


    她說,好,你奪冠的那一天,我一定坐在台下給你拍照。


    這一句承諾,她從來沒有忘記。


    辣子雞的第一場比賽,舒迦翻來覆去看了幾百遍。那一場bo5中,首發adc狀態滑鐵盧下降,兩局比賽之後被對方拿到賽點,lux不得不搬出一直未見天日的替補,伊澤瑞爾穿梭在召喚師峽穀的每一個角落,麵對疲軟的隊友和強勁的敵人,用一束束魔法光波將比分追平。


    旰 唔


    一如辣子雞曾經給她講過的故事——“伊澤瑞爾最喜歡的事情,就是挑釁命運的安排,探索九死一生的險境。”


    雖然那場比賽最終還是以失敗告終,但對舒迦和辣子雞而言,都已經勝利了。


    那場比賽中的mvp截圖,舒迦一直留到了現在。


    她的辣子雞呀,是世界上最好的少年。


    所以她封存了“酸菜魚開胃”,潛心沉澱。


    總有一天,她也會和他比肩。


    眼前的駱知簡真實而溫熱,舒迦的耳畔隱約響起了一首詩——我是你路上最後一個過客,最後一個春天,最後一場雪,最後一次求生的戰爭。


    舒迦這一生擁有很多,也錯過很多,但她總是無欲無求,但這一刻,她忽然想做一個野蠻而粗魯的人。


    “因為什麽,你心裏沒數嗎?”


    駱知簡抿著唇,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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