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瑾仙君仍舊立得挺直,他亦利落地將心劍收到腰間,簡單地行禮道:“我亦受益匪淺。”


    淮風仙君感歎地說:“這些年,我已經漸漸打不過你了。即便是意料之中的事,仍叫人心生感慨。”


    “師兄這幾年收了許多弟子,將心思都用在了栽培弟子上,難免在自己的劍術上有所疏忽。”


    淮瑾仙君道。


    “師兄的弟子都進步甚快,極為出色,有師兄當年的風範氣質。我身邊隻有兮兒一人,平日裏耗費在弟子上的功夫,要少得多。”


    淮瑾仙君說得平靜,他向來是不屑於說謊的人。但淮風仙君聽到這裏,心間卻微微一動,他一笑,問道:“說到這個,你和兮兒最近,到底是怎麽回事?”


    淮瑾仙君一頓,不解地抬頭看他。


    淮風仙君笑著道:“我之前就注意到了,自從你和兮兒一起渡了她的仙劫之後,你們兩個之間的相處就不大對勁。你以前雖也寡言,但也不至於像近來這般緘默,尤其是兮兒在的時候,你居然有時會避著她走。兮兒也是,她雖然還是和以前一樣活潑,可有時候卻不敢和你對視了,我看我的弟子和她聊起你的時候,她的表情也和以前不一樣。”


    他頓了頓,問:“你和兮兒,在仙劫裏,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淮風仙君的問話,讓連瑾心中一緊,身體的肌肉都不覺繃緊了許多,但還是垂下眼瞼,道:“……沒有。”


    話雖如此,他頭腦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一夜的景象。


    那一夜,那一夜。


    明明已經過去很久,連幻境中的景象都已黯淡,可是那一夜的記憶卻仍然清晰得讓人糾結。


    淮瑾仙君道:“就是尋常仙劫,我在幻境中幫兮兒砍了些東西罷了。兮兒這段時間身體不太好,我稍感擔心,隻是如此而已。”


    “嗯?”


    淮風仙君尾音一揚。


    “隻是如此而已?”


    淮瑾仙君頷首:“是。”


    淮風仙君忽然篤定地判斷道:“說謊!”


    淮瑾仙君:“……?”


    淮風笑道:“師弟,你自己大概不知道,你每次說謊的時候,嘴唇都會輕輕地抿一下,從小時候就是如此。你性格正直清冷,心劍亦是幹淨,謊話說得極少,唯一的缺點……就是不願意表露感情。因此你每次說謊,大部分都是哪裏傷了但不願意告知他人,若非如此,就是發生了什麽當真難以宣之於口的大事,但我剛剛看你練劍的時候身手敏捷,身體根本不像是哪裏有傷的樣子,這麽一說,要不後者,要不就是兩者兼而有之,隻是傷得並非是身,而是別的什麽。”


    淮風仙君道:“不然我大膽猜測一下吧,其實當初你強渡八十一道天雷將兮兒帶上仙界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了,雖然我不太清楚你到底在想什麽,但你特意把她帶回仙界,應該是在凡間有什麽事沒完成,或者有什麽話沒來得及說吧?以你不願表達感情的性格,我覺得有話沒說的可能性更高……難不成,你是在幻境裏,將話給說了?”


    淮風仙君好奇地摸了摸下巴:“但到底是什麽呢?我百思不得其解,實在是難受得緊,所以還是勞煩你親自給我解答吧。師弟,我建議你不要瞞我,你瞞不住的。我已經將那邊的出口封住了,來吧!我今天就算逼也一定把你問出來!”


    淮風仙君一邊說,一邊就往連瑾的方向走,顯然是準備好好問個痛快了。


    淮風知道自己說中,他本以為話說到這個份上,就算連瑾本想瞞著,現在也該憋不住主動交代了,畢竟秘密藏在心裏本就難受,人還是願意傾訴的,尤其淮風仙君口風很緊,又是親近的師兄——


    然而下一刻,他卻看到淮瑾仙君思索之後,默默地拔出劍,指向瀑布——


    下一瞬,隻見萬丈高的瀑布水流立刻被淮瑾仙君引了過來,隻聽“轟”的一聲!


    淮風仙君此時才猜到他要做什麽,臉色一變,道:“你瘋了!這下麵可是千年寒潭的冰水——”


    可惜已經來不及了,眨眼間的功夫,淮瑾仙君已經被瀑布一口氣衝到了深潭底!


    淮風仙君:“???”


    作者有話要說:  淮風仙君:???問個八卦而已跳崖至於嗎?


    第二十章


    時間過得飛快,一轉眼就過了一天一夜。


    趁著這兩天的功夫,瑤兮和齊華仙子將送瑤兮去山海仙境的準備做足了大半。


    她們找好緣由備下了馬車,打聽好了前往山海仙境的路線、買好了地圖,為了以防萬一,大師姐還簡單地給瑤兮備下了兩三天的吃食。遙劍仙居在劍修仙境是數一數二的著名劍居,放眼仙界都赫赫有名,大師姐和瑤兮兩人作為內門弟子,都不怎麽缺錢,現在做起這些事情來倒是方便,兩個人一起核算了一下,瑤兮帶去山海仙境的盤纏也就有了。


    瑤兮寫給山海仙境靈柚姐姐提前告知情況的信也已經寄出去了,靈柚知道她和淮瑾仙君的事,一定會幫她。


    齊華仙子清點了一下她們準備好的行李,稍感安心地頷首道:“這樣一來就差不多了。仙君他們應當還有三四日才會歸來,等下我們傍晚將東西都搬到車上去,你今晚再好好休息一下,明日卯時,趁著其他弟子還沒起來,我們一早就走,我送你到仙境外,你自己去山海仙境。等我回到劍修仙境以後,要是有人注意到異狀,我會幫你拖延時間。”


    她們的計劃已經很完善了,淮瑾仙君門下除了瑤兮沒有其他弟子,隻要說她是去仙境外替淮瑾仙君辦事,別的弟子應當不會覺得有哪裏不對,而等師父回來,都已經是三四天後了,她早就跑遠了。


    瑤兮感激地道:“師姐,謝謝你願意幫我。”


    如果沒有大師姐的話,她自己麵對眼下這般事態,肯定沒有辦法處理得這麽快、這麽好,說不定還在房間裏悶著六神無主,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呢。


    “不客氣。”


    齊華仙子道。


    她一邊說,一邊幫瑤兮最後一次檢查行禮,但看到裏麵的東西時,卻微微一頓,問:“這是什麽?”


    瑤兮臉一紅,道:“娃娃。”


    齊華仙子拿出來的,是那個瑤兮在後山撿到以後,就一直帶在身邊的精致的狐狸布偶。這個娃娃一雙珍珠似的眼睛烏溜溜的,被瑤兮放在隨身的行囊裏,紮好口以後也會露出頭,有點占地方。


    瑤兮不舍地問:“這個不行嗎?”


    大師姐說:“你此番去山海仙境,要盡量隱藏行蹤痕跡,這個娃娃太顯眼特別,易露馬腳。”


    聽到師姐這麽說,瑤兮麵露沮喪。


    瑤兮也知道她這回是去跑路的,累贅的東西能少帶就少帶,但她太喜歡這個娃娃了,收拾行李的時候拿出來放進去糾結數次還是舍不得,這才放了進去。


    她摸了摸娃娃的頭,低落地說:“可是我這一去,以後可能很久都沒辦法回來啦。這間屋子裏的東西都是我的寶貝,我想到新的地方以後,至少能有一樣東西做紀念。”


    大師姐沉默下來。


    她的目光逐漸落到布娃娃身上。


    齊華仙子之前也在瑤兮身邊見過這個娃娃,瑤兮自從收到這個娃娃之後,幾乎就和它形影不離,故大家都知曉這是瑤兮的心愛之物。


    不過,這也的確是個非常好看精致的狐狸娃娃,尤其是那雙珠寶似的眼睛,也不知道是哪位師弟買來送的,連齊華都忍不住暗讚一聲品味極好。


    大師姐前思後想,看著瑤兮很是留戀的樣子,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道:“好吧。但隻能帶這一個,藏好了,在找到新的住處以前千萬不要露出來!”


    “嗯!”


    瑤兮轉悲為喜,沒想到師姐會同意,連忙鄭重地點了點頭,驚喜不已!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大師姐微一凝神,將瑤兮的小包袱重新紮好,說:“那計劃就如現在這般,你早點睡,明天一早我們……”


    大師姐的話還沒說完,卻聽屋外一下子喧嚷了起來,將兩人都嚇了一跳。


    瑤兮一驚,道:“出什麽事了?”


    “別急!”


    大師姐立刻起身,房間的門窗她們都謹慎地封好了,外麵的人不會進來。


    她說:“我出去看看!”


    話雖如此,瑤兮哪兒能真讓大師姐獨自出去,她自己在屋裏慫得幹等,連忙也起了身。兩人打開門,卻見外門弟子們正在一個勁地往外跑,仙居內熱鬧非凡,好像是出了什麽大事。


    瑤兮逃跑的計劃馬上就要實施了,她們想要神不知鬼不覺,這個時候最忌諱出大事。


    大師姐攔下一個在跑的弟子,問道:“你們跑什麽,外麵出了什麽事?”


    “大師姐!”


    被攔下的那個外門弟子一見是齊華仙子,立刻恭敬地行了一禮,但他像是心情很好的樣子,喜悅地說道:“大師姐,師父和淮瑾仙君,提前從雲邊瀑布回來了!”


    他話音剛落,瑤兮和齊華仙子,立刻俱是一驚!


    ……


    這個時候,淮風仙君正攙扶著淮瑾仙君從仙車上下來。


    兩個人都是濕漉漉的,從頭發到鞋子全都是冰水,尤其是淮瑾仙君,他的臉色蒼白,看起來十分狼狽。


    淮風仙君哭笑不得地道:“你真是不要命了,那個寒潭冰池年齡可比你大,深得要命,還很冷,這你都敢往下跳!當時在幻境裏,你和兮兒到底出了什麽事,讓你寧願跳瀑布寒潭都不肯告訴我?”


    連瑾擺明了是在躲他。


    淮風仙君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中了多少,萬萬沒想到他這個師弟見躲不過,居然直接引來瀑布把自己弄到冰潭裏去!


    那日淮瑾仙君將傾天瀑布一引,借著瀑布從高處衝下來的力道,一口氣就被衝到了寒潭深處!那可是數千年的寒潭,盡管沒有結冰,但深處卻比冰更冷,即便對仙君來說也算夠嗆。而且淮瑾還有意逃避,藏在寒潭底下不肯上來,淮風仙君立刻下去尋他,撈了一天一夜才把他撈上來,而且他在冰池裏泡了這麽久,淮風仙君也不好意思再審問他了。


    淮風仙君本來還隻是有幾分在意,而偏偏淮瑾仙君這麽個反應,反而將他弄得愈發好奇,撓心撓肺。


    淮風仙君歎了口氣,感慨地道:“師弟長大以後,真是太不省心了。”


    淮瑾仙君卻沒有回答他,隻是緊緊抿著唇,不發一語。


    淮風仙君道:“你趕緊回自己的庭院去,在溫泉中好好泡個澡,換身幹燥的衣裳。我知道你修為好,但千年寒池底下也不是開玩笑的!我中途好歹還上岸休息了幾次,你居然在底下一泡就是十幾個時辰!行吧,咱們這回修煉的難度可是比以往都要大了。”


    他說:“我已經讓弟子去煮薑湯了,等下給你送過去。你泡好溫泉以後,我再讓醫仙過來給你診治一下。”


    “我沒事。”


    淮瑾仙君頓了頓,此時方才開口。


    淮風仙君說:“別逞強,真的寒氣入體就來不及了。就算是以防萬一,也要讓醫仙看看。你這樣瞎折騰自己,就算你自個兒不在意,兮兒也會擔心的。”


    聽到瑤兮的名字,淮瑾仙君似乎頓了一下。


    就在這個時候,他們正往淮瑾仙君所住的院落走著,就見一個女孩子急匆匆地迎麵跑來。


    “你瞧誰來了。”


    淮風仙君見到遠遠跑過來的女孩子,不由笑道。


    瑤兮一路從她和師父的院落衝過來,跑得氣喘籲籲的,胸口起伏不停,額上也出汗了。她著急地問道:“師父,你沒事吧?”


    淮風仙君尚且扶著淮瑾仙君,他能感到他這個師弟在看到兮兒的一刹那態度明顯有了變化,但等對方衝到麵前,他的神態卻又比平時變得更冷了,變回那個冷漠得如同寒冰一般不可觸碰的仙君,甚至連本來蒼白的臉色和發白的嘴唇,都變得沒有那麽明顯了。


    淮瑾仙君道:“嗯。”


    淮風仙君稀奇地看了眼師弟。


    而瑤兮早已習慣了師父對她這般,沒有發覺哪裏不對,隻是看到他渾身濕透,還散發著冰水的寒氣,感到十分心疼。


    她難過地道:“師父,你怎麽這樣了!還好嗎?有沒有哪裏受傷呀?”


    淮瑾仙君道:“沒有,隻是不慎落入冰池中罷了,我去沐浴片刻,馬上就會如常。”


    他一頓,又轉而問:“兮兒,你前段時間不舒服,現在身體如何?”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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