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佑別過臉輕抿著唇,今日的這麽多誇讚似是讓他不知所措。不過,他身體微僵半晌,終究是未將腦袋從瑤兮手底下挪開,看起來也不像是不高興的樣子。


    他同自己說話似的沉聲道:“我還遠遠不夠,學如逆水行舟,驕傲自滿乃是大忌。”


    但他說完這句話,咬了下嘴唇,又破天荒赧然地對瑤兮說道:“師姐,你是不是明日開始要同仙君他們一起做年關的準備了?書塾休假,我沒什麽事做了,你需不需要我來幫你的嗎?”


    明佑的話成功地讓瑤兮眨了下眼。


    他是個老道的孩童,盡管已經在名義上認作了瑤兮和師父的孩子,可明佑平時實際上很妥善地與他們保持了恰當的距離,幾乎沒有打擾他們兩人的意思,像這樣主動提出有融入家庭意思的提議,還是第一次。


    瑤兮去看明佑的表情,見他神色惴惴,像是說這種話也很不習慣的樣子,立即便笑道:“當然好啊!我們明天開始布置山林,別的孩子也會來的,你願意一起來自是最好不過了!”


    “那我明日一早來尋你!”


    得到瑤兮的開朗應允,明佑似乎是大大鬆了口氣,神情也輕鬆起來。他語氣還是比一般孩童沉穩,但似乎帶上了幾分自己也未覺察到的輕快。


    瑤兮朝明佑揮揮手,送他跑著離去,然後又回頭看師父。


    她有一點在意師父在老先生誇他們夫妻天造地設時的反應。


    不過他們兩個畢竟是假夫妻,又早已說好了要在外人麵前表現得很恩愛的樣子,師父像剛才那樣說話似乎也無可厚非,說不定是演技罷了。


    瑤兮想看又不敢看太多,眼神偷瞥一下,不禁又偷瞥一下。


    這時,師父的眼眸在已幽暗下來的天色寧靜地望向了她,問:“怎麽了?”


    瑤兮驚得尾巴一豎。


    “沒、沒什麽!隻是看師父你在月光下的側臉也分外清雅俊朗呢!一不小心就看呆啦!”


    瑤兮麵不改色心不跳地吹捧道,裝得十分鎮定地搖了搖尾巴。


    “……”


    淮瑾仙君沒辦法接她這個話,眉頭淺蹙。


    瑤兮卻收回了視線,明朗地對他說:“師父,那我回去睡覺啦,你也早點回來呀!”


    “……好。”


    淮瑾仙君輕聲應道。


    瑤兮打了個哈欠,拖著尾巴飛快地跑了,都忘了院中還有一張擺了殘羹冷炙的桌案未收拾。


    連瑾目送著瑤兮一口氣躥得老遠,頓了頓,偏頭看瑤兮今夜都吃了些什麽,在心裏記下,這才一揮衣袖,將整張臨時擺出了的桌席都收了起來。


    ……


    第二日清晨,明佑果然準時出現在了小院中。


    明佑的書塾都已休假,這意味著一年的步子已到尾聲,新年也已逼進。


    瑤兮和住得近的鄰居們合計了一下,他們準備近日將山林布置起來,等到年三十的時候,再一起包年夜飯的餃子,最後領著餃子各自回家吃飯,這樣既有互相之間合作的人情味,又不會互相幹擾得太過厲害,還留有個人空間。


    今日是布置山林,所有人都要出力。


    話雖如此,瑤兮是春天的時候懷上的孩子,現在腹部已經相當明顯了,算下來孩子出生應該就是冬季這陣子,倒不需要她做什麽繁重的工作。


    用來掛在樹上的紅燈籠是月紅夫人和狸貓仙阿布一道做的,包括明佑在內的幾個孩子負責打掃地麵。


    瑤兮吵著要一起幫忙掛燈籠,於是連瑾從山下幫完忙回來的時候,正巧看到瑤兮舉著個巨大的紅燈籠,在樹底下跳來跳去的。


    連瑾走上前去,一把將她護入懷中,站在她背後,替瑤兮將樹枝彎下來了一點,讓瑤兮把燈籠掛上去。


    “唔!謝謝。”


    瑤兮忽然被師父護住嚇了一跳,緊接著高興地道了聲謝。


    連瑾等瑤兮掛完燈籠,回頭隨手一揮,其他鄰居手中的燈籠就盡數消失不見,穩穩地掛在了樹上,從山頂一路蔓延到山地,放眼望去道路兩側一片奪目的灼紅。


    別的鄰居們早在淮瑾仙君出現時就安靜了下來。


    盡管淮瑾仙君和瑤兮仙子已經搬到這裏大半年了,可是他們始終覺得淮瑾仙君不及瑤兮仙子那麽好相處,再加上連瑾修為較高、露麵交談次數又少,小仙們本能地對他有所畏懼。


    此時,眾人看著空蕩蕩的手怔了一下。


    因為淮瑾仙君在眾人麵前露麵較少,他們也極少見對方展露仙力,眼看著隻一瞬間的功夫這些費時費力的燈籠就全被掛到了該掛的位置,而且淮瑾仙君本人表現得這般輕鬆,簡直像是壓根不費力一般,不要說他們自己做不到,過去也沒有見人能這般做過。


    這位連瑾仙君,到底是何許人也?


    就在眾人呆滯的功夫,連瑾已彎腰將瑤兮往屋裏引,淡淡道:“回屋吧。”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想給大家雙更,不過估計會很晚嗷,大家不要等ww


    第四十四章


    瑤兮牽著師父的袖子乖乖跟他回了院子裏, 兩個人表現得全然就像是真正的甜蜜夫婦一般。


    兩人回到院子後, 瑤兮才鬆開了手。


    “師父,你怎麽把所有的燈籠都掛完啦!”


    瑤兮將掛燈籠當作很好玩的事, 現在一大半都被師父掛掉了, 她神態有點失落。


    “我還想自己多掛一些的呢。”


    淮瑾仙君神色漠然,若換作旁人肯定不敢與他爭辯, 但瑤兮仰頭看著師父麵無表情的臉,總還是勇敢地挺起胸膛, 想從他口中聽出幾句與對待別人不同的話來。


    連瑾一頓, 倒沒想到瑤兮原來是想掛燈籠的。


    仔細一想她素來愛玩, 在遙劍仙居的時候也總是搶著幹奇怪的事,在凡間更是看到什麽都要撥弄, 這也不是很意外。


    但師父麵上卻不顯, 隻冷眉道:“你現在身子重了, 如今外頭又冷,待太久對你身體不好。”


    “可是燈籠很好看呀。”


    瑤兮失望地說。


    連瑾道:“你先回屋去休息。”


    “噢。”


    瑤兮對著師父冷冰冰的表情,隻覺得師父和平時一樣一板一眼,沒有哄哄還凶她,心裏有點傷心,難過地耷拉著耳朵走了。


    不過瑤兮團在小暖爐旁邊睡了一下午覺, 等回到自己房間裏去的時候,卻發現她房間的桌案上多了好幾盞漂亮的紅色花燈。


    “師父!”


    瑤兮頓時驚喜極了,舉著燈跑到隔壁屋子來看師父。


    淮瑾仙君正準備入睡,脫了一半衣服。


    瑤兮在這個時候衝進來, 看到師父身體的線條,目光微閃,不覺放低了聲音,問道:“師父,這些燈是哪裏來的呀?你給我找的嗎?”


    “月紅夫人給的。”


    連瑾淡漠地說道。


    “說是自家掛完了有多,便拿來贈你。”


    他稍一思索,又補充道:“你不要掛太遠,就掛在屋簷上便是。”


    “嗯!”


    瑤兮興奮地應道,她這會兒也不管燈是哪兒來的了,反正隻要有的掛就高興,連蹦帶跳地在屋裏躥了好幾圈,大門一開,把西北風往師父房裏放。


    連瑾默默地看著她搬了個箱子墊在腳底,歡歡喜喜地踮著腳往屋簷上掛花燈。


    瑤兮今年是第一回 在山海仙境過年,在她看來一切都新奇得很。


    仙界雖說歲月悠長,但每年也會慶祝新年。往年在遙劍仙居的時候,通常是以淮風仙君和淮瑾仙君為長,他們這些做弟子的忙裏忙外布置仙居,像齊華大師姐這樣出生在仙界的弟子有幾年也會回家去過年,瑤兮和其他飛升上來的弟子多半是留在仙居內的。


    說來過年的時候,瑤兮時常看到師父一個人坐在夜中獨酌或者練劍,有幾回還看到他往某處寫信,也不知道信都寄到哪裏去了。


    而現在她和師父已經成親了,其他人也將他們當作夫妻。再加上被她認回來的小龍太子,他們三個是一家三口。


    瑤兮興高采烈地去和其他仙人一起包了餃子,等到年夜飯過後,連瑾和明佑兩人都各自回屋。瑤兮一路追到明佑的屋裏,激動地搓了搓手,然後神秘兮兮地從袖中摸出一個紅封來,遞給他。


    明佑現在獨自居住一個小院子,屋內院中都打理得井井有條,幹淨得一點都不像一個孩子的屋子。他本來已經回到屋中準備好好溫書,沒想到剛拿起書不久就看到小師姐表情這麽怪異地進來。


    明佑握著書看看瑤兮,又看看她手裏的東西,警惕道:“這是什麽?”


    瑤兮開心地搖搖尾巴道:“壓歲錢呀!”


    瑤兮其實早就想試一次這個了,當年在遙劍仙居她是最小的,外門弟子裏雖然有不少人喊她“小師姐”,但其實年紀都比她大。至於剛入門的小師弟……他之前是年後入門的,入門還沒幾個月,瑤兮還沒機會給他發。


    現在好不容易有了明佑當她的“兒子”,瑤兮是什麽都想試試的性格,自然不會放過這個當長輩的大好機會,早早就備下了壓歲錢和紅封準備過來給明佑發了。


    然而明佑壓根沒想到這裏居然還有人會想給他發壓歲錢,他看著表情欣喜但看起來十分貧窮的師姐心情十分複雜。


    明佑禮貌地將師姐手上的紅封推了回去,一本正經客觀地道:“不必了師姐,你出身妖窟,應該沒有我有錢,還是我給你發吧。”


    說著,明佑起身站起來,隨手開了屋中一個箱子。


    一箱子的珍珠玉石夜明珠在小房間裏熠熠生輝。


    明佑一揚手拿出一個信封,隨手抓了一小把珠寶,略一思索,又問道:“師姐,你比較喜歡黑珍珠、白珍珠,還是夜明珠?”


    瑤兮沒有想到事情會這樣發展,手裏還握著沒有發出去的壓歲錢,嘴巴張的老大,大驚道:“不用不用,我是你師姐,現在對外還算是你娘,怎麽能收你的錢……”


    明佑認真地道:“師姐不必客氣,這些珠寶隻是我爹娘擔心我出門在外不方便讓我帶著而已,我從遙劍仙居出來的時候走得急,隻來得及帶這三箱,成色都很一般,算不得極品。”


    瑤兮忙勸:“可是你特意帶來,肯定是有用的吧!怎麽能隨意就給我……”


    明佑想了想,謙遜地頷首道:“的確,我本來是想若是仙君不讓我留下,就在附近再買一處宅邸的,不過現在是用不著了,若是要帶走還太沉,有點麻煩。這些於我南海而言算不了什麽,師姐拿一些也無妨,更何況此事還要多虧師姐在仙君麵前替我說話。”


    這麽一說,他又略微一想,道:“說來……師姐腹中的孩子,我身為兄長,也還未給過見麵禮。”


    說著,明佑將手中那一把珠寶放進信封中,又抓起另一把作為謝禮放了進去,用仙術封好,禮貌地放到瑤兮手中,行了一禮道:“多謝師姐近來照顧,請師姐務必收下。”


    明佑弄出來的這個信封又厚又沉,若非他用仙術封死,隻怕都要撐破了。


    他看了眼瑤兮手上寒酸的小紅封,沒有惡意地同情道:“師姐的心意明佑心領了,不過師姐和仙君現在情況特殊,師姐腹中還有孩子,將來還要養弟弟妹妹,這一點錢,師姐還是留著自己更有益處。”


    明佑不知道瑤兮腹中這個孩子的來路,又不懂男女之事,在他看來即便淮瑾仙君愛慕師姐,師姐和仙君也還是假夫妻,因此單純地覺得師姐很可憐,眼中充滿關心。


    瑤兮被小孩子拒絕了壓歲錢,捏著兩個差距過於懸殊的壓歲錢封,忽然備受打擊,垂下耳朵,“嚶嚶嚶”地跑了。


    師父在院中練劍。


    瑤兮跑回去的時候,連瑾正收斂著掀起練到關鍵的地方,劍風輕易地引動了四處的寒風,他看到瑤兮回來,馬上就停下了劍式朝她望去,正要皺眉問怎麽回事,瑤兮已經不由分說一頭紮進了他懷裏!


    瑤兮“嚶”個不停,埋在師父懷裏揪著他的衣襟左蹭右蹭,把自己的頭發蹭得亂糟糟的,喊道:“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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