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兮並未與這個她本來就抱著警惕的二師兄說許多話,隻簡單打了個招呼,她便抬眸望向大師姐。


    大師姐就站在附近,她也在看這邊,也不知道與二師兄說過話,但她的神色好似凝重,見瑤兮望向這邊,大師姐便對她略頷了下首。


    淮風仙君沒過多久就來了,他同平常一般對弟子們進行了指點,今日內門弟子們應當要分開兩組修煉,淮風仙君看了看眼前的六個弟子,思索片刻,就改了平時的分法,道:“齊華,你與忘初到一組,由你領他一下!”


    話完,他又掃了掃其他人,想起瑤兮這段時候好像和齊華關係不錯,便說:“瑤兮,你也跟著齊華吧。”


    “是。”


    瑤兮乖乖地走到大師姐和二師兄身邊,打算同他們一起修煉。


    大師姐從師父那裏領命後,正在與二師兄說話。


    “二師弟,你怎麽會突然願意離開院落,到外麵來了?”


    大師姐好似困惑地問道,看著忘初的麵容,似有不解。


    二師兄望著好久未見的、大師姐在陽光底下的臉,對她淺淺地彎唇一笑,道:“想出來便出來了而已,怎麽,你見到我出來不高興嗎?”


    “我自然是高興的。”


    齊華回答道,但表情卻好似還有疑惑。


    “隻是我覺得不該像這樣毫無征兆。”


    她說:“二師弟,你若是果真遇到什麽難處,一定要告訴我。”


    大師姐的目光耿直而純粹,有認真之色,但二師兄聽她這樣說,好似覺得十分掃興,神情頓時懨懨。


    他道:“說這些做什麽?師父既然讓你帶我,不是讓你考量我現在水平幾何的嗎?少說廢話,開始吧!”


    “……”


    大師姐欲言又止,好似還想說些什麽,可是終究咽了下去,轉而提起劍,試探似的開始與二師兄較量。


    瑤兮安靜地在旁邊看著,二師兄當初好歹是與大師姐一同入門的,她對二師兄的劍術如何也十分好奇。


    光影交錯,大師姐迅速與二師兄對招起來,可是還沒有幾招,大師姐就主動停了下來,然後大驚失色道:“——忘初,你的修為怎麽掉了這麽多!”


    二師兄當年乃是百年惡念而形成的魔君,一旦長成,是足以亂世的。他即便不是什麽正人君子,天生修為卻要比尋常仙人強得多,天資也可算得上驚人,齊華當年帶他,覺得他在大道心訣上的理解奇奇怪怪,叫人摸不著頭腦,可是劍招卻是學一招會一招,速度快得讓淮風仙君和齊華考慮到他不一定真能成仙,都有些不敢往下教了。


    忘初盡管多年不曾離開屋子,但他當年也是熬過了兩次鑄身、八百道誅魔雷,底子是很好的,齊華萬萬沒想到這麽些年間,忘初的修為居然會掉成這樣!不要說當年的底子,他現在隻怕連和外門弟子較量都夠嗆了。


    忘初懶洋洋地輕笑一聲,道:“我入屋已經整整三百一十七年了。師姐,你沉心練劍許是忘了,你道三百年的光陰是很短暫的嗎?我這十萬多個日日夜夜連心劍都不曾取出,該忘的早就忘光了,唯有煉丹的雜學長進了不少。”


    說完,他又自嘲道:“不過像我這般,修為差一點不是正好。手無縛雞之力,才更讓人安心吧。”


    大師姐聽他這麽說,當即皺眉,嚴厲地道:“二師弟,你怎麽可做此想!人生如浮萍,生在何處、身世如何都不是自己能決定的,許是飄蕩無依,但隨波逐流終不是辦法,唯有內心堅定、努力奮進,方能長出根莖、認出風向,如此才能掌握自己的航向。修劍乃如修心,當初師父教你修劍,便是希望你有朝一日長出枝葉,能夠抉擇自己的人生,是善是惡,由你自己的心來決定,而不是順命而為,就此沉淪。”


    大師姐說到這裏,停頓了片刻,用隻有他們三個人聽得到的聲音輕輕地道:“若是你真能抉擇自己的命運,而不是為惡念所困,哪怕日後你真的墮魔,隻要是你自己所選的路,我與師父,也是無悔的。”


    第一百章


    大師姐的話說得鏗鏘有力。


    她話音落下, 二師兄有好長時間沒有吭聲。


    良久, 他才似笑非笑地抽笑了一聲,道:“或許吧。所以我這不是來練劍了嗎。”


    他橫起他手間的黑劍, 用一種吊兒郎當的語氣說:“師姐繼續吧!可不要因為我身體虛弱就手軟了……不過想來, 以你的性情, 也不會在這種事情上放水吧。”


    大師姐一頓, 看二師弟輕描淡寫的神態,也不知道她剛才那番肺腑之言讓他聽進去了沒有。


    而且二師弟最後這一句話……怎麽將她說得好似無情人一般。


    大師姐一頓, 略感疑惑地皺眉,但此刻也來不及細想,她馬上重新舉起心劍,踐行師父希望她做好的事,考量指點二師弟。


    瑤兮一直在旁邊看著他們兩人,對他們的交談十分在意。


    大師姐和二師兄很快重新開始練劍。


    二師兄嘴角始終噙著一絲笑, 唯有在大師姐和平時一般利落幹淨地進攻時, 他眉間才皺了一下。


    就在這個時候, 瑤兮看到他袖口一蕩,就在二師兄出劍的時候,瑤兮捕捉到他蒼白的手腕上一個古怪的痕跡一晃而過!


    瑤兮一驚, 連忙看過去。


    可是二師兄動作太快, 那個痕跡很快被搖晃寬大的衣袖遮擋看不見了。


    瑤兮沒有看得太清楚, 但她憑著一瞬間掃到的形狀回憶,如果她沒有看錯的話,那應該是一個仙術留在那裏的印, 是用來封印什麽東西的,而且效果非常強力,非尋常仙神能解開。


    也不曉得是不是瑤兮的錯覺,哪怕二師兄始終表現得非常遊刃有餘的樣子,但他的氣色是真的很差,人瘦得幾乎掛不住衣服不說,臉上也看不到血色。


    瑤兮側過腦袋,還想再仔細看看那個印,可是二師兄的動作越來越快,袖口伴著劍風一晃一晃的,實在看不見了。


    修煉的進程很快過了大半,瑤兮和大師姐、二師兄分在一組,大師姐今日不免多花了點心思在二師兄身上,但瑤兮也沒有閑著,除了觀摩他們對練學習之外,亦得了大師姐的指導。


    二師兄今天簡直是整個仙居的焦點,劍場圍聚了許多無課的弟子,路過的人也比平時多了許多,全部都是來看他的。


    “好了,今日就到此為止!”


    快到傍晚之時,淮風仙君看了眼天色,雙手背在身上,大聲宣布道。


    淮風仙君宣布完畢後,他們難得齊聚的內門弟子們全都停了下來,各自去收拾東西。


    瑤兮擦了擦額上的汗,大步走向自己擱在旁邊的雜物,就在這個時候,三師兄不知不覺走到了她身邊。


    三師兄感興趣地問她道:“小師妹,你剛剛和二師兄一道練劍了?”


    瑤兮回頭看三師兄,一見他問起二師兄就愣了一下。


    她想起了大師姐當初對她說的,二師兄之所以會將自己鎖在屋內數百年不出,與三師兄在二師兄曆劫回來當日一句無心之言有關。


    瑤兮還來不及回答,二師兄好像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回過頭來,輕飄飄的目光落在他們兩人身上。


    瑤兮當即後背一緊。


    三師兄卻是當真不解,顯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在二師兄看過去時,還不禁略帶困惑地側了下頭。


    大師姐看到兩個師弟對上了目光,生怕出什麽事,忘初性子向來有點古怪,她當年教忘初學道時就記得他其實骨子裏有暴戾的念頭,而三師弟性格急躁、嫉惡如仇,以忘初現在的修為,是絕無可能打得過三師弟的。大師姐既怕忘初受傷,又怕他做出什麽事激怒三師弟將事情弄得更僵,她一見他們對視,忙上前拉住忘初的胳膊,道:“二師弟,你——”


    誰料大師姐話還沒說完,忘初看也沒仔細看三師弟,就率先輕易地移開了視線,說:“那我便先走了。我今晚還要去師父那裏呢。”


    大師姐詫異地一滯,沒想到忘初居然會說這個。


    她轉移了重點,意外地問道:“你去師父那裏做什麽?”


    二師兄輕笑道:“大師姐關心這個做什麽?”


    大師姐道:“你才剛離開屋子,且今日連帶練劍在內,已經見了師父兩回……”


    “我們師徒二人百年未曾相見,想要把酒言歡、敘敘舊,難道不行嗎?”


    二師兄丟給她一個十分理所當然的回答,臉上笑容未消,隻是他笑得太輕鬆,反而讓人覺得笑不達眼底。


    忘初道:“大師姐放心,我自是在考慮大師姐讓我多加修煉的建議,上午便與師父說好,師父每晚會抽出空來,額外教導我兩個時辰,從今日起,隻怕每日都要練劍到子夜了。”


    大師姐做夢都沒料到忘初居然是要去練劍,呆愣在原地,不自覺地鬆開他的胳膊。


    二師兄對她淺笑道:“大師姐若是感興趣,不妨同來。”


    他略微一頓,眼神與平時有所不同,像是有所閃爍,亦溫和了一瞬,說:“……等我改日,會再來拜訪大師姐。”


    說完,二師兄慢悠悠地行了一禮,便循著淮風仙君的方向離去了,倒將大師姐還留在原地。


    唯有三師兄對眼前的情況不明所以,他撓了撓頭,問道:“他們怎麽了?怎麽奇奇怪怪的?二師兄看我一眼罷了,大師姐這麽緊張做什麽。”


    瑤兮其實也挺緊張的,但三師兄好似沒有發現,而且三師兄好像對曾經發生過什麽事一無所知,更不曉得他自己和二師兄之間的恩怨。


    瑤兮問道:“師兄,你對二師兄是什麽印象呀?你對他已經沒有記憶了嗎?”


    三師兄沉吟著答道:“唔……其實我入門後和二師兄接觸也不多,那個時候我才剛入師門沒多久呢,年紀也沒多大。我隻記得那會兒二師兄已經跟著大師姐修煉好多年了,他們兩個人看起來關係不錯,二師兄總跟著大師姐跑。”


    三師兄想得絞盡腦汁,好似也隻能想起這麽點。


    他說:“二師兄據說是凡間來的,但修為和天資看著遠遠勝過九成以上的仙人,性格和我平時見的仙人差很多。沒聽說他有家人父母,神秘得很,外門弟子也隻說師兄是師父從外麵領回來的,回來後就從來沒有離開過仙居。他那個時候可黏大師姐了,除了師父,幾乎隻和大師姐說話。”


    “我本來也是想與二師兄多聊聊天的,畢竟比起身為首席弟子的大師姐,我本以為我們都是師弟,又都是男子,會比較好聊。但後來沒多久,二師兄有一回出任務,外出待了半個月,等回來的時候,受了很重的傷,簡直不成人形,然後他就將自己縮在屋子裏,再也沒有出來過,也不知道是出了什麽事。”


    三師兄將他知道的事情都說了,滿臉無辜,顯然沒將二師兄的事情往自己身上想。


    他撓了撓頭發,道:“小師妹,你說二師兄這幾百年在屋裏瘦成這樣,是不是當年出任務的時候,出什麽事了?”


    瑤兮望著三師兄皺著臉,欲言又止,也不曉得該不該將二師兄的真相告訴他,畢竟大師姐和二師兄都沒說過,她也不好擅作主張。


    不過,除了她、大師姐、師父和淮風仙君寥寥幾人之外,還真是沒有人知道二師兄原來是魔君出身啊。


    瑤兮憋了好久,才慌張道:“不、不知道!我也不清楚。師兄,我先回去找師父瓔瓔吃飯啦!你自己玩兒啊!”


    說著,瑤兮抱起劍,一溜煙兒地跑了,讓三師兄頗摸不著頭腦。


    ……


    “哥哥!”


    另一邊,小半個時辰前,明佑正帶著瓔瓔在外麵玩,瓔瓔先跑到前麵,但因為怕明佑找不到她又停下來,瓔瓔視線搜尋他的所在,等看到便眼前一亮,然後在人群中朝明佑跳來跳去地揮尾巴。


    明佑看著瓔瓔跑了有點著急,盡管是在仙境中,而且劍修仙境裏有不少人都是飛行於空,路上人並不算特別多,但他看著瓔瓔這麽小一個,總擔心她一不小心就給人踩到了。


    明佑忙擋開人群追上前去,將瓔瓔從地上跑起來,道:“還是我抱著你走吧,不要不小心跑丟了。”


    “嗷!”


    瓔瓔乖巧地應了一聲,然後自己在明佑懷裏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趴著。


    明佑拜淮瑾仙君為師以後,瓔瓔現在又與他兄妹相稱,兩人也時常可以玩了。瓔瓔現在爹娘都在忙沒法陪她的時候,她就可以去明佑的仙宅找他,有時也會像今日這樣兩人一起外出在劍修仙境逛一會兒,每天都過得很開心。


    日往西行,但天光依然明亮,仙境大街上熙熙攘攘。


    遙劍仙居位於劍修仙境繁華的地段,周圍好幾處集市和商街,隨便一處都比山海仙境當年的偏山小鎮要熱鬧得多,以劍修為中心,無數仙人棲身於此,仙境繁榮而強盛。


    因為天色將晚,明佑其實打算帶著瓔瓔回仙居去了。


    可他才剛抱著她走了幾步,忽然有一人從背後拍了下他的肩膀,並出聲道:“你……”


    明佑不自覺地回頭,卻發現拍他的是個美婦人,待他看清對方的長相,反應頓時如遭雷劈!


    “天——”


    關於對方的稱呼險些脫口而出,好在明佑在看到她一身尋常打扮時反應過來,即使止住了口,但臉色也因為強行忍住話語而憋紅了。


    他下意識地將瓔瓔往自己懷裏摟緊了兩分,因為明佑不清楚淮瑾仙君到底是怎麽和家裏說關於瑤兮師姐和瓔瓔的情況的,不覺緊張,條件反射地擺出了維護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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