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承炎這才發現自己的現狀。


    半邊臉斑斑駁駁掛著血跡,一道猙獰口子開在左側眉骨旁邊。


    不用說秦幼音。


    換成任何人,看見他這樣都會嚇一跳。


    顧承炎的心墜上千金巨石。


    不但凶神惡煞,還破了相,一點優點也沒有了。


    他摸摸秦幼音的頭,嘶聲說:“等我一下。”


    說完拐進衛生間,忍著刺痛洗掉幹涸的血,濕淋淋走出來,低頭看看自己冰涼的手,不敢隨便碰她。


    “咱們回去。”


    秦幼音反對:“去醫院!”


    “不用,”顧承炎扯扯嘴角,“這點小傷,犯不上小題大做。”


    出租車上,顧承炎護著秦幼音坐進後排,他站在外麵頓了頓,總覺得自己身上全是熏人的血腥氣,強忍著替她關上門,坐進副駕駛。


    司機瞅他一愣:“這口子,不用上診所看看?”


    顧承炎低眉:“開你的車。”


    車窗外,夜景光怪陸離。


    秦幼音定定望著顧承炎的發梢,手指蜷起,滿心燥亂,悶得喘不過氣。


    他似乎是疼,不舒服地側了下頭,從她的角度,正好能看清那道傷裏,又有血緩緩滲出來。


    回到營地時已經很晚,遠遠看到露天燒烤已經收拾起來,幾個大帳篷裏亮著燈,人影晃動,領隊隱約在問:“秦幼音和顧承炎還沒回來?”


    有人笑著喊:“人家小情侶談戀愛,你個單身□□啥!炎哥在,還能出啥事不成?淨瞎操心!”


    顧承炎按著秦幼音的背,把她帶到自己搭起的帳篷裏。


    帳篷高度不夠,沒法站,秦幼音隻能坐下。


    顧承炎沉默著擰開給她帶的保溫壺,用溫水浸濕紙巾,仔細給她擦臉。


    他的手指透過濕潤,熱熱蹭過她的皮膚。


    秦幼音忍不住合上眼,胸前起伏,心亂得徹底,一大堆話想說,在派出所裏的表達能力不知怎麽全沒了,麵對他,半個字也擠不出來。


    顧承炎癡癡盯著她。


    可小孩兒閉著眼,是害怕看見他的傷吧?


    她被暴力傷害,最抗拒動手打架,而無論出於什麽理由,他在她眼前,又做了她厭惡的事,以暴製暴。


    還癡心妄想著她的喜歡麽?


    顧承炎扔開紙巾,指腹輕柔蹭蹭她的臉頰,低聲說:“擦幹淨了,沒人能看出你哭過,今晚……你受驚嚇了,早點去睡。”


    秦幼音恍恍惚惚離開帳篷,呆在外麵看著顧承炎垂著頭一動不動的影子。


    出來放風的眼鏡妹驚喜“哎”了聲:“音音,你回來啦!跟炎哥去哪玩了?”


    秦幼音鼻子酸得厲害,說不出話,任由眼鏡妹拉走。


    靠近帳篷時,她問:“我們有帶醫藥箱嗎?”


    “領隊那應該有,怎麽?你受傷了?”


    秦幼音搖頭:“……炎哥不小心,劃破了一塊,我想……”


    “懂了懂了!我陪你去問!”


    領隊果然裝備齊全,把碘伏藥棉紗布膠帶全找出來給她,叮囑:“要是有外傷趕緊處理,別感染了!”


    秦幼音捧著東西,又跑回顧承炎的帳篷外。


    這麽半天過去,他居然還保持著之前的姿勢,灰突突的修長剪影被燈光映在篷布上,落寞得戳人心肺。


    秦幼音眨眨酸痛的眼,抓緊手中的藥品。


    她怕暴力,怕得避之不及,但在今夜之前,從沒有哪一次跟她相關的暴力,代表的不是傷害,而是保護。


    顧承炎多凶啊,凶得那麽多人也拿他沒辦法。


    可他這麽凶,都是為了護著她。


    秦幼音眼中聚出水霧,垂低腦袋,讓它們滴到草地上。


    她到底是有哪裏好……值得不可一世的顧承炎掏心掏肺地付出。


    他還不知道呢,她過去經曆過什麽,身上有多少惡心印記,就要又傻又強地拚命追著他跑……


    讓她……根本抵擋不住。


    那些自以為堅固的結界,在他為她流血的一刻,就全部碎成了塵粉,蕩然無存。


    秦幼音吸吸鼻子,輕聲喊:“小炎哥。”


    裏麵的身影震了下,似乎愣了,而後急忙過來拉開帳篷門。


    秦幼音對上他布滿血絲的黑瞳,俯下身:“……我能進去嗎?”


    顧承炎甚至以為自己看錯了,不太敢置信地挪開。


    秦幼音不想被人窺探,爬進去後又把門拉上半截,垂著眼說:“傷口必須要處理,我,我幫你行嗎?”


    顧承炎喉結動了動,終於相信不是做夢,他手忙腳亂換了個姿勢,手撐在地上,伏低身體,盡可能遷就她的高度。


    那道血跡猶存的傷,就這樣清清楚楚暴露在秦幼音眼前。


    她用手背蹭蹭睫毛,深吸口氣,先把手消毒,輕顫著用藥棉沾上碘伏,觸到上麵。


    顧承炎沒動,隻有眉皺了下。


    秦幼音動作更小心,著急地軟聲問:“疼嗎?”


    顧承炎浸在她身上的暖香裏,心都要破胸而出,所有難過無望翻騰成熾烈潮湧,牽連著他的所有神經,要命地砰砰劇烈跳動。


    她微涼的指尖偶爾碰觸到他。


    電流和暗火穿透那些星星點點的皮膚,紮進血肉。


    他嘶啞回答:“不疼,你再多抹點。”


    秦幼音抿唇,輕柔地給他把傷口處理幹淨,放下手。


    顧承炎萬般舍不得,追著連聲問:“這就完事了?你再好好看看,是不是還得多抹兩遍。”


    秦幼音長睫闔動,胸口震得發疼。


    男生無可挑剔的臉近在遲尺,突兀的傷口刺著她的眼睛和心。


    她沒說話,傾身過去少許,仰著頭鼓起臉頰,給他小小吹了口氣,聲音細弱:“吹吹就好了。”


    女孩甜美幹淨的氣息拂在臉上。


    顧承炎腦中繃到極致的某根弦,在這一瞬錚然扯斷。


    他根本控製不住自己的手,膝蓋惶急地朝她挪動兩下,一把攬住她的腰,緊緊把人扣到懷裏。


    “秦幼音,”他煎熬地咬住牙關,用力揉著她纖瘦的背,生怕稍一放手她就會逃,“你別走行不行?別怕我,行不行?”


    秦幼音臉上血紅,下意識攥住他肩上的衣服。


    顧承炎不管不顧抱著她,恨不能壓進自己身體裏:“對不起,是我答應你的事沒做到,可你別怕我……”


    “求你,”他不吝惜地說出這兩個字,喉嚨裏扯得劇痛,一遍遍重複,“別怕我,別躲著我。”


    秦幼音耳邊被他一聲聲的央求廝磨著,頭重腳輕,猶如掉進了火熱的暖流裏,不見底地往下墜。


    她吐息滾燙,全身都仿佛不屬於自己。


    但隻在最開始本能地掙動一下之後,她就沒有再掙紮,乖順貼在他的胸前。


    “顧承炎……”


    “我在!”


    “我……”她頭昏腦漲,可早已堆在心裏許久的話,仍然破碎地擠了出來,“我想跟你說……我特別膽小,不是正常的,是病態,吃過兩年半的藥,到現在……還沒好。”


    顧承炎埋進她頸窩中,五髒都在翻攪:“我知道。”


    住院期間,醫生全告訴他了。


    “是因為,我上中學的時候,經過一段時間很不好的事,留下了後遺症,也許以後很久,也許一輩子,都不能完全正常。”


    顧承炎手掌蓋住她濕涼的後頸:“沒關係,你再膽小,我都能保護你。”


    秦幼音眼前看不清了,被層層的水蒙住。


    “而且,我可能是天生氣場不對,很倒黴的,總能碰上各種麻煩,以前別人都說是我命不好,誰沾了我的邊,都會跟著一起吃虧。”


    就像今天晚上,他被連累受了傷。


    顧承炎死死摟住她,她一字一句,都在他身上豁出血口子:“我才不怕!”


    秦幼音笑得很苦,把自己的缺點一個一個擺出來:“還有啊……就算我不拒絕你,像我這麽麻煩的人,也沒辦法就這樣跟你……跟你談戀愛的,我可能需要很多時間,才能一點點……達到你的希望……”


    “你如果換一個人喜歡,”她大睜著眼,淚終於流下來,艱難說,“肯定更幸福,別的女生,一定對你……”


    顧承炎到處洶湧的血液沸騰到最高,受不了她說出這種話。


    他隔著衣服,懲罰地咬了下她細嫩的肩膀,大手蓋住她的頭:“別說了!你想都別想!我就你一個,你再敢跑,不管跑哪去,我也把你逮回來!”


    秦幼音感覺不到自己。


    在他的體溫裏要化掉了一樣。


    她淚眼朦朧地咬了咬舌尖,拿疼痛讓自己清醒,用盡勇氣扒開隱藏的傷痕,好半天後,才抽著氣斷斷續續說:“你不要說這麽早,我有個東西要給你看看,等看完以後……”


    說不下去了。


    她推了推,顧承炎死也不動,抱得更使勁兒。


    秦幼音輕聲:“小炎哥……你必須要看。”


    顧承炎粗喘著氣,吃力抬起少許,仍按著她,害怕她又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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