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承炎瞅他梗著脖子那樣兒, 還真沒法攔,自顧自邁上體育中心大門外的台階,走出不遠,剛能遙遙看到裏麵人群熙攘時,有道聲音冷不丁從身後戲謔響起。


    “呦,我沒認錯吧,省隊之光名不虛傳,腿折了還敢來湊熱鬧?”


    顧承炎懶得理,接著往上走,陳年惱怒回頭:“你他媽誰啊!”


    說話的人緊幾步趕到顧承炎旁邊,盯著他發笑:“我要是你我就不來,好歹留點臉麵,拖著傷腿當炮灰,不夠丟人的。”


    顧承炎漫不經心掃了一眼。


    這人是他當初接任醫大滑冰社社長時,站出來挑釁的那個業餘選手。


    男生自命不凡繼續:“勸你趁早回家,既然被省隊除名,就老老實實去當個社長耍威風得了。”


    那時被顧承炎當麵打臉,他一直鬱鬱不平,得知國家隊開放選拔,第一時間報了名,而且特意打聽過,顧承炎受重傷住院,一個月前,還不少人見過他打石膏拄拐杖。


    一個月,神仙也不可能好,他相當於少了壓在頂上的千斤巨石,絕對能一雪前恥。


    顧承炎冷淡說:“滾。”


    男生一怒,不等再出言諷刺,前麵場館入口,有工作人員拿著大喇叭在喊:“還有沒有第三賽段的選手,快點過來簽名,最後兩分鍾!”


    顧承炎無視攔路螻蟻,登記進入館內,一路上不少人對他側目,竊竊私語,他全當不存在。


    三小時內,五人一小組的500米速滑比賽,平均每組安排十分鍾,總共要進行近二十組,選手名字會在電子屏上顯示。


    前五組的人選已經公開,並沒有他。


    顧承炎看向得分屏,目前排名第一的成績是50秒28。


    他唇線稍挑,這種水平,他腿傷情況下,有至少8秒的領先餘地。


    顧承炎走向更衣區,手機響起秦幼音的特殊鈴聲,他趕緊接聽:“媳婦兒,想我了是不是?”


    小姑娘語調糯糯的:“小炎哥,你到底什麽時候忙完啊……”


    她不說想,但字字句句裏都是惦念。


    顧承炎盡可能輕鬆帶笑:“快了。”


    將近三天沒見麵,戀愛以來是頭一遭,他想她要想瘋了,隻希望再見到時,她能不生氣,不怪他,也不流眼淚。


    他邊走邊哄:“晚上就能去接你——”


    話音未落,後半句話戛然而止。


    顧承炎停在周遭擁擠穿梭的人流裏,瞳孔微縮,漠然盯著前方相隔不足五米的中年男人。


    熟悉刻骨,化 成灰他都認得。


    中年男人的表情精彩紛呈,震驚錯愕到極點,直奔他過來。


    顧承炎對著話筒說話的聲音依然和緩:“乖,哥這邊有點情況,先掛了。”


    他放下手機,男人正好逼到跟前,嘴邊肌肉控製不住抖動,死死瞪著他的腿:“你骨折怎麽會來!”


    顧承炎玩味地笑出來:“宋哲明,廢了我的腿,還煞費苦心關注我?我骨折不骨折,你怎麽知道的。”


    宋哲明作為省裏短道速滑隊的首席教練,身兼省隊主負責人的身份,這次國家隊選拔,名正言順來現場監管。


    他早在報名前就關注過顧承炎,得知他再次重傷住院,右腿打了石膏,自信滿滿認定他絕不可能有機會出現,所以他連名單都沒檢查,直接給予審核通過。


    卻死也沒想到,居然會在賽場見到本該殘廢的眼中釘!


    “不可能!”宋哲明失控低吼,“你打針了?!”


    顧承炎冷笑,伸手撥開他:“省著點力氣,等成績出來再崩潰也不晚。”


    宋哲明去扯他手臂,被他一把甩開。


    顧承炎本就是目光聚焦的中心,也有很多人知道他跟省隊的淵源,都在暗中打量。


    宋哲明神情扭曲,狠狠剜著他永遠挺拔的背影,快步擠出人群,衝進二樓的一扇門內:“後麵的分組暫緩,有個人必須特殊安排!”


    陳年亦步亦趨跟在顧承炎身側,腦筋轉過來,吃驚問:“哥,你是不是早知道會撞見那個垃圾!”


    顧承炎“嗯”了聲。


    宋哲明是省隊負責人,無法避開,一旦相遇,哪怕他做不到把他剔除名單,也免不了設障礙。


    陳年愈發不可思議:“也就是說,你打算比賽的時候,除了確定自己用封閉針之外,還已經預料到要跟老仇人碰麵,甚至被他現場使絆子?!”


    顧承炎依然隻有一個平淡的“嗯”。


    “哥,我沒啥可說的了,”陳年五體投地,“你為這夢想付出真的太大了。”


    顧承炎沒說話,進入更衣區之前,扭頭望向不遠處的偌大冰麵。


    夢想麽?


    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的夢想不再是虛無縹緲的未來,不需要用無休止的滑冰去消磨寂寞苦悶,而是換成了一個人的名字。


    想跟她長長久久,撫平她的傷痕,給她最大寵愛,霸占她的心。


    她那麽努力地修補他,想把他送到高處,他要保護她,更不忍讓她失望傷心。


    顧承炎提緊手中的裝備,似是跟陳年說,也似是自語:“不是夢想,是……她會愛那個為夢想拚命的我。”


    前五組比賽結束,時鍾走向三點五十,大屏幕刷新,同時公布了後續的全部分組。


    等待的選手們不約而同發出驚呼。


    最後一組的五人,顧承炎排在首位,後麵三個皆是赫赫有名的高手,在速滑圈裏無人不知,竟集中到了一起,而另外一個,陳年咂嘴皺眉,不是別人,正是在館外出言不遜的那個傻逼。


    顧承炎換好比賽服,也在抬頭看屏幕,陳年跑過去:“哥,有陰謀!把成績好的選手集中在一組,明顯是故意給你施壓!”


    宋哲明站在二樓居高臨下,不屑嗬笑:“打完針最忌用力過度,你又廢了近一年,等著腿斷吧。”


    他後麵的男生試探說:“教練,顧承炎……還是挺厲害的,在學校社團輕鬆碾壓我。”


    “所以才需要你,”宋哲明低聲,“一旦他領先,就想辦法絆倒他,過後我安排你進省隊,以後前途無量。”


    男生握住剛得到的特殊藥品,喜上眉梢,更加慶幸自己來主動投誠。


    場外,顧承炎拎起冰鞋,聽陳年帶著微微哭腔的後悔,勸他不要比了馬上 回家,他漫不經心說:“你要麽走,要麽閉嘴,我去熱身了。”


    陳年趴在欄杆上,眼眶發紅地望著顧承炎走到熱身區,無所顧忌地使用傷腿,他忍不住拿出手機,拍下一段視頻,咬牙編輯了一條朋友圈,點擊發送之前,選擇了僅對秦幼音可見,然後關機。


    他抹抹眼睛,炎哥,我不打電話不發信息,不算違背你的意思。


    小嫂子,你要是看不著就算了,純屬天意。


    但你要是看著了,拜托來現場,親眼見見這個要豁出自己的顧承炎。


    -


    秦宇的房子在五樓,八十平米不到,陳設簡單,家具不過最基礎的幾件,接女兒來之前,專門給她買了張床。


    元旦當天,秦宇臨時加班,把秦幼音獨自放在家,冰箱裏準備了一堆速凍食品。


    秦幼音蓋著眼睛躺在床上,無論如何靜不下來,她坐起身,珍惜捧出顧承炎送她的項鏈,精心戴在脖頸間,還是心神不定。


    三天了……


    他在做什麽。


    秦幼音呆呆望著窗外,微信音忽的一響,是辛月發來的元旦祝福,她慢吞吞回了,注意到朋友圈有紅點,順手戳進去,在看清最新一條是什麽後,愣了愣,驀地把手機拿到眼前。


    十秒不到,她臉色徹底煞白,胡亂披上羽絨服,飛奔出家門。


    秦幼音給陳年打電話,陳年關機,立刻打給顧承炎,響了許久無人接聽。


    她跑到路口,天上飄了雪,紛揚落滿她的頭發,她眼裏不斷湧著潮熱,極力壓下去,焦急地攔車,坐進車裏後,報上當初在報名圖上看來的比賽地址,她哆嗦著撥通陳醫生的號碼:“顧承炎他……”


    陳醫生沉默。


    她指尖掐進手心裏:“他腿那樣,怎麽能去比賽的?!”


    陳醫生長歎,知道瞞不住了,事情已成定局,也沒什麽不能說的:“他堅持打了封閉,剛才在場館外頭,摁著我手紮進去的。”


    “雖然我也生氣,但希望你……別怪他,他說想贏,不讓你再對他愧疚。”


    秦宇的房子距離建在城郊的市體育中心,不堵車的情況下尚有四十分鍾車程。


    而天下了雪,元旦又人多車多,用時幾乎翻倍,才堪堪趕到。


    秦幼音下車,拉鏈敞著忘記拉上,刺骨寒風撥亂她的頭發,吹進她骨頭裏。


    她一步三個台階衝上去,被工作人員攔住:“哎,裏麵比賽呢,你幹啥的?”


    “我是家屬,”秦幼音睜大眼睛,“我是選手顧承炎的家屬!我要進去找他!”


    工作人員皺皺眉,不禁望向館內。


    馬上就到最後一組了,但裏麵仍舊人聲鼎沸,比完的選手沒一個走的,全在看台上守著,議論紛紛的聲音在外麵都聽得清楚,平均五秒出現一次“顧承炎”的名字。


    工作人員問:“你是他啥人?”


    “女朋友!”秦幼音急得失聲喊,“他媳婦兒!”


    工作人員瞅瞅女孩紅透的鼻尖和含水杏眼,心軟讓路:“可以放行,但是你不能影響比賽啊,進去直接上看台。”


    秦幼音一頭紮進館裏,頓時被吵鬧人聲攪得暈頭轉向。


    她個子矮,站在下麵什麽也看不到,更何談去找人,她咬唇跑上看台,一口氣衝到最高層,放眼望向中央。


    電子屏幕上大大標著顧承炎的名字。


    巨大冰麵上,沒有閑雜人了,除了裁判,唯有五個身影立在起始線前。


    她一眼看到中間那個修長颯落的輪廓。


    他穿純黑色比賽服,腳下是她熟悉的那雙冰鞋,手裏提著頭盔和護目鏡,一言不發,微微低著頭,寂寥而又落拓無畏。


    秦幼音眼眶熱燙,手攏在嘴邊大喊 :“顧承炎!”


    她找準他的位置,馬上要跑下去進冰麵找他,卻因為裁判吹了第一聲哨響,全場都激動站起來,熱烈鼓掌起哄,擋住她的去路。


    旁邊有女生熱心拉住秦幼音:“你也是顧承炎迷妹?太巧了我們都是!這個角度好,你別換啦,一起看!”


    秦幼音心髒突突跳得胸口生疼:“我不是——”


    “哎開始了開始了!”


    秦幼音悚然轉頭,穿透無數舉高的手臂和人影,看到顧承炎慢條斯理戴上眼鏡和頭盔,簡單活動關節,俯身做出極其標致的起始動作。


    她忍耐的淚流下來,用力推開擋路的人,強行往下擠,口中無意識地囁嚅:“哥,哥別這樣,我們不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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