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出了什麽事!我爸怎麽了!”


    小警察開車上路,幾乎要哭出來:“我也不知道,在隊裏值班突然收到消息的,隊長中了槍,現在昏迷,這醫院離得近但是技術不行,怕出人命不願意接,就轉院了,剛才地上全是血……”


    秦幼音跌在靠背上,眼前一片漆黑。


    下車時她腳腕是軟的,踉蹌一下差點摔倒,她一把扶住車門,閉上眼吞咽幾下,挺直脊背疾步上樓,在手術室外找到警服染血的王闖。


    王闖一見她,眼圈立刻紅了,擺擺手:“先別問,我怕你見不著隊長最後一麵,才把你喊過來。”


    又過半個小時,手術室燈滅,醫生出來欲言又止,想把王闖叫到旁邊,秦幼音一把拽住醫生的袖子:“就在這說!我是她女兒!是他唯一的家屬!”


    醫生歎口氣:“子彈是取出來了,但情況很不樂觀,病人有可能長時間昏迷,能不能醒需要進一步觀察,就算是醒了,他下肢神經損傷,往後要站起來估計……”


    秦幼音盯著他問:“什麽意思。”


    醫生沒說,對王闖示意了一下。


    他們刑警隊總送人過來,傷成這樣的也不是沒有過,稍一暗示王闖就懂了。


    王闖麵無人色按住秦幼音的肩,強行帶著她進病房,等到醫護交代完注意事項退出去,他終於暗啞開口:“閨女,大夫的意思,隊長可能醒不過來了,不是死,是像……像以前有個同事那樣,植物人……”


    秦幼音全身冷得刺骨,仿佛聽到了什麽奇詭的故事。


    “我們一周前才見過,他去了我家,他還好好的!”她牙齒不停打顫,跑到床邊想碰一下秦宇,在親眼看清他土灰的臉色後又無法接受地收回來,皺眉盯著王闖,“我爸那麽厲害!他做刑警二十多年,也受過工傷,上次腦震蕩還昏迷過!怎麽可能——”


    “不是工傷!”王闖失聲,“隊長瘋了!他這次完全是私自行動!上頭直接下了處罰令!如果不是中彈昏迷,他現在已經進審訊室了!”


    秦幼音猶如被利器釘在地上:“……什麽?”


    王闖情緒坍塌,紅著眼對她喊:“他帶著隊裏配的槍,去尋了私仇!”


    喊完這句,王闖抱著頭蹲下,懊悔地重複他的粗心,沒能及時發現秦宇的異常。


    一周前開始,秦宇的狀態出現明顯變化,以前雖然也不愛言談,但從沒這麽陰沉過,工作裏破天荒頻繁走神,時刻關注手機,一次次擦拭配槍,有次靠在椅子上睡著,王闖還撞見他做噩夢,嘴裏含糊喊的全是音音。


    王闖以為秦宇是思女心切,勸他多去醫大看看,卻無論如何也沒料到他的真正|念頭。


    今天一早,本該出任務的秦宇臨時請假,消失一天聯係不上後,夜裏刑警隊收到了城郊高速出入口發生槍戰的消息,火速趕往,震驚發現倒在血泊裏的人竟然是隊長秦宇,而對方成功逃竄,蹤影全無。


    秦幼音雕塑般立在床尾,身上披霜掛雪,僵硬地張開唇:“是那個,監獄裏的人嗎。”


    王闖喘不過氣,窒息地點頭:“自從上回減刑失敗,段老七就轉了監獄,不再受我們管轄,我剛知道,他在獄裏立大功,今天出獄,才一出來,馬上有人接他往這兒趕!那架勢跟他媽尋仇一樣!”


    “但不是那麽回事!段老七有個獨女,當年跟爹媽出事時候就五六歲,左腿中槍成了殘疾,她媽在那次行動裏被隊長擊斃,他爸進監獄,她在福利機構長大身體有病,今晚上咽氣的。”


    “段老七很可能是趕回來見他這女兒,但隊長情緒失控,認準他是回來尋仇的,怕害了你,自己先發製人去高速口守著,抱的是殺人的念頭!可段老七就算蹲了十幾年大牢也不是吃素的,怎麽可能坐以待斃!”


    “我不知道隊長受了什麽刺激能這麽不冷靜!做出這種錯事!”


    “但他全是為了你,閨女,他是為了你啊!”


    淩晨三點,萬籟俱靜,唯有床頭儀器每隔五秒作響,滴滴的轟炸耳朵。


    秦幼音蹲在牆邊,抱著膝蓋縮成一團暗沉的影子。


    許久過去,一動也不動。


    她眼睛是幹的,流不出淚,失神看著床邊垂下的輸液管,眼底一絲光也沒有,所有那些鮮活的色彩,全部在這個夜晚歸於死寂。


    王闖離開病房前,接到了隊裏同事的消息。


    段老七受了重傷,下落不明,他手下過命的死忠數不勝數,哪怕抓進去好幾撥,一出來仍有人為他賣命。


    現在人不見了,查不到蹤跡,而對段老七最了解的隻有當年親手抓他進去的秦宇。


    秦宇不醒,沒人找得到藏匿的段老七。


    到了這個關頭,沒什麽可隱瞞,王闖實話告訴她:“段老七本來就對隊長恨之入骨,這次因為隊長出現,他沒能見到女兒最後一麵,肯定會變本加厲報複。”


    “你,隊長,甚至你身邊的人,在找到段老七之前,都會非常危險。”


    “他那個人喪心病狂,沒什麽幹不出來的。”


    “音音,你做好心理準備,從現在開始,每時每刻都會麵臨生命威脅,隊長這次是大錯,局裏沒有義務管他治療,但也因為這件事,暴露了段老七私藏槍械,算一點彌補,再加上隊長過去立功多次,局裏決定保護你們。”


    “為了安全,本市肯定不能待了,需要盡快把你們轉移,行蹤絕對不能外泄。”


    王闖最後說:“王叔負責任地提醒你,警察做不到百分百確保你們的安全,如果不想身邊人被連累,就必須保持距離,現在這個情況,你不適合跟任何人有親密關係。”


    又一聲,滴。


    有頻率的輕響刺得人劇痛難忍。


    秦幼音仍抱著腿,蜷在陰影裏,全身血液凝結成冰。


    世界像是一點點收緊的,繁華明亮被濃墨侵蝕,直到一個出口,一條縫隙都不能留下,徹底墜入無底的地獄。


    差一點忘了,她本身就該是活在地獄裏的。


    老天也許看她可憐,恩賜給她一個極致絢爛的夢。


    在她奢侈地以為可以企及的時候,再親手捏碎。


    秦幼音雙腳蹲得沒了知覺,嘶啞囁嚅:“爸,你是為了我。”


    “媽媽是為了我死的。”


    “爸爸為了我可能要一直昏迷。”


    “小姨也為了我被自己的丈夫兒子仇視。”


    “大家全都是為了我……”


    “那我呢,我有錯嗎?”她一字一字,自己也不明白在問誰,“我可不可以選擇?”


    “活著太苦了,可以的話,我想選最開始就不要出生。”


    天際濃黑欲滴。


    又有狂風卷起,吹得窗戶嗡嗡作響。


    秦幼音空茫地望著窗外。


    “不行……”


    “還是……想活一次,如果沒來過,連夢都不配得到,就不知道原來會有一個人那麽愛我。”


    “也不知道,我能掏空所有,去愛一個人。”


    秦幼音垂下眼睫,念著他的臉,他的溫度,用盡力氣攥住手上的戒指,幹裂嘴角彎出一絲極苦的笑痕。


    第75章 欺負75下


    早上天剛亮, 王闖再次風塵仆仆趕回病房, 臉上帶著怒氣。


    他推門進去,第一眼沒找到秦幼音,定了定神才看見她蹲在牆角,一點聲息也沒有,灰撲撲的一團影子。


    秦幼音聞聲抬頭,吃力眨了下酸痛的眼, 扶著牆站起來,聲音啞得聽不清:“王叔叔。”


    王闖擰眉:“你在那蹲一晚上?不是有陪護床嗎?音音,別怪我說你, 隊長為你都這樣了,你得懂事點,別這麽脆弱, 隊長還等你照顧。”


    從王闖入職開始,一直跟在秦宇身邊,把他當神一樣崇拜。


    如今屢破大案的英雄人物竟然衝動地失格至此,成了多少人陰陽怪氣的談資笑柄,他氣得在隊裏發了一通火,現在一看秦幼音, 不禁有些遷怒。


    “你也不是小孩兒了,遇到事得冷靜,你要是搞病了, 不是讓大夥兒跟著多操一份心!”


    秦幼音舔了下唇, 雙腿麻得站不住。


    她直視王闖, 盡量說得連貫:“我不會病,不需要人操心,有什麽安排通知就好了,我配合照做。”


    王闖閉了嘴。


    “還有,”她用力扣著牆麵,“我爸做的事,是他的選擇,我當然會好好照顧他,因為他是我唯一的親人,王叔叔,您不用反複加重我的罪惡感。”


    王闖一窒,被她說得啞口無言,生硬轉移話題:“……段老七受重傷,應該不會馬上反撲,等隊長脫離危險期,最多一周內讓你們換地方,這幾天你抓緊打點一下學校那邊,做好……”


    他稍一停頓:“做好長期不能回來的準備。”


    秦幼音懂他的深意,是要做好隨時可能出意外,再也回不來的準備。


    她唇動了動,腿上血液逐漸循環,針紮似的疼,連著心,五髒六腑,都掉進豎滿尖刀的尖銳冰窟裏。


    “我還有件事要問。”


    王闖想到了,默然片刻說:“顧承炎?”


    秦幼音聽到這個名字,指甲深深往手心裏一摳,死盯著王闖:“他會不會有危險。”


    王闖沉聲回答:“他如果一直待在國外,當然沒危險,但你能保證他不回國嗎?上次的事他已經牽涉進去了,段老七對他就有恨意,要是回來找你,被波及的可能非常大。”


    還有些話他沒說出口,但他相信秦幼音比誰都明白。


    顧承炎不是過去的普通學生,他是為國爭光的世界冠軍,現在正在比賽期,也許要不了幾天,就能刷新紀錄,永遠鐫刻在國家的功勞簿上,享有至高榮耀。


    一個光明璀璨,一個朝不保夕。


    一個在雲端,一個在泥裏。


    她的決定,可能成就他,也可能毀了他。


    在王闖看來,不過是一段年輕時談的普通戀愛,說不準哪天就會分手,如果真在這時候把顧承炎牽扯進來,擔上生命危險,那秦幼音未免太任性,也太自私了。


    兩天後,秦宇的體征趨於穩定,仍然沒有任何轉醒的跡象。


    負責保護秦幼音的年輕警察早早來病房等著,小聲問她:“王副隊那邊聯係好接手的醫院了,三號走,咱們今天去哪?”


    三號,還有五天。


    三號,是世界杯最後一站,小炎哥在韓國比賽的日子。


    警察見秦幼音沒回答,隻捏著頻頻震動的手機發呆,不禁說:“咱們得抓緊。”


    秦幼音看著屏幕上顧承炎的來電,把嗓子清到發痛,才接起來,輕輕叫了一聲:“哥。”


    顧承炎微啞的聲線迫切傳出:“怎麽這麽久才接?給你發的微信也沒回。”


    “……忘記了,”她牢牢抓住走廊長椅上冰冷的把手,勉強讓語氣平穩,“張教授那邊很多事需要我,最近都特別忙。”


    聽筒裏靜了片刻,他的音量低下去:“忙到連我都不記得?”


    一句話正捅在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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