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佩軒送文秀回來,跟爹娘說文秀給了他一百塊錢,爹說太多了,媽不滿地說:“我跟你說了,不要接人家的錢,你不聽。咱人窮誌不短,不能要人家的錢,讓人家對咱有看法。”


    佩軒辯解說:“我當然不想接,可是前幾天我去文秀她家的時候,一家人說我,文秀她媽更是語重心長地勸我接受,我沒法不答應。”


    爹坦率地說:“既然接了,也就別說啥了,人家對你這麽好,以後多報答人家吧。”


    媽不以為然地說:“你接了,顯得咱家人沒誌氣。明天文秀來了,退給她吧。”


    佩軒為難地說:“我已經接了,再退給人家,我怎麽說得出口?兩家是這樣的至近的親戚,咱一點都不願意領人家的情,顯得太不近人情了。我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媽憤憤地說:“你說不出口,明天我給文秀說。”


    佩軒解釋說:“媽你是長輩,你如果說了,讓文秀很為難,她還嬌氣,你非把她說哭不可。你把她說哭也沒啥,隻是這本來都是好事,人家是一片好心,反而弄的她心裏有疙瘩,弄的她家也不滿意,兩家之間也疙疙瘩瘩不痛快,是不是不必要啊?”


    媽生氣了,說:“你個孬種,還沒娶媳婦呢,就隻聽媳婦的話,不聽娘的話了。”


    佩軒耐心的說:“媽,你對文秀有啥不滿意的你就說出來,我讓她改。她在家是個嬌生慣養的小姐,來咱家唯恐得罪公公婆婆,總是小心翼翼的,你還嫌她管事太多了,以後我讓她少管咱家的事。再說了,她也是為我為咱家。”


    爹不客氣地說:“你娘是個糊塗人。”


    媽爭辯說:“我一點也不糊塗,我可沒說媳婦兒不好,媳婦兒是百裏挑一的好媳婦兒,沒一點可挑剔的毛病,我是說你大根做的不對。”


    佩軒認真地說:“媽,你要跟文秀說我不該接她給的錢,她聽了該怎麽想?你把她說哭了怎麽辦?即使她不敢當著你的麵哭,她心裏會怎麽想?她難受不難受?”


    媽辯解說:“我可不是說人家文秀,人家沒錯,我是說你大根做的不對。”


    佩軒耐心地說:“你當著她說她女婿不對,又是因為接了她的錢,這不是當著和尚罵禿驢嗎?罵完了還說,‘和尚,我罵禿驢,不是罵你。’”他說的一家人都笑了。


    佩軒接著說:“文秀雖然在家嬌氣,可是到咱家啥活都幹,一點都不敢擺出嬌氣的樣子,這樣的媳婦兒也就中了,人家不是不醒事的人,咱也別為難人家了。人家一家都是好意,知道咱家條件不是那麽好,想幫咱們一點,夠不錯了,咱還非要充大頭不領人家的情?說是誌氣,其實是小氣,不是大氣。咱接了人家的錢,領人家的情,以後報答人家就是了。以後是這樣的親戚,還怕沒有報答人家的機會?以後這都是我的事,我多孝敬孝敬老丈人丈母娘就是了。”


    小根幫著大根說:“俺哥說得對,咱要硬不接,顯得太小氣了,那不是有誌氣,有點丟人。”


    爹耐心地說:“他娘,大根說得對,他比你有見識的多,你就別說了,人家一家都是為了咱,咱還不領情,根本不對,咱不能把人家好心當做驢肝肺。人家文秀的爹娘都是懂大禮的人,這樣的親家哪裏有?隻有咱家有這麽好的親家。大根說得對,以後報答人家就是了,孝敬人家爹娘要像孝敬你自己爹娘一樣。就聽大根的吧。”


    媽抗議說:“他爹你不要給我扣大帽,我可沒說親家不好、媳婦兒不好,都好,就大根這個孬種不好,就顯得他懂道理,他娘不懂道理。大根你護著你媳婦,我明天就不吭聲了。媳婦兒真是個好媳婦兒,說話從來細聲慢語,不叫媽不說話。哪像大根總說他娘的不是?你這個孬種大根從上高中開始,家裏有啥事都是按你說的辦,你當家當慣了,連你娘的話也不聽了。”


    爹不以為然地說:“大根說的對,按他的意思辦也沒錯。這次的事要是按你娘的意思辦,不光讓媳婦兒不好受,把親家也得罪了,顯得咱不通人情世故。”


    大根檢討自己說:“俺娘批評的對,我以後說話多注意點。我的意思是咱不能光為了顯示咱的誌氣把親戚的好心好意給拒絕了,這樣就把親戚得罪了。人家一片好心,咱大大方方地領人家的情,以後慢慢報答就是了,這都是我的事。親戚嘛,就應該相互幫忙,人家幫了咱,咱以後報答人家,這是天經地義的,人家也不能拒絕咱們的好意。我以後對嶽父嶽母也像對爹娘一樣孝敬,以後文秀過門了讓她好好孝敬爹娘,聽俺娘的話。”


    小根直白地說:“俺哥有能耐,才能找到這麽好的嫂子。生產隊都羨慕咱家,說俺哥念書好,考上p大,還找了個最漂亮最賢惠的媳婦,嫂子娘家條件還那麽好,關鍵是人家娘家還那麽明白禮數,對俺哥、對咱家那麽好,太難得了。這麽好的人家哪裏找?也就是俺哥,俺哥名頭響當當的。媽,你千萬別說俺嫂子,人家沒做錯啥。”


    媽氣餒地說:“你們都這樣說,那我就不跟文秀說把錢退給她的話了,隻是大根要好好孝敬你老丈人丈母娘。人家對你這麽好,你不能忘本。”


    佩軒耐心地說:“我知道,兩邊的父母都是一樣的,都要好好孝敬,我和文秀早就商量過,都會孝敬的,我還不知道這道理?隻是人家條件好,負擔小,咱家條件差,照顧的時候自然會往咱家傾斜一點。如果以後咱家條件比人家還好,那就又傾斜人家那邊了。”


    爹哈哈一笑說:“嗨,咱家永遠不會比人家條件好,你嶽父是公家人,工資不會低,退休了也有工資,咱家我和你娘都是農民,跟人家比差遠了,永遠也攆不上。你大根就是有福,你考上了大學,找個媳婦還是百裏挑一,媳婦娘家條件還那麽好。孝敬是憑著一顆心,也不是說給錢才是孝敬,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有人出人,這就是孝敬。”


    大根懇切地說:“俺爹說得對,其實很多情況下,有錢的兒女往往還沒有沒錢的兒女孝敬,因為有錢的不在身邊,沒錢的往往在身邊伺候,有錢的隻是出點錢,我看這有錢的還沒有沒錢的孝敬。孝敬就是憑著一顆心,替爹娘著想,爹娘需要啥給啥。”


    爹從另外的角度說:“也不能完全這麽說,家裏的老人不醒事的也有的是,光提不合理的要求,讓兒女為難,兒女做不到,還罵兒女不孝敬。父母要求也要合理才是,不能讓兒女為難。”


    媽接口說:“那是,這樣的父母有的是。咱家北邊的鄰居,你們那個大娘,四個兒子,老大老二都成家了,娶的媳婦都是好看又懂事的,可是都跟婆婆合不來,後來都離婚了;後來老大老二又費了很大勁娶了媳婦,跟婆婆更合不來;老三娶媳婦沒多久,也跟婆婆鬧翻了;你們說這都是媳婦兒們的錯嗎?他家前前後後那幾個媳婦跟我都很說得來,我一聽都知道是明白事理的好媳婦兒,可是楞是都跟婆婆鬧崩了。唉,誰嫁到他們家做媳婦兒,也夠倒黴的。”


    爹生氣地說:“他家的那老太太天天惹是生非,挑撥離間,對這個說那個不好,對那個說這個不好,誰跟她接觸多了,家裏就會雞飛狗跳,不得安寧。咱家的人不要跟她接觸。”


    大根邊想邊說:“我記得以前俺娘跟這個大娘關係還不錯,我五歲的時候,俺娘合了一團納鞋底的線繩,讓我去送給她,那時候她還在南邊住,不在咱家北邊,大冬天,我的手都凍僵了。她那會兒好像是剛從縣城回來。”


    媽接著說:“大根你好記性,是這麽回事。那次是他家大哥下放回家,那會兒她從縣城回來,啥也沒有,讓我給她合線繩,我就給她合了,讓你去送。咱兩家是一門的嘛。你回來了小手凍得冰涼冰涼的,我心疼得差點哭了。大根從小就會幹事,咱家以後要靠大根過上好時光。”


    媽接著說:“她家的大哥本來在縣裏工作,下放沒多久就又回去工作了,沒幾年生病死了。她家那會兒沒房子,以前是住的人家的房子,大哥的棺材隻好停放在大馬路邊的戲院裏,這是十來年以前的事了。”


    大根插話說:“我記得,那會兒我還不到十歲,我還去吊孝,當孝子。咱門裏長輩去世,我當過好幾次孝子呢。”


    媽繼續說:“大哥死了以後,這嫂子就沒福氣了,隻好從縣城回來。那時候她家大兒子已經工作了,二兒子後來去當了兵。她家兩個兄弟都是可有能耐的人,聽說都是當大官兒,可是沒給一個她的孩子安排工作,大根他爹,這是咋回事?”


    爹憤憤地說:“還不是她得罪了那兩個兄弟?那兩個兄弟都比我小,都是很好的。一個在山東煙台,據說是個師級幹部;另一個在山西侯馬,據說是個兵工廠的廠長。沒給他們安排工作,一個原因是這嫂子跟人家關係都沒處好;另一個原因是這幾個孩子除了老大,老二老三都很老實,辦不成事。大概是這樣。”


    媽接著說:“那嫂子就是像你爹說的那樣,人品很不好,我本來對她很不錯,可是她恩將仇報,跟別人說我的壞話,我很快就知道了,就不再跟她來往了。現在她家不受打聽,名聲不好。老三娶媳婦費了很大勁,老四將來娶親恐怕也有點難。咱家可不是這樣的家兒,咱家有孝敬的好傳統,一代一代傳下來的,婆婆對媳婦兒好,媳婦兒也對婆婆孝敬,將來也會把這個好傳統傳下去。我看大根家的就很孝敬,將來小根娶了親不知道會咋樣。”


    小根趕忙說:“我還早呢,到我那時候,不孝敬的根本就不要,娶進來的讓她以俺大嫂為榜樣,不聽話就捶她。”


    媽不以為然地說:“不少人娶親之前都這麽說,娶了親就隻聽媳婦的了。”


    小根賭氣說:“以後我的事讓爹娘做主,省得俺娘不滿意。”


    娘平和地說:“不在誰做主,大根自己談的媳婦,條件那麽好,還那麽孝敬。娶媳婦主要還是自己願意,爹娘不能做主。就是遇到不醒事的媳婦兒,也不能動不動就捶人家,她不會做事,你要教她;她不懂道理,你要給她說道理;她做錯了事,你要耐心教育。不能說打就打,你這樣不中。”


    爹接著說:“你娘這話說得對,新社會了,就是爹娘給找的,也要自己願意才是。自己娶的媳婦,自己要負責,不能動不動就靠拳腳解決問題,拳腳是解決不了問題的,隻會把事戳大。”


    小根讓爹娘說了一頓,不敢再說啥了。大根也聽了,知道爹娘說的都是很對的,都是幾十年的閱曆總結來的,幾十年的吃苦受罪換來的道理。


    爹繼續說:“大根上了大學,又定了這麽好的媳婦,將來肯定會過好時光。大根過好了,也要照顧小根,他條件肯定不如你。”


    小根誌氣滿滿地說:“俺哥是俺哥,我是我,我不能依靠俺哥,我好好幹,過時光不成問題。”


    佩軒認真地說:“照顧小根那是當然,我們兄弟姊妹三個,以後都要相互幫助。文秀家也是兄弟姊妹三個,估計我們條件是最差的。”


    媽直白地說:“你和文秀在她家最差,在咱家還是最好的。”


    佩軒一邊想一邊說:“以後小根如果考不上大學,可以做點生意,現在政策有放開的趨勢,以後小根過的未必比我差。”


    媽在意地說:“現在這樣能吃飽穿暖的日子能長久下去,就不錯了,比挨餓好多了。”


    媽是受過苦的人,前大半輩子過的都是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這兩、三年一家人拚命掙工分日子好了一些,能吃飽飯了,還蓋了房子,媽就挺滿意了。可是在佩軒看來,父母辛勞大半輩子,隻掙了個吃飽飯,太辛苦了。他要通過自己的努力,讓一家人過上不必這麽辛勞就衣食無憂的生活,可是談何容易?這不僅僅取決於他的努力,而且需要國家政策的重大改變,這些是不以他的意誌為轉移的。想到這些,他暗自歎了一口氣。


    同時,他隱約看到,國家的政策是三十年來最好的,而且走上了正常向好發展的軌道,讓他看到了希望。他感覺到,通過努力是有可能實現讓父母度過幸福晚年的願望的。所以他在歎息的同時又有些興奮,懷著希望,勇往直前,為了爹娘,為了兄弟姊妹,為了心愛的文秀,為了未來的孩子,為了所有的人。


    一家人熱熱鬧鬧,又說到其他一些事情,快到半夜才去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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