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種果樹,那整個吉安村沒有誰比張二娘一家更懂的了。這倆月正是一年裏頭桑樹播種的最佳時節,買地種桑樹的事兒卻倒有了些許變動。南子娘上次已經同張正生通了口風,家裏的銀子攢得差不多了,看來櫻子的婚事要比預想的要近。都說閨女是娘的小棉襖,雖也算不得遠嫁,但好歹比起阿青這種嫁給本村的那可遠得多了。這不,宅子沒買、日子沒定呢,張二娘已經有些舍不得閨女了,同兩房兒子兒媳商量了,桑葚地買了一畝,不過卻是作為櫻子的嫁妝。


    杜大山和季桂月聽說了,兩口子合計,這嫁妝既展樣又大方拿得出手,不久前裴家婆媳同裴華為了彩禮錢鬧了一場,越是這樣越是要讓小妹風風光光地出嫁,於是一同緊鄰著張家果園子共定下了二畝地,村長果如阿青婚禮上承諾的那般,不僅沒刁難還幫了些忙,本來一畝要十兩銀子之數,最後以八兩成交。


    “田地裏的事兒你們向來也有些生疏了,田裏四時沒有空閑的時候。芍藥謝了櫻桃紅,不過再兩月餘,又是粽葉香的時候了。艾草、桑泡兒、粽子香……”杜大山是個手藝人,夫妻倆於農事上確實沒有村裏其他人家熟稔了,村長因此上囑咐了兩句,隻是說著倒自己有些感慨起來,“行啦,既買了地就好生伺弄,人不哄地皮,地不哄肚皮。正誠、正生他們哥倆懂得多,同他們多學學。”


    “是!勞您老費心!”杜大山滿口答應著。


    村長點了點頭,又往一旁杜芊芊臉上看了一下,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背了手走了。


    “村長有點兒不對勁,是咋啦?”櫻子奇怪道。


    “可不是說呢,有心事的樣子。”季桂月也嘟囔著,可也沒聽說有啥事兒啊,“這次村長還真挺不錯,我原也以為會被刁難一番。”


    “這倒是,依我看,村長家也就村長人還可以。”櫻子立即附和道。


    杜芊芊聽得有些頭大,這倆大大咧咧、心裏有啥嘴上說啥的人再不能湊到一起,不然一夯一抬的,自己嘮高興了完全沒個防頭。不過對村長的印象確又好了幾分。


    八兩,對於杜大山夫婦來說算是一筆大數目了,杜大山打磨好幾個月的煙杆子才能攢出來。


    “小妹,你這是做什麽?”看著杜芊芊放在桌上的一錠十兩銀子,季桂月拿起就要塞回去,“你若是這樣,嫂子我可要不高興了。”


    杜芊芊將她手按住,“我又沒同哥和嫂子你客氣,那些個嫁妝!”說著,嘴巴俏皮朝著自己屋內努了努,大到樟木箱子小到檀香皂、桂花堿、汗巾、絲線腿帶這些針頭線腦都一樣樣添置齊了。


    “總不能我出嫁,倒讓哥哥和嫂子盡窮了。”


    說得就連杜小芹都笑起來。


    “再說了,嫂子和姐自打身體好了之後給我幫了多少的忙?現在就連妞子都學會了幫忙磨節節草,若是都計較起來,我倒是差了你們多少工錢?隻怕這十兩都不夠呢。”


    “自家人還計較這些個?”季桂月擺擺手,妞子也領著安安玩兒累了圍坐在桌旁,季桂月給倆孩子喂了幾口清甜的茉莉茶。


    杜芊芊等的就是這句話,“正是呢!咱們一家人還有什麽好計較的?再者,我這一畝的桑樹以後麻煩哥嫂還有姐的地方多著,嫂子這般我倒不敢開口了。”


    “就你會說話,給錢的事兒偏生做出求人的樣兒來,慪得人來氣!”季桂月雖嗔怪著,卻也知道自家小妹不是那起口不對心的作假之人,處的這些日子,名為姑嫂情同姐妹,太過謙了卻也生分,拿起來中錠對著屋外的日頭照了眯著眼打趣,“咱們家妹子出息了,這粗嶄新的小元寶瞧著就是耐人!咱們都是托了你的福才能瞧見。”


    說著寶貝地遞給杜小芹,“大妹,你瞧,真個小元寶似的”。杜小芹將銀錠子捧在手掌心裏,笑彎了眼,“哎呦,還怪沉的。”


    自打和離之後,杜小芹整個人的狀態更加一日好過一日,逃脫樊籠、終得自由,眉頭不再時常不自覺地皺起,唇邊的笑意也明顯多了起來。不過聽妞子說過有幾次夜裏她會突然驚醒,呆呆在炕上坐一會兒就下了炕取出小心妥帖藏好的放妻書,看上好久,才複又回了炕安穩地睡下。


    第517章 桑樹園


    杜小芹她並不識字,看那麽久無非是為了再三確認才能安心,杜芊芊想著那個場景覺著心內有些酸脹,“聽正生哥說,不是買種子來種,說是可能不發芽,還可能長出來是公樹!倒是直接買了兩三年的成苗來扡插,今年就能掛果。”


    諸人於果樹栽培上均是不大通的,聽杜芊芊講來十分有趣。


    “那可敢情好,正生他們積年的營生了,選的苗兒必定錯不了,沒成想今年竟能吃到自家出的桑泡兒了!”季桂月高興起來,“我和你們大哥成親頭一年,夏天熱得分外厲害,頂著毒辣辣的日頭我們倆上山摘去,渴得不行了,一人掐了片桐樹葉兒,卷成個圓筒,摘滿滿一筒的桑泡兒,用力那麽一擠,那桑泡兒的汁兒又紅又紫,甜津津的正解渴。”


    一畝地,雖算不得有多大,但對於莊稼人來說卻是份莫大的踏實和希望,這種對於土地的渴望是寫進了基因、刻進了骨子裏的。話說回來,也算不得小了,形象點來比喻,比一個半籃球場還要大上一點,左右也能稱得上是個小小的桑樹園了。


    季桂月的一番話得到了大家夥兒的熱切回應,沿著一片桑茶的葉脈都想起記憶裏和桑葚果子有關的趣事兒,平淡卻也不乏溫馨。


    玉米棒子將熟未熟之際,正是桑樹葉的嫩與玉米棒子的嫩互相交叉重疊之時。嫩玉米剝下來打成漿,做成玉米麵皮兒,臘肉、酸水豆腐混了蔥薑剁成餡兒,外頭用嫩桑葉裹上,入籠蒸,還沒來等蒸透呢,桑葉與臘肉混合而成的清香和濃香就早已迫不及待透籠而出了。


    桑果兒成熟的季節都會見證村裏每年五月初五的廟會,祈禱風調雨順,保佑一方平安。每村都請戲班子那是不切實際的,往往都是輪著來,附近左右幾個村子的鄉親們往往都要帶了些吃的趕去當年廟會所在地,有步行的、有坐了驢車的、甚或還有早一日就投奔了本村親戚家的……台上鑼鼓鏗鏘,吱吱呀呀地唱著,台下喊叫喧鬧,不少人手裏少不了隨手摘來解渴解饞的酸甜桑泡兒,混合著五月裏頭濃鬱的艾草馨香,構成了最淳樸的鄉裏夏日風景。


    說著,說著,杜大山又噗嗤笑出來,“說起來這桑樹來,我還被師傅打過一頓。”


    桑樹木材質堅硬,到了木匠手藝人的手裏有諸般用處,桑杈、車轅、或各色家具物什,用桑木做出來的弓還有個挺雅致的名字,桑弧。那年杜大山手藝未精的承望被要求做個扁擔,桑樹木頭質地細密而且韌性好,彈力又強,是做扁擔的最好木材。於是杜大山從山上砍回了一株一人多高玩口粗細的桑樹,從中間一劈兩半就是扁擔的毛坯了,可精細部分總也弄不好,這裏修修那裏磨磨,到最後扁擔的毛坯愣是細成了桑弧的樣子,師傅說他浪費了根好木頭,拿了那根細毛坯往他小腿上硬是抽了好幾下。


    第518章 養蠶


    如今家裏的那根桑木扁擔,長約八尺、寬概五寸、橫向扁平、中間大拇指指腹厚,暗紅色裏夾帶著些鵝黃桑皮紋路。扁擔的兩端往中刮薄變窄,兩頭各鑽孔一雙,從這孔洞中楔入兩個小指頭粗細、寸把高的木楔,兩個木楔共同構成個“扁擔冠兒”。這扁擔用了有些年頭了,表麵早就磨地拋了光似的滑溜溜,手藝早比之前那根桑弧精進許多。


    舊年裴華幫著采桑葚的承望還提到過桑樹根治療筋骨疼痛卻有極好的療效,衙役們不甚嚴重的跌打摔傷連瞧大夫都不用,經常自己就去藥鋪裏頭抓幾兩桑根就成了。“說起來,這東西賣了藥鋪子居然也能值些錢。”杜芊芊驚訝道。


    “你這妮子真真兒敗家話,天底下的東西,憑他是什麽,哪怕就根草棍兒呢,隻要有用便值錢!”季桂月笑小姑子的大驚小怪,“豈止是桑根,一並連桑葉和桑樹皮兒都能入藥咧。”


    杜芊芊來了吉安村這些日子了,也是打苦日子熬過來的,又怎會不知這些,不過同季桂月姑嫂二人一抬一夯地演戲,就等杜小芹入套了。


    果然。


    “桑葉倒拿去曬幹了做賤價的藥材賣?”杜小芹聽著直呼浪費,“別談藥鋪子裏給的價低,一棵樹又能曬出幾斤的幹桑葉?養蠶可不是更好?”


    “說是如此,可那一大片地的桑樹長起來,我也就用得著結的那些果子,如今知道這些用處,卻也實沒空兒去盤弄了,姐,你既懂這些,白浪費了卻也可惜,你何不弄了試試?”


    隻養蠶二字,內裏著實辛苦。浴蠶、下蠶、喂蠶、一眠、二眠、三眠、分箔、采桑、大起、捉績、上簇、炙箔……其中光是浴種就得分多次進行,臘月經凍瀝毒,穀雨催青前再用溫水浴之,可都說“長喂豬,短喂蠶,三十八天就見錢”,家裏若有片桑樹園子憑著養蠶就能支撐起一個家,就連《送蠶絲》的燈戲最後幾句都在唱“金字牌,銀字牌,有背絲童兒送寶來”。


    自家小妹這一句商量的話,實在是送了一樁大人請,杜芊芊想著,和離不過是第一步,要想自家這個姐姐真正抬起頭來自如麵對那些流言蜚語,自信自如地展開新的生活還是得有樁進項的事來做,錢是人的脊梁骨,這句話不管到什麽時候都適用,對於和離後帶著女兒回娘家住的杜小芹來說更是如此。


    季桂月和杜大山都幫著勸說,“正是這個理,光采了果子那些樹就白扔在那裏實在是可惜了的。”


    對於這份大禮,杜小芹驚喜之餘,更添無措,囁嚅道,“這是小妹的嫁妝,我怎麽好……”


    “姐,瞧你說的,我不是還要桑葚果子呢?餘下的你瞧咱們家,哥忙著活計,嫂子家裏這麽一大攤子,光是再幫我忙活那些個貨都腳不沾地了,要是到時候姐你覺得忙不過來,咱們請了村裏幾個手腳麻利的媳婦婆子來幫幾天也使得。”


    杜小芹連忙擺手,“我不是這意思!”


    杜芊芊會心一笑,早就猜著她的顧慮,“那就是擔心裴華哥那裏了。裴華哥倒是有心過來好說與你放心,卻又怕你麵皮兒薄。”


    杜小芹一聽,擺手的弧度更大了,臉都有些紅,“不用不用!”


    “姐,裴華哥哪裏是那起小心眼的人?裴華哥還說咱們村裏沒有專靠種桑養蠶的人家,若是遇上有什麽不懂的,他幫忙帶了你去問問那些懂行的。放寬心,放開手幹吧,”杜芊芊親昵地摟著杜小芹的肩膀,耐心鼓勵道。


    妹夫的話說到了這一步,再推辭就顯得有些小家子氣了,杜小芹點點頭,小聲害羞卻又鄭重地承諾:“我一定好好幹!”


    “這才是了!”季桂月這個直腸子,幫著彎彎繞繞說了半天,終於說成了,高興地痛飲了一大盞放涼了的清甜茉莉茶,“咱們家眼不見的功夫,當官兒的有了、做物什手藝的有了、做大買賣的有了,如今越發連養蠶織帛的都有了,真真兒這日子越過越紅火了!往前推一年,說與我我都不敢想!”


    滴溜溜地吐露一大段話,說得脆生又有趣,逗得眾人笑起來。


    對於桑樹園交於杜小芹打理的這件事,裴華大度歸大度,但尊重都是互相的,杜芊芊深明白這個道理,提前商量和知會是自己必須做也應該做的。


    裴華看著桌上那一碟子白切雞,肉嫩湯鮮、腴潤濃厚,已經令人食指大動,杜芊芊還在一旁巧笑嫣兮地殷勤解說:“這火候可不好掌握了,雞胸頸間有一塊人字骨,摸上去恰好軟且有彈性的時候才是恰好,否則這塊骨頭一硬,肉就柴了,隻能吊湯了!”


    第519章 我不敢喝


    說著為裴華又倒了杯上好的陳年紹酒,隻光聞上一聞就已覺糟香盈室。既然是陳年紹興,自然是越陳越好,杜芊芊為裴華準備的這一壺乃七十餘年的陳釀,已成透明琥珀色,晶瑩耀彩,中人欲醉。糖心鬆花那麽小一塊的酒膏,放在特大的瓷海碗裏頭,拿經年的陳紹衝調後,用碧翠的竹片刀攪和勻淨了,浮起的沫子全部細心撇了,此時哪怕酒再香也不是不能入口的,因為濃度太高,即便是來個大肚彌勒佛的海量也得盡醉,幾天方能醒。


    還得再加上十來斤的新酒再和轉一遍方能開懷暢飲。


    此時美食美酒美人在前,更重要的,這美人還是自己的心上人,裴華一滴酒未入喉已然有些醉了,嘴角眉梢均含著盈盈笑意,聽杜芊芊在一旁說著菜,聊著酒,不覺聒噪唯覺享受。


    一時杜芊芊將酒菜都介紹了一遭,卻見酒盞裏的佳釀一滴未減,訝異道,“怎麽不喝呀?”


    “我不敢喝。”


    “為什麽?”杜芊芊訝異更甚,


    裴華還想再逗逗她,可表情卻繃不住了,笑了出來,“有什麽事你先說與我聽,我才敢放心喝下這杯好酒啊!”


    聲音醇厚動聽,卻比那杯陳燒更醉人,杜芊芊瞅著他高挺的鼻梁,嘴角高高上翹著,是與穿著的那套典吏服不相符的詼諧和柔情,當下也破了功,輕輕捶了他右臂一下,“什麽都瞞不過你。”


    語氣裏帶著些甜、帶著些嬌、也帶著些嗔,裴華隻覺心內被揉了一把,軟得不像話,伸手握住捶他臂膀的玉手,“我們倆之間,你隻管放心說。”


    “你既這樣會猜,那你不妨再細猜一猜?”


    “嗯……”裴華裝出盡力動腦筋思考的樣子,手卻沒有放開,仍舊握著杜芊芊的手,拉著她與自己坐得更近了些,“我猜,是不是仍是為了小芹姐?”


    杜芊芊嘴張圓了,“你可真神了,怎麽會猜得這麽準?!”


    裴華見她表情逗趣,用另一隻手刮了下她的鼻子,並沒有直接回答,其實哪裏是他猜得準,而是自打杜家定了那一畝地的嫁妝,娘和嫂子隻要見著麵就對著自己嘀咕念叨那畝地的事兒,又是打聽那畝地能做出多少罐的桑葚膏,又說光種桑葚可惜了了雲雲,這幾日那畝地幾乎成了婆媳倆的心病了,三句話不離它。於是杜芊芊一說有事相商,腦子裏不由自主就閃現出了這個念頭。


    “那畝桑樹園我本來也隻用得著桑葚果子,白放著可惜了。我姐她恰好也需要有件事做,我想著不妨交由她打理去,養蠶她也是會的,人一忙起來就沒那麽多瞎想的功夫了。”


    “你考慮得很是。”她話音剛落,裴華立刻點頭答應了,絲毫沒有猶豫。


    嫁妝本就是給新娘子本人的,是屬於新娘子的私人財物,婆家人若要動,必得先得到新娘子的同意,否則侵占媳婦嫁妝是一樁很惡劣的行為,不過話說回來,萬事哪裏能分得那般清,嫁出門的閨女潑出門的水,到了男方家裏為自身處境計總要顧忌頗多,這樣那樣的大事急事動用到媳婦的嫁妝也不是啥新鮮事。


    雖早就知道裴華會同意,但是聽到他如此堅定無任何猜疑的站在自己這一邊,杜芊芊滿心滿眼灌了蜜般的甜。


    第520章 脈脈溫情


    “種桑樹咱們盡管問正誠哥他們去,可咱們村裏卻沒專門養蠶的人家。離咱們幾十裏的嫘村,沿著嘉陵道兩岸,桑園星羅棋布,家家戶戶靠著養蠶為生,柴米油鹽人情世故,都從這上頭來。若是小芹姐養蠶承望遇到什麽難處,咱們可以同去那裏取取經。”


    竟比自己想得更遠、更細,杜芊芊眼內突地有些酸脹,可是這般就滴下淚來卻也有些矯情,於是從裴華寬厚溫暖的掌心中抽出自己的手,胡亂地從下往上揉搓了下,兩頰的肉被推到眼睛下方,做了個滑稽的鬼臉。


    裴華瞧著她眼裏有些瀲灩的水光,也不去說破,含笑將她手從臉上拉了下來,“好了,這下我可以放心喝酒吃肉了。”


    說完,仰頭將原本盞中的陳紹一飲而盡,將空酒盞對著杜芊芊歪了歪,示意空了。


    “你慢著些。”陳紹雖比不得酒膏,喝得急了也是極容易醉的,不忙著去斟酒,先夾了一筷子嫩滑白斬雞,先墊些肚子。於是二人,一人斟酒夾菜,一人用心細品淺酌,時不時聊些成親前的諸多準備事宜,脈脈溫情中裹挾著風雨與共的默契。


    按理說,南子幫忙去彭家撐場子,這一頓好酒好菜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越過他的,隻不過,卻有其他人邀請之心更切,一同連南子娘都請了來。


    同樣也是吃雞,張二娘家的這一頓熱鬧多了。


    “都是尋常菜,也不知合不合你們口味。”張二娘一家人熱情張羅,不停給南子母子二人夾菜。


    春天草木發芽,人體各個器官也從冬天懶散的狀態中蘇醒過來。從立春開始,人體肝、胃、肺等內髒器官中積蓄的內熱,就慢慢散發出來,出現春燥引發上火。於是張二娘家的這鍋雞湯並未用人參桂圓枸杞之物,可隻要用心,也能熬出好湯。雞用瓦罐燉,晚上起火,第二日一早起鍋,雞油全被熬出,雞肉酥爛,取根骨頭都能劃開,一縷縷香濃入口。湯裏頭擱些時鮮山筍、野菌,雞湯是尋常人家飯桌上的百搭神物,既不喧賓奪主又默默奉獻鮮甜之味。


    筍子和菌子在滾燙氤氳的雞湯汁裏翻滾,其鮮悠遠,是最平實也最溫暖的家的味道。


    張二娘家人口多,三世同堂十來口人,正誠夫婦更有個未及半歲的奶孩子,熱鬧得了不得,正是南子母子二人平日裏最缺失最向往的,平日裏還罷了,但凡遇到大小節日,看著別人家闔家歡聚,自家卻隻孤零零兩個人,隻有心生豔羨的份兒。


    順子和虎子兄弟二人進了學長進懂禮不少,圍著南子娘一口一個大娘地親熱,還小大人一樣殷勤夾菜,逗得南子娘笑得合不攏嘴,不住嘴地誇讚“真是好孩子!”


    這桌飯算是兩方親家第一次正式見麵,自然難免聊些有關親事方麵的事宜,所以平日裏最活躍氣氛的櫻子卻一反常態,難得地露出害羞的小女兒嬌羞來。


    張二娘見南子娘看著順子和虎子笑得見牙不見眼的,屬實是個喜歡孩子的,索性將正誠家的二小子抱了遞到她懷裏,“咱們家一窩的小子,實指望這是個孫女兒,就連被服都給挑了碎花兒的,誰成想生下來又是個小子!”


    “都說隔代親,孫子孫女兒都好,不過女孩子家花骨朵兒似的,孫女兒自然要更嬌慣些。”南子娘已經經年沒有帶孩子的經驗了,小心翼翼接過奶娃娃,小鼻子小嘴兒,一雙大眼睛黑葡萄一般盯著自己,稀罕得了不得,巴不能自己也能早日抱上隔輩人。


    見南子娘如此說,張二娘也更放心了些。也是一片拳拳愛女之心,左右諸般都給櫻子慮到了,要說希望人家南子娘一點沒有重男輕女的想法那也未免太過,方才那樣講算是給自己喂了一顆定心丸,即便第一胎是個女娃娃也不用太過擔心。


    “南子,你喜歡閨女還是小子?”正誠媳婦兒有心去逗他。


    “我……”南子羞赧地撓了撓後腦勺,“我也都喜歡!”說著還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眼櫻子,見後者嬌嗔地白了他一眼,手更不知道往哪兒放了。


    眾人哄笑。


    又說到過幾日去牙行給餘下宅子銀兩的事兒,大家夥兒都張羅著出主意,院子雖不大,但“藏水避風、增旺增吉”的花草樹木總也要栽上些,鬆竹梅、各色花卉被提了個遍,一頓飯的熱鬧和喧騰將兩家人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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