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聲音忽然響起,三長老當即眉頭一皺,卻好在其此刻站在小樓主背後,能夠看到這一幕的,除了那傳音之人外,便隻剩下神經一向大條的素衣少女。


    三長老心中驚訝與意外,並不是對方言語的內容,而是眼前之人竟已恢複,自己這幾日來卻沒有絲毫察覺。不知為何,三長老漸漸感覺心底一陣無力蔓延而出,腦中又想起了小樓主的樣子,到底是對方的偽裝太強,還是自己太過好騙了一些。


    不過三長老楚寧月對於眼前之人,卻沒有對小樓主的那般憤怒,此刻有的隻是意外與驚喜,還有一絲無力。沒有一絲一毫的憤怒,又或是怨念。


    原因很是簡單,因為她在心底裏,將小樓主當做平輩論交的好友,而對眼前之人,卻是當成了亦師亦友的前輩。


    隻是其雖然心中波濤洶湧,卻也沒到了失去方寸的地步,此刻立即調整了一下狀態,不再看向此刻坐在竹椅之上,目光呆滯的曲兒,而是抬頭看向素衣少女。


    “近日來瑣事纏身,你自己修煉至今,一定存有許多疑惑。今日瑣事不再,也是時候考較一下你的功法修煉得如何了。”


    三長老言至“瑣事不再”四字之時,原本安穩坐在竹椅之上的小樓主,無聲地發出了自己的抗議,然而卻被三長老直接無視。至於一旁的柳琳,自然看得出這一對師徒,定是有什麽話要避開自己等人去講,所以便十分自覺地將小樓主推離了藥田區域。


    雖然小樓主嘴裏喊著自己不要離開,但卻始終沒有躥下竹椅,自行回去偷聽。因為她知道玩笑歸玩笑,規矩卻還是規矩,別人師徒討論功法,即便關係不錯,也不該去偷聽的。


    雖然她也猜到,對方這句話,大半可能隻是一句托詞,但卻不得不說,這句話對於自己而言,實在是一句無懈可擊的托詞。


    目送柳琳離去,素衣少女看向三長老,眼中卻充滿了疑惑。隻因為她雖然自己修煉至今,但其實並沒有遇到什麽困難,更加沒有什麽疑惑存在,方才之所以默不作聲,是覺得前輩之間對話,自己開口不大禮貌,如今隻剩下她與三長老,倒是放得開了許多。


    “我...”


    素衣少女剛想說自己沒有疑惑,便見三長老的右手,已經朝著自己頭頂按來。素衣少女沒有反抗,隻是覺得有些疑惑,而下一刻,落在頭頂的手掌,自也不是什麽攻擊,而是輕輕地一撫。


    “你可有怪我讓你刻意停止修煉功法,轉修煉神之術?”


    三長老輕聲開口,同時收回了手掌,隻是其說這句話時,卻將眼神落在了一旁坐在竹椅之上的曲兒身上。似是在用這句話,回答對方之前的問題。


    “不怪,三長老這樣安排,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素衣少女聞聲開口,語氣自然,隻是其所說的話,卻終是有些刻板,倒像是一些阿諛奉承之輩。與其相處過一段時間的三長老,自然知道她說話時這些句式皆是來源於殘陽宮外門,也清楚她說不怪,便是真的不怪。


    隻是此時不見曲兒再度傳音,其終是再度開口問道:


    “真的不怪我讓你隱匿修為天賦,在這後山木屋做一個隱士?其實以你如今的天資,若放在殘陽宮之內,勢必是同輩之中的第一人,況且以掌教真人的性子,定會直接收你做親傳弟子,甚至內定你為下一任殘陽宮掌教,你...”


    三長老之所以忽然說這些話,自然不是空穴來風,而是因為她有過反思。而她方才看似是在問素衣少女怪不怪自己,實則卻有問曲兒前輩怪不怪自己的成分在內。


    隻因曲兒當日與其約定之時,雖告知其功法大成前,不得將功法來曆告知旁人。可是卻沒有要求她壓製修為,更是沒有要她隱瞞素衣少女的天賦與修為。


    她之所以會這樣做,完全是因為從對方每隔一段時間,才會傳授新一層的功法給自己,然後讓自己練熟之後再傳給素衣少女的行為之上,推測而來。


    再加上她也明白一個道理,那便是一個當了一輩子窮人的人,忽然間一夜暴富,心中一定會有落差,一定會做出一些非常之事。她並不想素衣少女的心境,因為修為忽然突飛猛進而被外人改變,修道修心,心境才是修為的根本。


    “長老!”


    素衣少女沒有任由三長老繼續說下去,而是出聲製止了對方。後者看向前者,卻發現對方此刻的眼神,忽然間變得十分堅定,這等堅定的眼神,讓她停下了口中的言語,安靜等待對方開口。


    可素衣少女在喊出那個字後,見到三長老竟真的停口之後,卻是有些意外,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麽。三長老等在一旁,絲毫不著急,而此時其目光也從曲兒身上,挪到了素衣少女身上。


    終是在三息過後,素衣少女似是鼓足了勇氣,小聲開口道:


    “我真的不怪長老,也不怪那位小前輩。婆婆還在的時候,經常和我說,每個人的選擇不同,其背負的責任也不同。雖然我們生在這方天地,強者為尊,但也不一定每個人都要成為強者,閑雲野鶴也同樣可以過完幸福的一生。”


    說完這些話後,素衣少女的神色,忽然間變得十分平靜,而三長老則是為她說出這番話,感到有些意外。不過她在聽完這些話後,明顯感覺到素衣少女還有別的話要說,因此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


    “我小的時候,經常跟隨婆婆一起上山采藥,那時覺得山路很難走,草藥太難找。也時不時能夠看到山門方向,內門的師兄師姐們施展遁術,能在外門廚房外,聽到師兄們對於修士的憧憬。


    那時我也想成為一名修士,隻是我想要成為修士的原因,並不是像他們一樣遊曆天下。而是想著,如果我能學會遁術,那上山時我就可以帶著婆婆一起,如果我能有神識在身,那尋找草藥時,就能一目十行了。


    可是後來,婆婆一次外出之後,再也沒有回來,而我也是一直一個人生活在後山。日子逐漸久了下來,我開始覺得山路不再難走,草藥也不再難找,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有一點點進步,雖然我依舊沒有成為修士,但這樣的感覺已經很好了。


    再後來,我覺得山路和采藥,已經沒有什麽挑戰了,日子開始變得有些無聊。於是我就開始養一些小動物,看著一開始根本接近不了那些動物,到後來我可以把他們帶回木屋,那時我覺得自己的生活又變得有趣了。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那些小動物,總是會養著養著,然後就自己跑走了。山中倒是有很多它們的同類,可我也不知道哪一隻才是自己養過的,每次想到這裏,都會覺得很失落。


    日子久下來後,我養了不知有多少小動物,可最終卻一個都沒有留下。逐漸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不適合養小動物,於是就再也沒有養過了。


    這期間我也想過交幾個朋友,隻是山下的師兄師姐們似乎都很忙,雖然每天見麵時說得上話,但總覺得少了些什麽,之後慢慢地也就放棄了。”


    聽著這些再為尋常不過的小事,三長老並未覺得厭煩,看著眼前這個,與自己有師徒之實的少女,難得在自己麵前說起這些心事,三長老隻覺得心中一陣溫暖。隻不過看著對方越發失落的模樣,忍不住抬起手來,想要再摸一摸對方的頭。


    可就在這時,神情已經有些沮喪的素衣少女,眼中卻忽然間仿佛冒出了一道光芒,接著開口道:


    “我本來覺得,自己可能會像婆婆一樣,也許哪一天外出采藥,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到時也不知道山下那些師兄師姐什麽時候能夠發現山上少了一個人。


    可就在一次采藥的過程中,我發現了一身血漬的她,其實我當時沒有害怕,反而覺得平淡的生活有了一些變數。於是我將她背回山腰,卻發現她雖然一身血漬,但身上卻沒有傷口,隻是氣息十分微弱,像極了我當時撿回來的一隻大白兔。


    我當時想過很多,例如她為什麽會出現在後山,她到底是誰來這裏做什麽,但最後我卻隻有一個念頭,就是不能讓她死。於是我沒有告訴旁人,也沒有上報宗門,隻是想著也許告知給旁人,會對她不利。


    那時我甚至有過一個念頭,我在想是不是我曾經養過的那些小動物之中,有哪一隻修成了精怪回來找我,又或者是上天覺得我太容易養丟小動物了,所以從天上掉下來一個朋友給我。”


    說到這裏,素衣少女臉上出現一抹笑容,看著一旁坐在竹椅之上的曲兒,眼神很是柔和。隻是其注意力此刻都在曲兒身上,卻是沒有發現一直看著她的三長老,此時麵色十分古怪。


    三長老此刻心中有些擔心,她實在是怕眼前這位前輩,在聽到自己原來是被素衣少女當成報恩的妖怪之後,會放棄偽裝,直接起身一巴掌拍死她。


    “我雖然懂得一些醫術,但卻實在看不出她到底生得什麽病,一開始我擔心她的病情惡化,忐忑了好久,猶豫要不要找管事大叔問問看。可後來,我發現她的情況,和那隻大白兔差不多,隻要吃了大廚做的飯,然後美美地睡上一覺,氣息便比昨天好上許多。”


    素衣少女不再看向曲兒,而此刻偷瞄曲兒的三長老,忽然間從曲兒的臉上,捕捉到嘴角微微一動,似是在笑。心底的擔憂立時消散一空,同時也回味起少女之前的話來。


    而在其想起少女之前說,曲兒前輩是吃了大廚做的飯,然後氣息便有所好轉之後,眉頭卻是微微一皺。不是因為旁的,而是因為對於那位大廚的飯菜,她也同樣深有體會,她當時之所以每月都會光顧外門廚房一次,也是因為發現了這個秘密。


    那大廚在月圓之夜當日所做的飯菜,明明沒有使用靈穀靈米,卻有療愈傷勢,調理氣息之用。


    “所以在那之後,我每天晚上都會去廚房偷....之後的事,三長老應該都知道了。”


    一聲三長老出口,將三長老此時的心念扯了回來,而當其再看向眼前的素衣少女時,卻意外覺得眼前之人的氣質似乎有了些許改變。原本她在自己眼中,隻是一個半大孩子,可如今看上去,卻隱約有了一種複雜的感覺....


    “你為何要對我說這些?”


    若是放在剛才,三長老絕不會問出這個問題,因為她怕嚇到對方,便讓對方望而卻步。可此時她感覺眼前之人,似乎變了一個人一般,覺得這個問題,似乎可以問出口了。


    “因為我想告訴長老,其實修為對我來說可有可無,至於周圍的環境,我覺得現在很好。雖然自己也不確定,自己會不會一直這樣認為下去,但現在的我,的確覺得一切都很好,不想為之改變,也不想其自行改變。


    所以長老要我隱匿修為天賦,我真的不怪長老,反而感謝你沒有逼我做不願意做的事。至於那位小前輩,我同樣也不怪她,因為她是在為我打抱不平,雖然我自己並不這樣認為,但她終究是一番好意。


    至於我自己,我當然沒有到達前輩們口中那種無欲無求的境界,我還是有想要的東西的。比如我想要曲兒恢複如初,想將剛才的話對她說,想將自己學到的知識分享給她。


    如果修為境界能夠幫我做到這一點,也許我會迫切想要提升修為,可是現在看來,修為...真的做不到。”


    素衣少女說完最後一句話,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麽,趕忙看向三長老,作揖一禮。而後者愣了愣後,方才理解了對方的意思,原來素衣少女是覺得,自己教她功法,如果修為境界能夠救人,那自己早就救了,根本不需要等她自己修煉到那樣的境界。


    殊不知,素衣少女所求能否實現,的確不看修為與境界,甚至也不看天道循環,隻看那個人,是否想要她的願望實現。三長老如是想著,再度低頭看向一旁坐在竹椅之上的曲兒,隨即望向素衣少女,覺得有些不忍....


    就這樣騙下去,似乎有些太過殘忍了一些....


    隻是這個真相,不該由自己揭開,也不能由自己揭開,至於何時揭開,隻能看眼前兩人,自己的選擇....


    .....


    同一時間,殘陽宮內門祖師殿內,丹鬆真人正襟危坐,二長老站立在旁。兩人麵前,赫然站著十三名轉脈修士,而這些人身上大多負傷嚴重,一身衣裳亦是破爛不堪。


    丹鬆真人與二長老麵色沉重,看著十三名轉脈中,為首一名傷勢最重,此刻聲淚俱下的女修,麵上不見一絲動容。


    直到其隊末一名麵色蒼白的男子忽然出聲怒道:


    “師姐!既然他們不願相助,我們又何必低三下四地求他們?與其浪費時間,還不如去其他地方求救,再不然就回去和那些東西拚了,大不了陪師父一起同歸於盡!”


    而其話音方落,聲淚俱下的女修忽然間回身怒目而視,而此時一旁的二長老,卻忽然間上前一步,鼓了鼓掌道:


    “哼,說得好,實在是好。如此血性,亦是殘陽宮所看重之物,既然如此,那....”


    二長老忽然的舉動,讓那名為首的女修十分意外,當即回身便要拜下。卻見坐在首位的丹鬆真人,此時忽然站起身來,朝著其抬手虛托,而後....


    卻是與二長老同時開口,說出令人意外的兩字:


    “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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