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


    一聲輕響傳出,長劍生死已定,然而此刻胸膛噴灑而出的,卻是三道血箭。殷紅鮮血,似是在書寫當年未盡之事,更是在為今朝重聚,畫上一個結局終點。


    道袍青年心口劇痛,同時赫然睜開雙眼,看著眼前逐漸軟倒而下的嬌軀,一時間卻分不清心口劇痛,究竟是因為自己親手斬斷了十五年來的心心念念,還是因為此時被一柄長劍透體而出。


    此刻青年半跪在地,身體卻下意識地將眼前倒下的女子,攬在自己懷中,原本冷漠的麵孔之上,浮現起一絲笑容,一如當年。


    “咳..咳哈..哈..”


    躺在道袍青年懷中的女子,此刻血流如注,卻早已分不清是嘴角所垂,還是胸前傷口所致。但在生命流逝之間,麵上卻是笑顏如花,絲毫沒有恐懼之意。


    雖然早已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字來,但右手輕顫之間,卻仍是努力朝著道袍青年的臉頰摸去。而道袍青年此時則是倒吸了一口冷氣,似是覺得身上這支長劍有些太過礙事,當即兩指在劍身一點,叮地一聲輕響過後,長劍離體而出,又帶起一道血箭。


    可是道袍青年卻隻是眉頭微微一皺,隨即麵上重新出現一抹溫柔的笑容,抬起手來,將女子的手放在了自己臉上。看著眼前這名將死之人,雖是無聲,卻似在心底將十五年來沒有說出口的話,一一講完。


    而興許是他此刻太過專注,已經不再理會身後陸沉舟的情形,仿佛在這一瞬間,覺得若是陸沉舟再度攻擊,自己就這樣陪著心愛的女子同死,也沒有什麽不好。甚至沒有注意到,方才那柄被他震離體內的長劍,劍刃方向是衝著女子!


    “瑤兒...”


    道袍青年叫出了這個久違的名字,這十五年來,楚玄宮內無人敢叫,也無人能叫的名字。


    在聽到這個稱謂之後,原本已經十分滿足的女子,此刻眼中卻浮現出許多留戀與不甘,自己生命正在迅速流逝,可是她卻從來沒有過哪一日,比現在更想多活一些時間。哪怕隻是幾息功夫,也是極好。


    然而她方才已經是重傷在身,如今更被開元境修士以劍氣穿透胸口,加上她這十五年來,明明早已是修士之身,卻在今日朱雀樓之下,在斬殺了數十名楚玄國將士之後,自行散去了修為。方才爆發出凝氣境巔峰的兩劍,已用光了其剩下的全部修為。


    原本其發出第二劍前,體內還有些許修為在身,可以壓製傷勢,可此時第二劍既出,卻是再無生機。此刻即便是有傳說中的那些仙師在此,也斷無可能救其性命....


    華服女子自知必死,此刻卻又偏偏說不出一個字來,隻能極力忍著傷痛,試圖讓自己離開之前,留下最美好的笑容。她很是希望,時間可以在這一刻靜止,一切定格於此。


    然而...


    “二哥!!!”


    就在此時,一直沒有任何聲響,仿佛化作雕塑一般,此刻正站在距離道袍青年不過十餘步遠的陸沉舟,此刻口中忽然爆發出一陣怒吼。雖然聲叫二哥,可是其中無窮恨意,卻溢於言表。


    此時,其親眼看著自己藏了三年,又等了十五年的心儀女子,如今竟又是為了救自己的好二哥,如今死在了這位二哥的手上。為何自己苦求不得,而對方唾手可得之物,卻不懂得珍惜?


    他恨,恨命運如此不公,他也悔,悔自己當年沒有早些表明心意,同樣也怨,怨那位高高在上的大哥,數次將自己玩弄於股掌之間。為什麽,為什麽到了這最後的關頭,自己馬上就要成為下棋的人,而不是棋子的時候....


    自己一生最想得到的人,卻死在此地?


    “啊!!!”


    陸沉舟一聲長嘯出口,此時其手中並無兵刃,可是多年隱忍,藏住的不止是眼前之物,更是凝氣後期的修為。此刻掌中化刃,便要再度偷襲道袍青年,可其剛剛踏出六步,第七步正欲落腳之時...


    其周身百骸之中,卻忽然間迸發出陣陣碎裂之聲,隨即道道血箭自其體內破體而出。每一道血箭破體,其皆都朝後倒退兩步,七道血箭盡數離體之時,其身形一軟,已然栽倒在地,一身官服,早已被劍氣切割得支離破碎。


    “嗯?!”


    興許是因為陸沉舟發出的動靜太大,道袍青年也微微轉頭朝著他看了一眼。然而這一眼之下,卻是看到了那柄剛剛被自己震飛的長劍,落在自己身後,而非身前,立時腦中如遭雷擊,此刻望向陸沉舟,神識一掃而過。


    而下一刻,其猛然轉身,看向眼前生機即將斷絕的女子,此刻忽然間抬起右手,絲毫不顧自身傷勢地,將自己身上的修為,盡數朝著女子體內灌輸而去。


    因為兩人所習功法相同的緣故,華服女子並未被這股修為直接衝垮身體,而是暫時停下了生機斷絕,可這種短暫的停止,卻是以道袍青年這十五年來的一身修為為代價。


    “瑤兒..瑤兒!”


    道袍青年此時眼中淚水浮現,已不注地留下,心境紊亂之間,早已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隻得不斷喊著對方的名字。方才那一幕,那柄落在自己身後的長劍,還有此時陸沉舟體內劍氣爆發,他如何還能看不破,方才那一幕的真相。


    而此時倒在道袍青年懷中的華服女子,此刻雖依舊無法開口,卻是微微搖了搖頭,麵上笑容不改,似是想要告訴對方,你想說的話,我都明白。你我之間,仍是無需多言,心照不宣。


    然而她卻永遠也沒有機會親口解釋,方才她之所以忽然朝著道袍青年奔來,乃是因為她畢竟與陸沉舟相處了十五年,方才已然是看出了陸沉舟顯露的殺意。


    而她剛剛其實隻需要出聲提醒,那麽結局便會不同,可是她在第一時間所生出的想法,卻是以身擋劍。心中想著,也許自己可以再自私一回,若這樣的死法,也算是還了當年欠下的債,或許他還能記著自己。。。


    然而她卻低估了陸沉舟隱藏的修為,同樣也沒有想到,道袍青年竟會忽然向後縱躍,這使得她根本來不及以身擋劍。而方才的情形,她即便是出聲提醒,也已然來不及,唯有一個辦法,可以扭轉局勢。


    因此其心念急轉直下,便想出了這個辦法,以自身殘存的全部修為,凝聚出自身所能發出的最強一劍,攻向陸沉舟,攻敵必救。他若不想同歸於盡,便隻能轉攻為守,如此一來,危機可解。


    而在華服女子看來,陸沉舟謀劃如此之久,斷不可能為了殺眼前青年,便將他的性命搭上,所以自己此舉,定能扭轉局勢。


    可是她卻沒有想到,眼前的心上人,會以為自己要出手害他,所以對自己出了手。不過她並不怪罪對方,因為當年自己的確做過那件事,既然是自己負了對方在前,對方有此考量,也沒有什麽不對。


    何況她早就清楚,自己一旦發出那一劍後,體內便再無修為壓製傷勢,傷勢爆發,自己同樣會死...


    然而她卻沒有想到,陸沉舟的那一劍,竟真報了同歸於盡的打算,不惜受自己全力一劍,也要將那一劍刺出。可是她卻在生死成為定數前的一瞬,心中閃過一個僥幸的想法,便是道袍青年如今的修為已然到了開元,應該不會被這一劍所傷。


    而自己能在臨死之前,將陸沉舟這個眼前青年礙於當年情誼,未必會出手斬殺的人重創,如此也算是為心上人,做了最後一件事....


    “瑤兒..你..你為何..為何..”


    道袍青年如今已是泣不成聲,因為他體內的修為不斷流逝,可是眼前女子的生機,卻無半點恢複之相,而隨著自己的修為自開元境跌如凝氣,如今已不足凝氣中期,那原本停止的生機流逝,也重新開始運轉。


    華服女子眉頭微皺,雖然她極力掩飾,但此刻生機流逝,帶走的不隻是生命力,同樣還有意誌,終是沒有忍住劇痛。而在一聲悶哼之後,其自知大限已至,當即用盡全身力氣,試圖起身,為自己的心上人獻上最後一吻。


    然而道袍青年不解其意,隻顧著灌輸修為,甚至無形之間,還將頭朝女子相反的方向揚起。華服女子見狀,此刻忽然鬆開了放在其臉上的手,而後用最後的氣力,發出一聲輕笑,似是在笑對方,到了最後的時候,還是如此沒有默契。


    “哈...”


    而在輕笑過後,女子緩緩閉上雙眼,眼角一滴淚水緩緩流淌而下,淚珠落地同時,生機斷絕....


    ...


    同一時間,朱雀樓頂,丹鬆麵色赤紅,此時看著眼前的楚月,滿眼皆是怒火,然而其卻發不出一絲聲響。自己的師弟,明明就在朱雀樓下,明明已經深受重傷,明明在做傻事,自己這個師兄明明就在眼前...


    可是,自己明明能夠來得及救援,卻是因為眼前這個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修士,將自己困在了此處,阻止自己下去救人。如今師弟的修為已不足凝氣中期,若再這樣下去,非但救不了那女子,師弟這一身修為怕也是要交代在這裏。


    如此一來,即便是最後自己帶回了師父口中的那名小師妹,想必師父也不會有絲毫高興,因為師弟這一身劍修本領,算是廢了。


    楚月此刻站在朱雀樓頂,看著眼前這個現在還不是自己大師兄的大師兄,隻是做出一個禁聲的手勢,而後在對方無聲的抗議之下,指著下方數十丈距離外的道袍青年輕聲開口道:


    “道友,你當真沒有看出哪裏不對?比如二...這位方道友的修為,原本隻是凝氣巔峰,卻忽然因為收了這道符籙進階開元?再比如,那名凝氣後期的官服男子,即便是偷襲,也不該輕易破開開元中期修士的防禦才對吧?


    這其中還有諸多疑點,與其貿然下去,倒不如留在此處,靜觀其變。”


    楚月之所以會有如此想法,還是因為她始終覺得,眼下這個二師兄,乃是虛陽真君於此境的化身,而他做這一切,怕都是為了神魂之戰,所以她不能貿然現身。


    而要她看著大師兄送死,這一點她也決計做不到,即便她知道此地的大師兄,不是真正的大師兄。然而其卻不知,此時的丹鬆心中,已然將她罵了數百遍,並在心中暗暗發誓,如果自己師弟出了什麽事,一定要她好看。


    殊不知,楚月此時,心境也是有些異常,因為她雖是當年楚玄國王室唯一的幸存者,但所知的信息,卻不似今日這般完整。例如在她的記憶之中,自己的皇兄隻是一名普通的皇帝,平日裏待自己極好,更是在王室動亂之時,舍身為自己斷後。


    可直至自己最後見他之時,也不曾見他施展過任何修士手段,隻知皇兄精通劍法,可說實話,皇兄的劍法甚至還比不上之前自己身邊那三名女子之中的年長女子。


    至於長公主,自己小時候曾見過她一麵,之後便再沒見過,或許見過但也不記得了。隻知道這位長公主,平日裏深居簡出,而且身體孱弱,卻又哪裏可能是什麽修士。


    不過這陸沉舟的修為,楚月卻並不陌生,因為當日正是他將皇兄逼入絕境,使得皇兄不得不為自己以死斷後,開啟王室地宮之中的機關,與之同歸於盡。


    ...


    而與此同時,朱雀樓下,重傷之下,身形萎靡的陸沉舟,此刻卻踉蹌起身,看著前方不遠處生機斷絕的女子,緩緩抬起右手,在自己眼中,將手放在了與華服女子臉頰重合的位置,而後輕輕一撫。


    可就在下一刻,其伸出的右手,卻忽然間朝上一抬,隨即朗聲道:


    “眾將士!此子乃前朝欲孽,今日犯我楚玄,殺我長公主,其罪當誅,罪無可赦!此子如今已是強弩之末,眾將士可願與我一同,斬妖除魔?!”


    其話音落定,氣勢如虹,哪裏像是重傷之人?而在前被其安排在禁軍之中,專門策應的幾名心腹,此刻也是開始猶豫起,是否要接此話來。因為畢竟大人剛才展露出的手段,赫然與那妖魔...一般無二,眼前的大人,還是當初的大人麽?


    而陸沉舟見無人響應,當即將伸出的右手緊緊握拳,又是一聲出口:


    “可願隨我...”


    然而其話音未落,天邊一聲大笑,卻忽然間傳來此地,聲音雖然不大,卻足令每一個人聽得清晰無比。語氣之中,更是帶著幾分玩味:


    “三弟,你這戲...可是有些過了呀。”


    而此聲音方才傳入眾人耳中,一道流光便自北方宮殿方向,朝著此方激射而來,隻是瞬息功夫,眾禁軍身前,便是光芒一閃。而眾人正以為又是什麽妖魔現身,正慌亂之時,光芒消散間,卻露出一名身穿龍袍的中年男子。


    眾禁軍看清來人,此刻卻是無人敢懷疑此人是妖魔化身,更有人低頭便拜,可就在這時,現身的男子卻擺了擺手,隨即淡淡開口道:


    “眾卿,此處乃朕的家事,你等先行退下吧。”


    禁軍統領聞言愕然,因為眼下之人無論是樣貌還是穿著,皆都是往日裏高高在上的陛下,可是他說話時的語氣和模樣,卻與陛下判若兩人,此一時之間,他竟不知如何選擇....


    可就在下一刻,他的耳中,卻是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末將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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