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厘半蹲下,將手探向古蒼龍的鼻子,半刻之後,揪緊的心才鬆了下來,摸摸小偶的頭,“小偶別怕,小黑隻是受了很重的傷,他還活著。娘親這就帶小黑去找舅舅,舅舅會救他的,啊?小黑會沒事的,你別怕。”


    可是,看著古蒼龍龐大的龍身,她一下愣了。古蒼龍失去了意識,無法感應到她的血靈,她也就無法將他縮小帶走。


    千秋厘看向不卿。


    不卿卻是一副愕怔狀,雙眼直瞪瞪地看著小偶。


    從在八邪罪境知道他還有個孩子,到八邪罪境外被告知那孩子被他殺了,再到今日知道那孩子還活著,他的心情一度從驚喜到悲痛再到驚喜。


    在來普等三昧的路上,時間並不算長,卻已足夠他幻想出無數種孩子的模樣。他或許像自己,或許像她,又或許一半像自己一半像她。


    他從未想過,他的孩子會是一隻布偶。


    他不用探入布偶的體內,甚至不用血靈相融便能肯定,那裏麵流動著的雙靈,有一半是屬於他的。這的確就是他的孩子。


    可是在這孩子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麽,會讓他變成一隻布偶,他連身體都沒有。


    這隻布偶,分明就是在下諸天,他推她蕩秋千的那個夜晚她贏來的布偶。


    千瓣蓮一陣絞痛,神識受到劇烈的擾動,不卿眼角的紅絲一亮一亮地跳,眼前出現一幅畫麵。


    畫麵中一片青翠竹林,千秋厘發絲淩亂,滿頭的汗,渾身是血地半靠在一株竹子上,看上去像是剛剛分娩不久。在她的胸口,有一個觸目驚心的、拳頭大小的洞,貫穿她的前後胸,他甚至能透過那個洞看到她身後竹子的青色。


    她看上去可憐得讓人心痛。


    她的懷中抱著一個剛剛生下的嬰孩,小小的皺皺的,紅彤彤的一團,那應該就是他們的孩子。


    他正疑惑,這孩子明明是有肉身的。忽然,不知從何處飛來一串佛珠,擊打在孩子的身上。是十八子。孩子發出一聲清亮的啼哭之後,哭聲戛然而止,魂飛魄散。


    孩子的魂靈像星沙,晶晶瑩瑩地向空中散逸。她慌亂地揮手去抓那些星沙,卻怎麽也抓不住,她口中不斷地吐出大口大口的血。


    她無助地、茫然地看著那些星沙,忽然發出淒厲至極的尖嘯。


    明明那隻是幻象,可那尖嘯聲卻仿佛就在他耳邊似的,要將千瓣蓮生生撕碎。他被巨大的恐慌湮滅,惶惶扭頭去看那高高在上的凶手。


    他隻看到了凶手的背影,那是他自己的背影……


    呼吸一滯,不卿眼角的紅絲乍然一亮,血色瞬間從眼角處向外彌散。


    千秋厘奇怪地看著不卿,他的嘴唇是慘白的,雙眼一片茫然,白眼仁幾乎變成全紅的顏色,隻剩下眼尾一小塊還是白的。


    抓住不卿的肩膀晃了晃,“你怎麽了?”


    不卿從怔忪中猛然回神,眼仁上的血色迅速退散,又變回白色。


    “你的眼睛怎麽了?”千秋厘又問。


    不卿搖頭道:“沒什麽。”


    “小黑受了很重的傷,我必須趕快帶他去找哥哥,隻有哥哥能救他。”千秋厘道,“可是我現在沒法挪動他,你能不能幫我?”


    小偶跳上千秋厘肩膀,“和尚哥哥,求求你趕快救我的爹爹呀,快呀!”古蒼龍教的他,貌美的姑娘通通叫姐姐,英俊的男子通通叫哥哥,走哪都不吃虧,有求於人的時候最有用。


    不卿牽了牽唇,想對小偶笑,卻發現嘴角僵硬,他最終隻能點點頭,結了個印將古蒼龍收進了識海。


    三人飛出囚室,躍上普等三昧的大殿。殿中一片狼藉,釋迦牟尼佛還倒在地上,二十七顆牟尼子散落得到處都是。


    不卿停下腳步,施法將倒地的釋迦牟尼佛扶起,又將散落的牟尼子收攏在一堆,重新在佛祖的手上組成一串牟尼珠。


    雙手合十,深深彎腰向佛像施了禮,這才與千秋厘和小偶踏出了普等三昧。


    普等三昧之外,十八個長老和尚組成十八羅漢陣在等著他們,陣中心站著變成竹安的敖白。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


    第63章 打敖白


    六欲天霎時鍾聲四起, 響徹天際。這是召集令, 所有高階以上黑袍僧聽到鍾聲便要即刻趕赴普等三昧。


    聽到鍾聲, 六欲天所有的黑袍僧都停下手動動作,飛奔向普等三昧。


    “師弟,你瞧瞧你都把普等三昧毀成什麽樣子了?阿彌陀佛, 毀佛祖金身,師弟, 罪過, 大罪過啊。”


    敖白立在陣中, 微微笑著,隻手輕撚手中佛珠。


    “娘親,這個老和尚他可壞死了, 就是他把小黑害成這樣!”小偶指著敖白向千秋厘告狀,“我們給小黑報仇!”


    千秋厘眯眼看著敖白, 罵了聲不要臉, 恨不能將那條心狠手毒的白龍剝皮抽筋。“好, 給小黑報仇。”


    這十八羅漢陣攔在前麵,少不得一場惡鬥。再加上正在飛奔而來的黑袍僧, 想要快速下山是沒指望了。既然走不了,索性解決了白龍, 一勞永逸。


    長老和尚們聽敖白這麽一說, 驚詫地彼此對視,佛門弟子毀佛祖金身,這是無法饒恕的罪業, 師叔一向對佛祖虔誠,其中一位問道:“師叔,這卻是為何?”


    不卿道:“事急從權。若非師兄將人困在佛像之下,又怎會使佛祖金身被殃及。”


    敖白伸手一指小偶,笑道:“師弟不提也罷,我將此妖物鎮於佛像之下,師弟卻將其放了出來,為了放他出來,甚至不惜毀壞佛祖金身,師弟是何道理?”


    長老和尚們都往千秋厘肩膀上看去,隻看見一個小小的布偶,像是剛從血海中撈起來,渾身吸飽了血,看上去詭異妖孽至極,最讓人忌憚的,是他那小小的布偶身體此刻正毫不遮掩地向外散發著威壓,頂級修為的威壓。


    被敖白說成妖物,又被這麽多人當成怪物地看著,小偶難過地垂下頭,默默往千秋厘頸窩裏躲,為什麽他要和別人不一樣,為什麽他是隻布偶,他不想做靈寵,不想做妖物,他隻想做個寶寶呀,嗚嗚嗚嗚……


    千秋厘聽見了自己心碎的聲音,“禿驢,你才是妖物!”


    雖然明知她罵的是掌門,長老和尚們的臉還是忍不住一僵。


    千秋厘扭頭,看著不卿:“小偶才剛出生便被十八子打得魂飛魄散,悲痛欲絕之下我散盡雙靈去追他……是小黑將他的雙靈用這隻小布偶裝了起來,如果不是小黑,小偶早就不在人世。我嘴裏從未對他說過感激的話,可心裏從那日起便將他當成了我的親人。如果有人傷害他,便是我的仇人,我與敖白不共戴天。”


    不卿雙眉微蹙,右手結印,對小偶施了個濯洗術。小偶瞬間從頭到腳煥然一新,渾身的血汙都不見了,又變回那隻白淨可愛的布偶。


    與此同時,黑袍僧陸陸續續趕到,黑壓壓的一片,將他們圍得水泄不通。


    敖白眯眼笑,人越多越好。人越多,不卿便會越難堪,也越難以啟齒。


    不卿撩起眼皮,掃視了一圈這些黑袍僧,最終望向對麵的十八羅漢陣,極為平靜地朗聲說道:“他不是什麽妖物,他是我的骨血。”


    一語既出,舉座皆驚。這一驚非同小可,不光黑袍僧,就連長老和尚們都不禁麵麵相覷。


    師叔何時冒出來個孩子?師叔他這是破了色戒?怪不得三屍不能斬。往深了一想,隨即麵色大變,有了這個孩子,師叔這輩子都斬不了三屍啊,這可如何是好……


    小偶聽到不卿的話,慢慢從千秋厘的頸窩中挪出,好奇地扭頭打量旁邊這個和尚哥哥。和尚哥哥說是他爹?驕傲地扭頭,哼,他才不要和尚爹爹,和尚都是壞蛋,他隻要小黑當爹爹。


    敖白的笑容變得難看起來,他沒想到不卿還真的就這麽認了。在六欲天還是無量山的時候他便認識不卿,此人從來孤傲,遇事不會開口,遇難不會開口,遇誤解也不會開口。頑固得像塊石頭,不,他本來就是一顆石珠。


    不卿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變了。敖白狠戾的目光看向不卿,他還沒有成神,諸天界還沒有變回來他怎麽敢先變?!


    “師弟這是打算叛出六欲天?”


    不卿眉眼坦然,“我也想問師兄一聲,你如此鍥而不舍地要置我孩兒於死地,又是為的哪般?”一個涼颼颼的“般”字從口出吐出,狂風怒起。


    小偶的紅鬥篷在狂風中獵獵翻飛,像極了一麵豔紅的旌旗。千秋厘將小偶放在臂彎抱著,微微側頭,訝異的目光往不卿身上瞟。他的態度,令她意外。


    敖白做了個手勢,黑袍僧擺出嚴正以待的架勢。長老和尚們見不卿容色異常也不由得大驚失色,做好隨時戰鬥的準備。


    小偶爬到千秋厘耳朵邊,對她道:“我不喜歡這個老和尚,他是大壞蛋。他那麽壞,為什麽他是小黑的哥哥?”


    敖白與小黑是手足,千秋厘已經猜到了。他們長得那麽像,是兄弟並不奇怪,一個單純善良,一個心狠手毒,這也不奇怪。他為了攔住不卿,甚至不惜用無辜的弟子擋在前麵。千秋厘摸摸小偶,“龍生九子哪能都一樣呢?”


    這麽多和尚圍著,哪還走得掉,不卿是不會對無辜的弟子動手的。千秋厘擰著眉頭,不如想想別的辦法。當務之急是要找到哥哥救小黑,既然他們走不了,那便叫哥哥來也是一樣的。


    怎麽用最快的辦法將哥哥叫來?魔言。隻要把魔言召來,哥哥便能明白並且立即趕來。她攤開手掌,閉了眼暗暗拈訣召魔言。


    一位長老問道:“師叔莫非真要叛出六欲天?”


    “不是。”不卿對著長老和尚以及一眾黑袍僧單手施禮,淡聲道,“我為救人,才有今日之舉。不卿一生渡盡蒼生,循規蹈矩從未行差踏錯一步,便是天來問,我心無愧。隻有兩個人,我對他們不住,願用殘生彌補。我不願與諸位為難,也請諸位莫要為難於我。”


    不卿說完,眾人都默不作聲了。


    長老和尚們均看向敖白,敖白眯眼:“若是我等不放行,你待如何?師弟這是要對師門倒戈相向?怎麽,師弟為了女人與妖物,竟要對同門動手?”


    忽然,人群中有一位黑袍僧動了起來,接著第二個、第三個……所有的黑袍僧都默默地移動身軀,為不卿讓出一條道。


    “你們做什麽?不許讓,不許讓!”敖白氣急敗壞,他臉上再也維持不出笑容,黑袍僧在不卿麵前雖然不堪一擊,但他將他們召集來並不是為了與不卿對抗的,他打的是用他們拖住不卿的算盤,因為他篤定不卿對門中弟子下不了手,“不許讓,違抗掌門號令者逐出六欲天!”


    黑袍僧讓出的空隙反而越來越大,一條寬敞的大道在不卿的腳下鋪開。


    掌門與師叔相比,他們更敬重的是師叔。


    “羅漢陣!”敖白高聲喝道。半天沒有反應。


    長老和尚們雙手合十,各自垂著眼眸裝死。


    敖白氣極反笑,“很好,很好,你們好得很。當我沒有你們便不能攔住他了是嗎?”


    既然都到了這個地步,不如孤注一擲,隻要拿下不卿,他便能再次讓他忘了一切,安安分分地準備飛升成神。反正隻要他成神,一切都會回到諸天界的時候,眼前如何並不重要。


    敖白發狠地笑著,從長老和尚們中間一躍而出,轟然現出龍身。


    長老和尚與黑袍僧驚訝無比地看著空中,張口結舌,他們從來不知自己的掌門竟然是一條白龍。


    白龍低頭,口中噴出滾滾烈火,烈火噴到哪裏,哪裏便燃起熊熊火焰。


    一支冰涼的骨杖飛入手中,千秋厘五指緊縮,將魔言牢牢抓在手裏。睜開眼,黑袍僧的身上都著了火,四散逃逸。敖白瘋了!


    她將小偶塞入識海,從識海抓出一大把瞬移符,飛身躍起,朝四周一撒。被瞬移符貼上的黑袍僧人瞬間移動到了別處。


    “千佛戒,九蓮台。”不卿的雙手也結成蓮花狀的法印,周身泛出一層淡而柔和的金色光芒。他雙唇輕啟,又吐出四個字,“諸法無我。”左手之上接連開出數朵黑蓮,黑蓮如流星飛向敖白,漂浮在他周圍。


    五感剝奪,無我印。


    敖白瞬間陷入一片孤寂,隻不過一瞬便恢複了清明。可隻這一瞬便夠了,千秋厘已經站上了他的龍背。


    她持緊魔言,腳下鋪開一個煞氣騰騰的卍字殺戮陣,同時也將敖白鎖入陣中。殺戮陣如割肉一般,絞割著白龍,如萬箭穿心。


    敖白疼得猛地一個翻滾,將千秋厘從背上甩了下來。


    不卿縱身躍起接住她,千秋厘推開他,再度一躍而上,正要一拳砸向敖白,聽到一聲呼喚,“敖白,你來。”


    敖白身形一閃,閃到了一丈之外。


    靜霄站在敖白背上,清冷的神情看著他們。


    “敖白之於我,譬如敖蒼之於陸壓,不卿,你該知道。”


    不卿不語,擰眉看著靜霄,淡淡地叫了聲“長鈞”。


    千秋厘一驚,靜霄竟然就是長鈞?紫光深深愛慕的長鈞?頓時心中似萬馬過境,紫光她這是什麽眼光,那麽好的陸壓她不要,偏偏去喜歡這道貌岸然、人麵獸心的和尚。


    那麽那幅字是紫光寫的?忘字精是因為紫光的淚落在那忘字上才成了精。


    一時迷惑重重,長鈞這是什麽意思,紫光活著的時候他對她冷淡無情,人死了之後反而深情不悔了?他為什麽也斷了一截腿,紫光和陸壓到底是怎麽死的?他要殺小偶是因為小偶成為了不卿成神路上的障礙,可他為何非要不卿成神?


    他與敖白,他們到底在謀劃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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