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豬,小狗,小烏龜,或是小……”


    “喂!封信!”唐憇憇一滯,氣哼哼地把手放下了,繞到他身前揪住他的衣領,“你才是豬是狗是王八!你明明知道是我,討厭死了!”


    封信隻是輕笑,將她抓著她衣領的手輕輕拿下來握在掌中,“你怎麽在這裏?”


    “我……”唐憇憇微頓,忽然心思一動眸光流轉,唇角浮出一絲狡黠,“我來找我男朋友呀!”


    她說罷還尋匿般在他身前身後看了一看,“你看見他了嗎?”


    封信現在本沒有與她玩笑的心思,可又不想讓她失落,隻能陪著她,戲精似的順勢往下說:“你男朋友?那他長得什麽樣子?我想想我見沒見過。”


    “他嘛……”唐憇憇故作誇張地,“他長得可特別了!你如果見過,絕對一眼萬年!”


    “哦?”封信似笑非笑地挑眉,“說說看。”


    唐憇憇想了想,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自己先撲哧一聲樂了。輕咳了兩聲,道:“他吧,個子不高!長得還黑!又矮又醜!滿臉麻子!還不愛幹淨!哦對,他腦筋還有問題!所以真的一眼萬年。看一眼,一萬年都忘不了!回想起來還得去吐兩大盆的!”


    “……”


    封信咬牙盯著她,心裏又好氣又好笑。轉瞬又意味深長地點點頭,“原來,你男朋友這麽慘不忍睹啊?”


    “那可不!”唐憇憇憋著笑偷瞄他,“可慘了!”


    封信唇角微勾,“不過沒事,再慘,也不會有我女朋友慘的。”


    “什麽……”


    “我女朋友啊,那才叫慘。個子是真不高,長得也不好看,眼睛不大,臉盤卻不小,鼻梁不高,智商更是打對折。哦對,她呀,數學不會,英語不對,化學靠蒙,物理見鬼。就連作為母語的語文都……”


    “喂!封信!”他話還沒全說完,唐憇憇已經炸毛,伸手就去揪他的耳朵,“我哪有你說的那麽差!你信不信我馬上讓你變成單身狗!”


    “疼疼疼……”封信笑了,順著她揪扯的手歪著頭,低聲求饒,“我錯了。”


    “你還說不說?”


    “不說了。”


    一把放開手,唐憇憇用力瞪他一眼,扭頭不理他了。


    封信揉揉耳朵,目光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忽然揚唇笑了一聲。


    唐憇憇起先本還端著,但見他笑,漸漸的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心下微鬆。


    故意用憤憤的表情瞪了他兩秒,她伸出小粉拳搡了下他的胸口,聲音柔柔的,“討厭死你了!”


    封信順勢握住她的手。


    兩人麵對麵沉默,四周靜得似乎連風吹起衣角的聲音都能聽得到。


    少頃,唐憇憇細細開口,“你……心情好一點了嗎?”


    封信微頓,唇角的笑容漸漸減弱。


    封信其實早已猜到了唐憇憇這一次的來意,也猜想到了應該是林嵐拜托過她什麽,她又讓孫野帶她過來的。


    他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知道該怎麽對她說。無言了好半天,才問道:“是我媽讓你找我,孫野帶你過來的麽?”


    “嗯!”唐憇憇咧著笑衝他點頭。


    “……”他微默,“誰都和你說什麽了?”


    “誰都沒和我說什麽。”唐憇憇低頭把玩著他的手掌,“不過,封信,我都知道了。”


    封信錯愕地抬眸看她。


    “你……都知道什麽了?”


    “什麽都知道了呀,我無所不能!”唐憇憇故意很輕鬆的模樣,“知道你想讀醫科,可是你爸爸讓你讀商科,知道你們兩個吵架了,所以你就離家出走了,還有……”


    她默了默,仔細思考了一下,才決定說,“你奶奶。”


    “……”


    ……


    封信這些年來一直有一個遺憾和秘密,鮮少有人知道,也不曾對別人提過,便是有關他的奶奶。


    封震嶽和林嵐工作繁忙,尤其是在封信剛出生的那幾年。封氏夫婦創業艱難,無暇顧及還在繈褓的封信,所以幾乎從斷奶開始,封信,便一直是由他奶奶來照料。


    在封信的印象裏,六歲之前,他幾乎是不曾見過自己的父母的。


    林嵐至今還時常感慨提起,當初他懂事起見到他們夫婦倆的第一麵,說的是,“叔叔阿姨你們好。”


    讓林嵐記憶猶新,如鯁在喉。


    封信的爺爺走得早,封信與奶奶生活在一處,爺孫倆可以算作是相依為命。


    他和奶奶關係深厚。也因為老人帶著一個孩子,勢單力薄,時常受人白眼,所以也造就了封信從小便沉默寡言、堅韌獨立的性格。


    那時候的日子雖然有些辛苦,但是對封信而言,卻是簡單而溫暖的。


    而這樣的日子,也終止於封信七歲的那年。


    封信記得那一天是自己七歲生日剛過的第三天,封震嶽林嵐夫婦開著新買的汽車到達清市封奶奶家所在的那個小鎮,聲稱要接走他。


    他已經到了要上小學的年紀,而奶奶家小鎮上的小學不足以帶給他好的教育。他必須要去市裏上學。


    封信不想走,但奶奶和父母卻堅持要他一定要去市裏。封震嶽為了不讓他傷心,甚至提出了讓封奶奶一同跟去市裏,也好對封信有個照應。


    可老人家卻拒絕了,隻說:


    “我不走,我家在這兒,你爸也在這兒,我去城裏做什麽?哪兒也不去。”


    “你們帶信信走吧,逢年過節回來看看我就行。”


    “信信聰明,是該在城裏讀好的學校,上好的大學,別被我耽誤了。”


    ……


    他哭過也鬧過,想辦法抗議過,可是最終拗不過父母的強硬,隻能隨父母到了清市。


    在清市上學的那段日子,是格外孤寂的。


    封震嶽和林嵐太忙,所以大多的時間,家中就隻有他自己在家。


    他時常會給奶奶打電話,問他什麽時候能回去,問她什麽時候能來看她,問他們什麽時候能夠再見麵。


    那時候的奶奶總是說:“快了就快了。信信努力學習,等你什麽時候考了第一名,奶奶就去城裏看你。”


    “奶奶去給你做你最愛吃的糖酥餅,你等著奶奶,乖啊。”


    他信以為真,當時還十分驚喜地問:“真的?那我一定考第一!”


    “好。”


    他所不知道的卻是,當時封奶奶早因為時常暈倒,在一次偶然間被鄰居發現送去醫院,被查出腦腫瘤,已是藥石罔效的地步。


    封奶奶病危的那一天,封信有一場數學競賽。


    她病危的消息是在封信上場前,醫院通知到封震嶽的。在當時如若封震嶽立即叫停,他其實還完全有可能見到最後一麵。


    封震嶽糾結了很久,最終選擇隱瞞了一切。讓林嵐帶著他去了數學競賽,自己奔往醫院簽署了最後的病危通知。


    那一次的競賽,他不負眾望,拿得了第一。


    可是當他再見到奶奶的時候,看到的,就隻有一具遺體和她留下的一段錄音。


    “信信,奶奶要走啦,奶奶等不到你的第一名了,不過奶奶知道,你一定能拿第一。”


    “你也別怪你爸,是我不讓他告訴你的。反正早晚都會是這樣,告訴你也沒什麽用,隻能平添傷心。”


    “你別哭,男子漢可不能輕易流眼淚的。”


    “好好學習,聽你爸媽話,將來一定要做個有用的人。加油啊。”


    ……


    後來他時常怪封震嶽,怪他為什麽不告訴這件事,怪他為什麽要把自己接去清市。


    可他也更加怪自己。


    怪自己為什麽沒能早發現異樣,怪自己為什麽不能再堅持一下留在奶奶的身邊。


    如果他當時在她身邊,或許他就能夠在她第一次暈倒時就發覺異常,更或許那時候她被及早送醫,她或許就不會那麽快死。


    可惜,沒有如果。


    也是在那個時候起,他就決心想做一名神外科醫生。


    他想通過自己的努力,幫更多的人遠離病痛,幫更多的家庭阻止分離。


    他知道自己很不自量力,可他真的很想拚盡全力,為這個社會做些什麽,為天上的奶奶做些什麽。


    哪怕徒勞無功,他知道她再也回不來了——


    ……


    “很傻吧……”


    寂靜墓園裏,封信靜靜凝視著墓碑上的照片,唇邊有似有若無的自嘲的笑,“就因為一個遺憾,所以就決定了未來要走怎樣的路,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應該聽他們的話,不該學醫學……”


    唐憇憇側頭看著他,他低落的模樣此刻清晰映在她的眼底,讓她的心裏隱隱發緊。


    “不是的!”她忽然搖搖頭,語氣很堅定地道:“封信,其實我這一次來,不是為了幫林阿姨做說客的,也不是為了完成任務帶你回去的。不是的!”


    從墓碑上撤回目光,封信靜靜回視,“那你……”


    “我是來支持你的!”


    封信微愕,眸中漾過一縷迷茫。


    “支持我?”


    “嗯!”她用力點點頭。緩緩伸出手緊握住他的手,然後輕輕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


    封信怔了一下。


    唐憇憇微默,緩緩說:“封信,其實在我心裏,一直都覺得你是很厲害的。我說的厲害,就是那種全能的厲害!你好像天生什麽都會做,什麽問題,都不會難到你,什麽困難,都不會打倒你。我一直很羨慕你,也很欽佩你。我……真的很喜歡這樣的你!”


    “不是的。”封信垂下眼,神色透著滿滿的失落,他的語調也是低低的,“我不是萬能的,也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做好的。我……”


    他也有很多很多無能為力的、無可奈何的事情。


    他不想讓任何人覺得失望。


    可是不期然的,他還是會不禁讓人覺得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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