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沒有做成醫生,卻養出醫生的習慣,盡量讓雙手保持幹爽潔淨。可我覺得他這個習慣是天生的,因為他的解壓方式,就是整理和打掃。


    他喜歡家裏像個博物館,家私擺放有序,纖塵不染,恨不得用玻璃罩將所有擺件裝飾罩起來。


    隻要我在客廳看書、上網,無論做什麽,他的目光就會緊盯地毯,找到一根頭發都有成就感。最開始我也小心翼翼的,但是令人身心放鬆,甩開約束的地方,才叫‘家’嘛。


    久而久之,我就被盯習慣了,而今我喜歡趴在天鵝絨的沙發上,一邊捏著起司三明治一邊看書,完全可以無視他。


    除了熱衷保潔,孟老師還特別摳門,事例如,我在拍攝雜誌時認識的主編,從法國寄來兩盒名牌巧克力,有世界上最漂亮的巧克力的美譽,一磅要一百美金。


    再漂亮的巧克力,仍需要人品嚐,就算你不吃掉,它也會過期。可孟老師呢,偏要當收藏品擺著,不讓我吃,理由是,“你馬上要到內地拍戲,嘴巴養刁了又買不到這個巧克力,怎麽辦?吃點超市買得到的。”


    “我可以網購。”


    他沒有說辭了。


    當我將巧克力盒上的絲帶解開,他忽然靈機一動,“噯,你不減肥的?”


    “陳導講我太瘦了!”


    矛盾的是孟老師又很熱心慈善,這方麵從不吝嗇,早些年做過慈善機構的會長。每年放寒假之前,他都要帶著新年禮物,探訪他捐助的視障兒童學校,次日我要趕行程,隻能在前夜陪他一起將他的新專輯貼上盲文貼紙。


    我留意到他有個小小的習慣,每貼一張貼紙,就在上麵輕輕拍兩下,一種囑托似的。


    第5章


    在我簽入孟生平的得勝影視公司之後,他便將我托付給他的老友張芳芳,我叫她“芳芳姐”。


    芳芳姐從前是太豐娛樂的藝人總監,赫赫有名的金牌經紀人,她與太豐是和平分手,現任得勝的電影監製,以及我的經紀人。


    雖則我們都是從太豐離開的人,但是稱不得一聲“好巧”,太豐集團本就占據香港這一方天地,你叫得出名字的歌星、影星幾乎都是太豐旗下的藝人。正因這樣,孟生平創立公司之初,已經瞄準內地。


    在芳芳姐的安排下,我一年隻接一部戲,她說一個演員要有神秘感,過度曝光自己就是變相貶值,越是少見的東西,才越有窺探的價值,越能給人帶來新鮮感和驚喜,而我的形象非常適合走這樣的路線。


    孟老師也坦言,當初幫我‘脫離苦海’,還是因為他經紀人的一句感慨,“真是老天爺賞飯吃,她要是改行就可惜了。”


    老天爺賞我的這一口飯,不是我有多麽八麵玲瓏,是我身上有大銀幕需要的味道,他說不上來,但他有一種直覺我在內地會吃得開,便想賭一把。倘若我做不成他的活招牌,就要做他的搖錢樹,搖出的錢再拿去栽培他鍾意的新人導演。


    “你想讓我去拍三/級片?”我錯愕地問他。


    “三/級片能掙多少錢?現在最掙錢的,是內地的ip劇,先雇個公司把你炒紅,再叫你同時接三部戲,錢就到賬了。”


    “同時接三部戲,我沒有累死,拍出來也會被觀眾罵死。”


    “越多人罵你,你就越紅,這是良性循環。”他接著歎一口氣,“其實,你現今賺的,不如我的這個方案賺得多。”


    聽得我隻想避開這個唯利是圖的老男人。


    不過,為時已晚,我們同住一個屋簷下已有三年,工作之外的時間,孟老師教我彈吉他、彈鋼琴、作詞作曲,他叫我不要閑著吃飽了就睡,要充實自己,但我有負所望,隻學會了打麻將,甚至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上一個除夕夜,我回了趟外公外婆家吃了頓團圓飯,又帶上家裏做的點心,回來陪孟老師過年,收到了他的利是(紅包),我興奮地拆開,裏麵隻有十元,去年還有五十元呢!


    堂堂一代天王偶像,給小輩包十元的利是,我怎好意思說給別人聽?


    他振振有詞,“你懂什麽,十元十元,十全十美,多美好的祝福。”


    其實,去年年中的時候,我欠他的違約金已經結清了,然後我說想在上海租個房子,因為我喜歡上海的天氣,和帶著一點花露水香氣的小資風情。


    孟老師欣然同意,想得也很美,少了我,家裏地板上就不會再有頭發了。


    我的第三部 電影殺青,習慣性地乘機飛回香港,落地才記起我進組之前,剛剛搬到上海。一想,孟老師家裏也有我的生活用品,我就回去住上幾天再說。


    當我繞過別墅外的女兒牆,隔著鐵藝門,就瞧見裏頭十分熱鬧,有好多各司其職的人,還有拍攝的設備。原來是有個電視台節目來做孟老師的專訪。


    我和孟老師從來沒有否認過,我們住在一起的事實,隻是盡量不提。因為即使現代人的觀念開放,我與他也差著一輩,他還很明確地表示自己是不婚族,但畢竟是兩個公眾人物,非親非故住在一起,總歸是授人口實,所以我有了點積蓄,就準備搬出去。


    節目組的工作人員的目光齊刷刷投向我,我也隻得拎起行李箱走進去。


    孟老師反應自然地介紹起我來,還開玩笑說,“三年前,我是她的老板。三年後,我是她的奴隸,每天追在她身後說,‘小姐,能否把你的房間收拾一下?’”


    玩笑過後,他有些認真地說我是個善良的好孩子,隻要他把我看作女兒,我同樣知恩圖報。


    在鏡頭前,我搭話,“親兄弟明算賬,我出場費很貴的。”


    太陽落山,節目組收工,風卷殘雲般離去,孟老師的經紀人前去送他們,整間屋子忽然安靜下來。孟老師一邊將家私擺回原位,一邊問我,“你晚上吃什麽?”


    我答隨便,又說,“要不,我還是搬回來住吧?”


    他驚奇地說,“你又被人甩了?”


    “沒有!”我堅決否認,並且強調,“我還沒有要談戀愛的打算,而且我和方柏安,是我甩他!”


    他興致不錯地唱,“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風雨……”


    我想,等孟老師老了,等我有了自己的小家庭,沒有亦可,順其自然,反正我的名字叫‘亦可’,等我們漸漸無人問津,就可以一直住在一起,大年初一拜黃大仙,初二看賽馬。我會為他養老送終,永遠做個善良的好孩子。


    從業以來,幫助過我的人有很多,證明我的運氣太好,所以我想感謝的人太多,先順順思路,挑一個離我最近的人說吧——我的助理,她姓童,一般情況下我叫她“童童”。


    童童是從我出道起,就陪著我一步步走來的人,她是太豐娛樂公司幫我聘請的助理,老家在成都,上中學時舉家搬至香港,來得比我早,粵語說的卻沒有我好,得知我是內地人,一陣歡天喜地,跟我交流都是普通話,經常蹦出一、兩句方言來。我的語言天賦不俗,還沒有如歌中所唱“和我在成都的街頭走一走”,已熟練掌握了川/普(四川/普通話),而且對她自家醃製的泡菜念念不忘。


    當我告訴她,我要離開太豐的時候,她毅然選擇跟我走。


    離開太豐後,我接拍了陳易導演的古裝奇幻電影《滿月》,這一部電影是內地公司投資的大片,主演都是一線演員,與他們相比,我隻是個小新人,但我又是所有女性角色中,戲份最重的一個。究其原因嘛,也不知道算不算是走後門,這一部電影的編劇老師,他是我的麻將牌友(其實是孟老師的好友)。我出演的這個人物,就是照著我的樣子創作的。


    當時,陳易導演心煩於找不到‘感覺對’的女演員,編劇老師就對他說,“我帶你見見惠兒。”於是,他把陳導帶到孟老師家裏來見我……


    電影點映的日期確定了,我特地買了兩張票,邀請童童一起來看。電影中,惠兒最終是死了,拍完這場戲的時候,我領到了一封紅包。聽到童童拆紙巾擦眼淚的動靜,我是困惑的,故事情節好像沒有這麽催淚。


    不等影廳亮起燈來,我戴上帽子和口罩,撤離現場,坐車上路,才有機會跟童童談談心,她說,“小可,我覺得你脫胎換骨了。”


    “真的嗎?”我覺得她一臉‘我家小可真爭氣’的表情,有點傻氣。


    她“嗯”一聲說,“我很高興,像餘高幸一樣高興。”


    餘高幸,偶像派(是他自稱的)青年男演員,我的好友。


    他出生在九大古都之一的山西大同,父母原本想給他起名叫高興,卻遭爺爺奶奶的嫌棄,便將‘興’換成‘幸’,寓意是希望他未來每一天高高興興,美滿幸福。


    他和我一樣,不是表演專業科班出身,麵試過很多劇組,被一家經紀公司看上,但是隻給他接一些草台班子的戲,他以為自己要演上好幾年的小角色,才有出頭之日。


    然而,鴻運當頭照,躲都躲不開,大好年華的他,把握住了一夜成名的大絕招——命。


    有一部小成本的電影找上他,他沒遇見過這麽好的劇本,全情投入,讓自己的靈魂短暫地燃燒起來,最後憑借這一部佳作,一躍成為金桔獎史上最年輕的最佳男主角。


    一時間,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果敢地站到了行業內的眾人眼前。


    之後,陳易導演選中他出演電影《滿月》。


    餘高幸是戲份最多的男性角色,我是戲份最重的女性角色,所以有不少的對手戲。初來乍到,我們兩個人都很靦腆,麵對著麵吃盒飯吃多了,才解放天性,敞開心扉。


    可是,這個盒飯通常是他眼巴巴地看著我吃,他的角色需要他瘦出仙風道骨之感,因此他格外痛苦地減肥,腦子裏除了台詞,隻有唱著,“手裏捧著窩窩頭,菜裏沒有一滴油……”


    魔音灌耳,才懂孟老師的珍貴。


    他來來回回地唱這麽兩句歌詞,我不勝其煩,終於做出一件使我們的友誼迅速升溫的事情——我偷偷藏下了一份雞腿飯。


    那天晚上,他像一個煙民尋到大煙館一樣,摸到我的房間門外,一邊鬼鬼祟祟地張望著,一邊敲敲門,我警惕地開門放人進來。


    他吃完一整盒的雞腿飯,打個嗝,開始思考人生,“你說,當初我想養家糊口,才進這一行的,如今我好不容易賺了點錢,卻連一口雞腿都吃不上,我到底得到了什麽?”


    我不知道他到底得到了什麽,但我從他身上參悟出,人還是不能吃得太撐,容易胡思亂想。


    第6章


    《滿月》的票房成績亮眼,離不開大手筆的投資和後期宣傳,更是所有參與電影製作的人的功勞。


    餘高幸憑他既有特點,又沒有攻擊性的臉,博得絕大部分觀眾的好感,我也重新回到大眾視野,收獲了許多的褒獎,但我心知,出於對我心態的保護,我身邊的人不會讓我聽到不好的評價。


    電影宣傳期間,我和餘高幸經常趕同一個行程,收工再一起吃頓飯,即便至今沒有再合作,隻要我們在同一個城市也會見見麵,被路人偶遇已不是新鮮事。


    狗仔隻登過一次我和他的緋聞,沒有激起什麽水花,男人與女人之間的曖昧氣氛,比同性之間更容易捕捉,而我和餘高幸坦坦蕩蕩,玩得再晚仍然各回各家,看不到任何超速發展的潛質,牢牢搭建起酒肉朋友的情誼,他們便不再把精力浪費在跟蹤我倆守在馬路邊等燒餅出鍋上了。


    燒餅店的具體地址就不說了,當時餘高幸聽信傳言,帶著我去一探究竟,按我的口味來評價就是:還行。


    盡管被狗仔放棄,卻不妨礙粉絲朋友們喜歡把我和他湊成一對。


    我是不介意,餘高幸也無所謂,可他的經紀人和我的芳芳姐一致認為要避嫌,所以前年一整年,我與他形同陌路,不是友情破裂、分道揚鑣,是從三天兩頭約飯,轉型成‘見光死’的網友,而且是地下網友,因為芳芳姐說,“你們最好連微博都不要互動。”


    直至,餘高幸有幸認識了喬思思,也想將她介紹給我認識。第一次聽到喬思思這個名字,我是陌生的,上網搜索才了解到她是內地的電視劇演員,與我同齡,出道五年,在她出演的首部電視劇播出的時候,我已搬到香港,對內地的電視劇關心甚少。


    不管如何,餘高幸要介紹朋友給我,我是非常感興趣的,一則,我不是沒有遇到過,隻知道喝酒泡妞和擺架子的男性同行,以及脾氣非常可怕,一上午抽光一包煙的女性同行,甚至有將不滿發泄在工作人員身上的人。我曉得無論身處哪個行業,總會碰上不盡人意的同事,他們不打擾我,我也不幹擾他們。


    二來,我在圈中的朋友寥寥無幾,所以我很珍惜餘高幸,他不需要我努力把目光放在他的優點上,才可以合作下去,他的優點是顯而易見的,如此珍貴。他想讓我結交的人,肯定是不會差的。


    果不其然,我與思思一見如故,沆瀣一氣,不是,趣味相投,無話不談,撤三岔五要約著出門下館子,或者她來我家裏蹭wifi,一起熬夜刷美劇。


    冬天來了,沒有人再阻止餘高幸加入我和思思的火鍋局,可能是相信三角形的穩定性,開個玩笑,應該是我與餘高幸各自有新的‘對象’。


    有些微妙的是,當初他們要我與餘高幸避嫌,卻不用我們直接在鏡頭前發誓永遠不會成為戀人,是不是擔心某一天,我真的和餘高幸在一起?


    如果是這樣,我認為這個擔心是不必要的,我們不是對方那杯茶。


    雖然我不能下定論,我喜歡什麽樣的人,他沒有一個完整的輪廓,但餘高幸的理想型是非常堅定、清晰的,而我是怎麽知道的呢,這件事情,就像孟老師說的‘有妙趣’,可我該從哪裏開始講起?


    我寫寫刪刪,想不出如何描述,才能達到我要的遞進感,說來好笑,我又不是作家。不過,我的性格就是這樣,如果我可以把一件事做好,那麽一定要把它做好;如果預想中就做不好,幹脆躺下睡一覺,也比白費力氣有意義。


    於是,我拿起手機來偷一會兒懶,也找找靈感,偶然看到餘高幸的采訪,記者問他,如何評價你的損友湯奕可?


    餘高幸說,“她……不算損友,她從來沒有損過我,對我隻有肯定和鼓勵,這一點值得我向她學習。”


    從來沒有嗎?我想著,好像有一次的,可能是因為隻有那麽一次,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我豁然開朗,可以從這裏講起!


    時間是去年的年初,我接到時尚雜誌舉辦的慈善晚宴邀約,但前一天,我還在另一個城市,出席一個腕表品牌的剪彩活動。到了晚宴那一日,我是一大早起床,飛來首都,又從中午開始化妝吹頭發,生生把我困得睜不開眼睛。


    傍晚六點多,都怪車行得四平八穩,我頭上還夾著幾個定型的發夾,也能打起瞌睡來。


    到達舉辦晚宴的酒店,一眼望去全是舉著相機的媒體記者們,黑壓壓的,後頭還有兩架高高的搖臂攝像機,另一側是寬敞而冷清的紅地毯,等著人來走,我的嗬欠就咽了回去,徹底醒了。


    走過紅毯,結束采訪,在禮儀小姐的引領下,我走進晚宴大廳,穿過西方酒會式的布置,來到距離舞台最近的長桌,她跟我說,這裏的座位我可以隨意選。


    在或端莊地寒暄,或談笑風生的眾人之中,我看見了西裝革履的餘高幸,便朝他走過去,他抬頭見是我,卻問著,“這是哪路仙女下凡來?”


    我答,“南賀路179號國惠大酒店來的。”


    他笑起來,幫我拉開椅子,我順勢落座在他的旁邊,不敢懈怠心神,周圍都是攝像機,即使他們盡量藏在暗處,仍用著鏡頭記錄下所有人的衣著打扮,臉上的笑容和輕輕的聲音,比高腳杯相碰還要輕,他們聊著近況,滿溢讚美之情。


    我想是因為他們之間還不太熟絡,相熟的人,大概會像我和餘高幸這樣,感覺是來蹭飯的。


    真的,他已經抓上第三把堅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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