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盡力吧。”


    湯奕可既懊悔,又發自真心地說,“你好聰明。”


    他倒是謙虛起來,“沒有,是你的提示很到位。”


    湯奕可哭笑不得,“我沒有想要提示你。”她越想越羞愧,“我現在有一種……整段垮掉的感覺。”


    周嘉樹認真而急切地說,“我不會出賣你的。”


    “我不是擔心這個……”她是擔心,他知道真相之後,演不好這個角色了,假裝不知情與真不知情之間,總有些許微妙的不同,但她不想說出來,打擊他的自信心。


    這時,周嘉樹展示著他的讀心術說,“我能演好,不用擔心。”他再次搬來大提琴,拿起長長的琴弓。


    湯奕可起身說,“我不吵你了,我走了。”


    他口中發出一個單音,“啊……”他欲言又止一陣,然後說著,“好吧,你走吧。”


    他的“好吧”,配合著無奈的語氣,發酵成一種很奇妙的溫柔,宛如枕頭裏的一團棉花,幹淨柔軟,讓人生出些倦意,想要抱著它好好睡一覺。


    於是,湯奕可輕輕拍拍他的頭,其實隻拍著他的頭發,“加油。”


    周嘉樹難得愣一下,立刻說著,“要不是我抱著琴,你完蛋了。”


    她笑起來,“你能拿我怎麽樣?”


    他也微笑,“快回去休息吧。”


    因為是微電影,不必隆重的舉行開機儀式,說是上午十點開機,就是真的打板開拍,所以湯奕可要提早四個小時起床化妝。一早來到她房間裏的化妝師,不是以往一直跟妝的譚老師,而是他的徒弟小黃。小黃是一個小姑娘,年紀和她差不多大,跟了譚老師兩年,最拿手的是底妝,不管上多少層,都可以呈現出非常輕薄的效果來。


    湯奕可好奇問,“譚老師呢?”


    “跟彩彤姐去時裝周了。”


    “他跟彩彤姐合作了?”


    “嗯呐。”小黃答應著,又問她,“今天我們是要什麽風格?”


    湯奕可怔怔地,從手機上抬起目光,望住她說,“三年了,終於有人問我這個問題了。”


    “你不要這樣,搞得我好慌,一般譚老師是怎麽問的?我想不起來了。”


    湯奕可笑了笑,不開玩笑說,“昨晚你沒有來開會?”


    小黃尷尬地說,“我是淩晨才到酒店的。”


    這怎麽辦,昨天晚上美術老師說了什麽?當時湯奕可也沒有留心,她已經習慣了分工合作,類似妝容這樣的事情,都由負責的人來記錄。她努力回憶著說,“底妝按以前那樣就行,然後不要腮紅,不要高光,口紅要顯氣色的紅色,行嗎?”


    小黃點頭如搗蒜,“行行行!”


    妝上一半,童童抱著一套服裝進來,那是一件棕灰色的呢外套、煙灰色的襯衫,一條修身的牛仔褲,一雙短皮靴。她將衣服掛起來,從手袋裏拿出首飾盒,打開檢查一遍裏麵的項鏈,不禁吐槽一句,“你到底演的是什麽角色,為什麽從頭到尾隻有這一套造型?”


    湯奕可守口如瓶,怕自己再多說一句,童童也要猜出來了。


    第26章


    小黃結束了她第一階段的工作,收拾著洗臉台上的化妝品,準備帶往片場,隨時為湯奕可補妝。第一次跟妝,她有些緊張,拿起一瓶定妝噴霧,正要塞進化妝箱,又想著她是否已給小可用上了?她的腦袋從浴室探出來,想要打量一眼小可的臉,以免自己漏掉什麽。


    湯奕可正穿上棕灰色的呢外套,從衣領裏撩出燙著自然的弧度的黑色長發,一手伸進外套內側、肩頭上,撫平似雪紡,又似真絲質感的襯衫,有兩粒扣子沒有係上,露出她線條漂亮的鎖骨,以及細細的金色項鏈。她低頭撫摸著外套,臉上沒有表情,像一個陌生而神秘的女人,小黃看得愣了下,轉回浴室裏將噴霧放進化妝箱,莫名有一種想到現場看看話劇的衝動,演員真是具有感染力的生物。


    童童將窗簾拉到底,讓陽光最大程度的照進來,也照在酒店服務生推進來的早餐車上。湯奕可坐下來,給烤得焦黃的吐司抹上黃油,往牛奶裏扔進兩顆方糖,用咖啡勺攪動,然後一口美式咖啡,一口甜牛奶,再配一口吐司。


    音樂廳距離酒店隻有四、五百米,剛從酒店出發,補一個口紅的時間就到了。車子停靠馬路邊上,湯奕可走下車,前來相迎的,是紐約的春天,料峭的風。


    雖然隻租用一天,仍是感覺出製片組經費充裕,可以知道這個音樂廳有多麽的金碧輝煌。


    同樣的,在燈光照亮的舞台上有那麽多的人,古典樂演奏團隊、掌握攝影機的攝影師、各司其職的工作人員,仍是叫人一眼望見,端坐在舞台正中間的周嘉樹,可以知道為何顧順林導演屬意他來演繹這個角色。


    他穿著一身熨燙得有棱有角的黑色正裝,襯出肩膀的平直,潔白的襯衫領子底下,束著一條黑色領帶,從脖子到腳踝的所有線條都格外工整。無論是誰,隻要拿出虔誠的態度來對待西裝,也能達到這樣的效果,但僅僅是西裝而已,再來瞧穿西裝的人,他麵如傅粉,安靜、專心地調整姿勢,仿佛這一整套衣服,找到了它最完美的表達方式,服服帖帖地呆在他身上。


    湯奕可走來觀眾席的第一排,隔著與舞台寥寥幾米之距,打量著他。說來也奇怪,周嘉樹五官中最出色的是眼睛,此刻打動她的,偏偏是他垂下目光,落下睫毛,不見眼眸的模樣。


    不過,場記打板之後,他抬起眼簾的刹那,又使她心中波蕩。


    這一組鏡頭不是現場收音,他隻需做到姿勢標準,其他都不用考慮,而他身後的樂團是認真地演奏著,更突顯出他的不成章法,但他的神情又是那麽投入。忽然間,從他的琴弓之下,傳出一個刺耳的音符,湯奕可一下子笑出來。


    今天第一個笑場,竟是獻給周嘉樹的演奏。她怕被導演捕捉到,馬上退到旁邊的陰影裏,離得遠一些。


    湯奕可的鏡頭是坐在觀眾席,聽完他的演奏,走上舞台,為他送上一束鮮花,再與他完成一個擁抱——前麵的部分倒是很容易,鏡頭對準她的時候,真正的大提琴演奏家已經坐在舞台上,開始為他們演奏,她頗為動容。


    演奏會即將落幕,他扶住大提琴起身,接受著台下的掌聲,她走上舞台,將一束鮮花送入他的懷中,然後抱住他。第一次這麽接近他的身體,她忍不住閉上眼睛,讓肢體的感受更明顯,聞到了他身上的香氣,卻摻雜著花香,想用指腹記住他西裝布料的紋路,但是沒有時間了,她要離開了。


    她的目光望住他,退後了兩步,才轉身走進後台。


    他回過神來,將這一束鮮花與大提琴一起放倒在舞台上,追進後台。他拉住一個有著歐洲人相貌的男人,問著,“有沒有見到一個亞裔女孩兒,黑色頭發,穿著棕色的外套……”


    這個男人搖了搖頭,聳肩說,“可能她已經離開了?”


    他來不及道聲“謝謝”,隻顧著尋往後台,幾乎開進了每個房間,但是找不到她的任何蹤跡,他回到走道中間,仍是穿著一身整齊的西裝,卻頹唐地倚住牆壁。這是電影後期的一個鏡頭。


    拍戲就是這樣,各個方麵相互配合,盡量將同一個場景的鏡頭集中拍攝,節省資源,一般情況下不會順著劇情拍攝,隻要場記不出錯,導演不出錯,演員不出錯,剪輯師不出錯,一切都不會出錯。


    周嘉樹換了一身服裝出來,那件藏青色的外套不知道是什麽麵料,鬆鬆垮垮的,裏麵是豎紋的襯衫,也像是被人擰過一樣,都不熨燙就穿在身上,反而有著一種隨性、慵懶的感覺。他將一張折疊椅子搬上空無一人的舞台,打開安置,又將大提琴帶上來,他才坐下。這是電影的第一個鏡頭。


    這一次,湯奕可是從後台望向舞台,但是被前來跟她攀談的人喚回視線,他正是剛剛被周嘉樹拉住詢問的外國男人,他的中文很是流利,竟然還有點河南口音,他說,她所有的電影,他都看過,是她的影迷。聊不上幾句,副導演過來,通知她趕赴下一個場景,先拍幾個鏡頭。


    周嘉樹背上大提琴,正準備離開的時候,遇上扮演他老師的老人,他率性說著,他找不到靈感,不想再練了。然後他走出音樂廳,走過曼哈頓的街道,走進地鐵站台,他卸下大提琴,坐在椅子上,背靠著似乎不太幹淨的牆壁,等著列車開來。


    緊接著,他發現這一張長椅的另一端,坐著一個女孩,她正讀著一本書,他調整脖子的角度,看到了書名叫《被遺忘的士兵》。


    不知過多久,她忽然抬起頭,他倉促地收回目光,隨即從地鐵軌道上傳來一陣震動,原來是列車駛來,他竟毫無察覺。他連忙帶上大提琴,跟著她走進列車的車廂。她找了個空座坐下,繼續閱讀她的書,他悄悄坐在她的旁邊,即使到了他要下車的地方,仍是沉默地坐著。一直到,她在書頁上折了個角,合上書本,下了車。列車行進,她的身影再也追尋不到,他轉過頭來,摸了下他的大提琴。


    童童和統籌、保鏢大哥他們從前麵的車門下來,走向胳膊底下夾著一本書的湯奕可,再一起搭地鐵折返回最開始的站台。


    湯奕可感覺這樣跑來跑去的,又累又有趣,笑著說,“不能搭個車廂的棚景嗎?”統籌實誠地說,“做特效燒錢啊。”


    在路上,統籌接了個電話,然後對他們說,“導演說上個鏡頭效果很好,他改了劇本,不要折返跑,太浪費精力了。”但還是得坐到最開始的站台與攝製組匯合。


    傍晚的風,比白天要大一些,吹得許多商店前的遮陽棚泛起波瀾。


    湯奕可走出地鐵站,朝馬路對麵確認了好幾眼,是有一間咖啡店,就說著,“我想喝果汁。”童童順著她的目光望去,“你先上車,我去買。”


    因為隻認得保姆車的車型,湯奕可想當然地開門上車,意外撞見周嘉樹在車後座裏,正要脫下他的襯衫。


    “哦!對不起!”她條件反射地退到車子外麵。


    周嘉樹脫口而出,“嚇我一跳。”他又立刻探出身子,接著說,“你先上來!”


    第27章


    摩登的大樓與有些年頭的建築之間,金色的晚霞閃耀著,遊人絡繹不絕,其中有不少亞裔麵孔,因為攝製組的工作人員,幾乎都攜帶著拍攝工具,特別顯眼,引得遊人好奇地目光。


    湯奕可沒有猶豫上幾秒鍾,就鑽進車裏,帶上車門。坐在副駕駛座的阿全回頭瞧見是她,打了聲招呼又轉回去,劃著手機屏幕。


    周嘉樹在她帶上車門之後,就縮回後座繼續換他的衣服,時不時碰到服裝防塵袋,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湯奕可坐在中排,不敢回頭,對著阿全說,“我還以為這是我的車呢,真不好意思。”


    阿全抬起頭來,瞅著馬路前方說,“前麵那輛是吧?”湯奕可朝他示意的方向張望,遠處橙色的信號燈下麵,是停有一輛黑色的保姆車。聽到她應了一聲,阿全便說著,“停那麽遠做什麽,一會兒我們司機回來,叫他開上去。”


    湯奕可說了聲“謝謝”,又問了他這輛車的車牌號,好發給童童,順便叫她多買兩杯果汁過來。


    周嘉樹從後座上來,也坐在中排,與她隔著半臂的距離,他已經換上燕麥色的連帽衛衣,可能是礙於她在,他的褲子沒有換,還是寬鬆的黑色長褲,隻將一雙男士軟皮鞋,換成了他自己的白球鞋。


    他一坐上來,先從前麵的冰箱裏拿出一個運動水杯,遞給她,“喝水嗎?”她接過水杯,他才彎下腰係鞋帶。


    冰箱裏似乎是常溫的狀態,水杯握著涼涼的,但是不冰手。水杯是半透明的藍色杯身,蓋子上都沒有劃痕,十分幹淨。她確實渴了,也不知道童童幾時過來,便沒有顧忌地打開蓋喝了,然後,留下了口紅的印記。


    湯奕可下意識摸著身上的口袋,也不可能摸到紙巾,隨即伸出手拍了拍周嘉樹的胳膊,“有紙巾嗎?”


    明明隻需出聲,但她偏偏要碰他一下,可能是他的衛衣看起來很是柔軟,就想碰一碰吧。


    周嘉樹側身從後座拎上來一隻背包,再從背包裏找出一包濕紙巾給她。


    她將水杯放在一旁,拆開濕紙巾的包裝,卻餘光見他要拿水杯,忙說著,“我就是想擦杯子……”


    他伸出來的手停在半空中,“你有潔癖?”


    她心中有些莫名的羞意,神情上自然無恙地說,“口紅沾到上麵了。”


    他“哦”了一聲,還是將水杯拿過去,從她手裏接過濕紙巾,輕輕擦掉了她的口紅印記,然後仰頭喝了水。


    湯奕可看著他做完這一套動作,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走神了,總之,她馬上靠回座椅中,從兜裏摸出手機,是童童回了她的消息:ok,我正在等他們榨果汁。


    大概是因為周嘉樹要換衣服,所以車裏開著一點兒暖氣,她想把外套脫了,先問著,“今天結束了嗎?”


    周嘉樹說,“應該是吧?我剛剛問導演,我說我能把衣服換了嗎,他說行。”


    湯奕可困惑地說,“這是可以收工的意思嗎?”


    他們對視了兩秒鍾之後,周嘉樹低下眼眸,拉起袖口,瞧了眼沒有戴表的手腕,確定地說,“到飯點了,也該收工了。”然後他又問,“晚上吃什麽?”


    阿全正等著人問這個,興致奇高地說,“我查到一家墨西哥餐廳,就離這兒不遠,評價不錯。”


    周嘉樹忽然笑了,卻說著很無情的話語,“我又不是問你。”


    湯奕可笑著說,“我都可以。”況且,她也不知道曼哈頓有什麽餐廳。


    周嘉樹身子往前傾去,問著阿全,“在手機上查的?”


    阿全遞來自己的手機,“給——”


    周嘉樹接住手機,徑直送到了她的手裏。於是,湯奕可被動地翻閱起餐廳食客的點評。下一刻,他們的司機回來了,阿全就問她,要不要把車開到她的保姆車前麵。湯奕可把手機還給他,但是說著,稍等一下,她的經紀人快過來了。


    不到五分鍾,童童拎著幾杯果汁,出現在保姆車外麵,通過墨色的車窗,看見她跟統籌說著話。


    周嘉樹自覺地起身要往後排坐,給童童讓出座位來,但他正要走進後座的時候,卻撈住她的胳膊,將她也從座椅裏拉起來。等到湯奕可反應過來,人已經坐在後座上。


    緊跟著,童童上車來,倒是沒有發現任何異樣,愉快地打著招呼,“嗨!”


    湯奕可隻得暫按下別的心緒,向周嘉樹介紹說,“這是童童,我的經紀人。”


    童童從袋子裏拿出兩杯果汁和吸管,“給,都是橙子汁。”周嘉樹一起接住,“謝謝!”


    湯奕可就繼續說,“前麵是阿全……”童童一邊將果汁遞給阿全,一邊說,“我們認識。”阿全補充著,“昨天我下樓叫你們一起吃飯,剛好碰上你在睡覺。”


    湯奕可點著頭,想起是有這回事兒,從周嘉樹手中接過果汁,問著童童,“今晚還拍嗎?”


    “看情況,不下雨就拍。”


    “天氣預報說會下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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