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明顯小了很多,是一塊靜寂之地。


    她也顧不得髒不髒,席地而坐。從羽絨服的口袋裏翻出那包玉溪和打火機。那袋姨媽巾就安靜地躺在她身側。


    翻煙的過程中,用力過猛,把兜裏的手機也給帶了過來。


    手機砸在地麵上,屏幕恰好從黑轉亮。


    徐長安拿起來,輕輕點開——


    媽媽:「長安,媽媽求你了,不要再去a大了。去魏醫生那看看,好不好?」


    儼然就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這條微信消息成功帶出了過往許許多多的細枝末節。它們仿佛靜默無聲的電影片段,在腦海裏反複放映,不斷重演。


    又似乎是一鍋早就煮得熟透了的白粥,添了一把柴火後,又繼續開始翻滾沸騰。


    然後讓她積壓已久的情緒噴湧而出,徹底爆發。


    “不好不好!”


    “我又沒病,去看什麽醫生?”


    “我才不要去呢!”


    糟糕的情緒從心底生起,直衝腦門。她很想像電視劇裏演的那樣,一生氣就毫無顧忌地摔手機。


    可惜她不能!


    母親已經夠苦了。她哪怕是要發泄也不應該拿手機出氣。摔壞了手機,花的可都是母親的錢。


    窮人,就連發泄都需要克製。


    她重重吸一口氣。肺腔納入寒涼的空氣,順著五髒六腑蔓延開。然後再把那口氣吐出來。


    她把手機重新揣進口袋。


    費力地拆開香煙的包裝,從中抽出一根,夾在指間。


    徐長安是去年才學會的抽煙。一夜之間,抽煙喝酒全學會了。不過她沒煙癮,平時幾乎不抽。隻有實在扛不住的時候才抽那麽一兩根。


    煙真是好東西,它能讓人短暫地放空自己,什麽都不要想。拋卻一切俗世紛擾,隻活在當時當下。


    手已經凍得僵硬無比了,五指幾乎伸展不開。打火機打了幾次,火苗都沒有成功亮起來。


    反複幾次過後,耐心全給消磨殆盡了。


    她揚起手,打算把手裏的打火機狠狠地摔在地上。這麽不靠譜的東西,不要也罷。


    然而就在這個檔口,一隻瓷白漂亮的手憑空出現,毫不猶豫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第16章 第16輪明月


    那是一隻很漂亮的手, 五指修長, 指節分明,手背上的皮膚白皙光潤。燈光一照,悠悠泛著微光。


    指尖溫熱, 輕輕捏住她的手腕。看似不用力, 可事實上卻力道分明。


    這樣的手,在她身邊隻有周最有。


    果然, 她一抬頭便看到了少年那雙漆黑明亮的眸子。


    視線上移, 入眼是他那可愛的板寸頭。頭發很短,卻烏黑發亮。


    少年依舊穿著剛才晚會上的那套衣服, 西裝外頭套了件黑色的連帽大衣。大衣敞開,露出一小撮白色的襯衫衣領,燈光之下,顏色鮮亮, 晃人眼。


    呼呼啦啦的風聲,伴著若隱若現的火車汽笛聲,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不再繼續流淌。


    “別急啊師姐。”終於,男孩打破靜默。


    他衝徐長安微微一笑,然後轉手拿走了她手心裏的打火機。連同那根沒有點燃的香煙一起。


    她眼睜睜地看到他把那根煙含在嘴裏,一隻手拿打火機, 一隻手護住煙。原本不聽話的打火機,此刻到了他手裏竟然變得溫順了。他隻劃了一下,火苗便跳躍起來, 在風中歡快起舞。


    火光一閃而過,微弱的青煙繚繞開,猩紅的火星子迎著寒風越燒越旺。


    那根煙他一口都沒吸,原封不動送到徐長安嘴裏。


    她靜默不語,怔怔地看著他這一係列的動作。都來不及思考他這種行為是不是妥帖合理。


    直到香煙含在嘴裏,濃鬱的煙草味縈繞在鼻尖,糾纏人呼吸,她方倏然回神。


    理智一點點找回來,思緒歸位。


    “謝謝!”她衝周最笑,笑容裏多了幾分傻氣。


    她就著濾嘴猛地吸了兩口。抽得太猛,一時間沒扛住,嗆得她眼淚都出來了。


    “咳咳咳……”她劇烈地咳嗽了兩聲,呼吸不暢。


    “師姐你別著急啊!”周最小心翼翼地拍她後背,給她順氣,“沒人跟你搶,慢慢抽!”


    羽絨服順滑的料子,入手竟然是鑽心的冰涼。帽簷上的一圈絨毛在寒風的吹拂下,東倒西歪,瑟縮發抖。


    煙在指間慢慢燃燒,煙草味漸漸在兩人之間鋪散開。風一吹,又隻剩下一星半點。


    徐長安沉澱了好一會兒,整個人的氣息才漸趨平靜。


    “抽嗎?”她把煙盒往周最跟前一遞,語氣熟稔,像是在對待老朋友。


    周最:“……”


    周最被不少男生遞過煙,卻是第一次被女生遞煙。


    “我不抽煙。”少年擺擺手,竟然莫名覺得惶恐。


    徐長安笑笑,不強求。


    周最是真的不抽煙。他算不上是好學生。從初中開始就學人逃課、上網、打架,出格的事兒沒少幹。可唯獨不抽煙。家裏父親和大哥都是老煙槍,他聞二手煙聞了很多年,從骨子裏厭惡透了煙味兒。


    但今天看徐長安抽煙,他非但不討厭。反而很欣賞。畢竟沒幾個女人能把煙抽得如此風情萬種,旖旎動人。


    周最覺得他這人也是雙標得厲害。


    徐長安卻隻當周最是推辭。可能是看不上她這二十塊一包的廉價煙。


    “你怎麽在這兒?”嫣紅的唇咬著煙頭,慢騰騰地吐出清淡的煙圈兒,表情透著那麽一股迷離。


    “我夜跑。”嗬,多麽蹩腳的借口啊!


    徐長安:“……”


    “真勤奮!”徐長安的目光落在少年的裝束上,似笑非笑,“穿著皮鞋夜跑?”


    周最:“……”


    “這不是還來不及回寢室換嘛!”周少爺不自然地縮了縮自己一雙腳,皮鞋澄亮光潔,悠悠發亮。


    剛剛晚會結束的時候,他和商離衡站在角落裏說話。徐長安一行人就從他身邊經過。他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沒和女神說上話了。他不想錯過這個機會。然後就一直跟在女孩子身後。


    他看到她買了煙,來到操場,又繞著操場快走了一圈,然後爬上了看台。


    商離衡說他中毒了。小小年紀竟然對一個女孩子這麽癡迷。他覺得自己確實是中毒了。從第一次見到徐長安開始他就中毒了,而且是劇毒,無藥可治。


    他有些時候也會認為自己有病,而且病得不輕。明知道希望渺茫,卻還是義無反顧、愣頭愣腦地紮進去。


    他偶爾會哭喪。可更多的時候他對自己蜜汁自信。總認為他是有希望的,在未來的某一天,他一定可以拿下徐長安。


    他不知道為什麽徐長安會有那麽大的魔力,讓他魂牽夢縈。他隻知道他忍不住想要接近她,想跟她說話,想跟她有實質性的進展。


    年少時我們喜歡一個人,就總忍不住往她的方向走幾步,再走幾步。一個人厚著臉皮,沒羞沒臊地去喜歡一個人,這種概率一生或許隻有一次。


    “恭喜你小學弟,今晚辯論賽贏了。”風裏,女孩的嗓音細密綿軟,有江南人特有的甜糯語調。


    “謝謝。”周最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


    “你的論點很棒,有理有據。”徐長安由衷地誇獎。


    兩人席地而坐,徐長安藏在羽絨服裏的絨裙顯露出一個角,香檳色被暖色的燈光渲染得越發惹眼。


    又是長及腳踝的裙子。一雙纖細的腿被打底褲嚴嚴實實地包裹住,看不出異樣。


    “師姐你不喜歡穿褲子嗎?”


    “啊?”徐長安明顯是沒想到少年會問這個問題,當即被問住了。


    過了好半天,她才回答:“穿裙子好看啊!女孩子不就應該穿漂亮的裙子嘛!我其實也穿褲子的,隻是穿得少。”


    在周最的印象裏徐長安好像從來沒穿過褲子。


    “小學弟你跟你媽媽的關係怎麽樣?”


    “還行吧。我媽那個人就是比較嘮叨,話特別多,一逮住我就有一籮筐的話對我說。別的倒也還好,就是心智不太成熟,四十多歲的人了,還跟個孩子一樣。”


    周最一邊說,一邊敏銳地察覺到什麽,小心試探道:“師姐,你和你媽媽吵架了?”


    “嗯。”徐長安沒回避,反複直接承認:“剛和我媽媽起了點爭執。”


    “原來是這樣啊!”周最還以為女神是和她男朋友吵架了。


    “媽媽就是管得比較多,但出發點都是為了我們好。”周最悠悠道:“我媽這人管得特別多,什麽事兒都要插。手。可就是容易幫倒忙,每次都是好心做了壞事,讓人哭笑不得。胖子你知道的吧?就是我那個室友,她媽就從來就不管他,一年到頭滿世界跑,很少著家。他是保姆帶大的。跟他比起來,我媽好歹還會管我。”


    “我知道我媽媽她是為了我好。”母親總是不遺餘力地叫醒她,可事實上,她一直都想睡在夢裏。


    女孩垂著腦袋,長發自然散落,風一吹,發絲淩亂張揚。


    她吐著眼圈,近乎呢喃道:“她隻是不知道我要什麽。”


    “那你就告訴她啊!”周最理所當然的口吻,“把你想要的,你追求的,這些統統告訴她。”


    她想要什麽?她想一直睡在夢裏,不想醒來。母親會同意嗎?不會的,母親堅決不會同意的。


    兩人聊了半天,徐長安手裏的那根煙已經燃掉了一大半。


    她彈了彈煙灰,輕聲問:“你家裏幾個兄弟姐妹?”


    周最朗聲答:“三個,我有個哥哥,還有個妹妹,我在家裏排行老二。”


    “三個兄妹,很熱鬧吧?”


    “小時候是挺熱鬧,三個兄妹,家裏鬧騰不停。我大哥大我五歲,我妹妹小我四歲。小時候總和我妹妹吵架。我大哥每次都收拾我,不管對錯。後來我大哥接管了家裏的生意,很少待家裏。我妹妹叛逆期,狐朋狗友交了一大堆,拽得很,好像別人欠她五百萬一樣。我跟她都說不上話。這兩年家裏明顯就冷清了。”


    “挺好的。其實我挺羨慕你們有兄弟姐妹的。我是獨生女,我媽媽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我身上。我是她最大的依靠,她的下半輩子就隻能靠我了。”徐長安看著少年,緩聲道:“你知道嗎?有些時候真的挺累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瞻前顧後,不敢行差踏錯。”


    家裏沒開客棧以前,每一塊錢都精打細算,要用到刀刃上,分毫都不能浪費。頭兩年,每一張車票錢,買給霍霆的禮物,都是她利用課餘時間做兼職掙的。她不敢開口問母親拿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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