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就多吃點。”麵對周最的讚美,徐長安依舊淡定。


    “阿姨,您的手怎麽了?”周最注意到肖曉慧右手手腕處貼著膏藥,之前都沒看見過。


    “老風濕犯了。”


    “要緊麽?”他麵露擔憂。


    “不要緊,幾十年的老毛病了,貼貼膏藥就好了。”


    ***


    第二天是板燈節。整個小鎮傾巢而出,人山人海,節日的氣氛格外濃厚。


    長長的燈陣繞著運河走上一圈,家家戶戶迎接燈頭,以接福納祥。然後在空曠的場地進行“舞燈”。


    板燈節以舞燈最為壯觀。


    徐長安奉母上大人之命帶周最去看舞燈。


    舞燈的場地在鎮政府樓前的大操場。整個小鎮儼然就是一片燈海。當地人和遊客混在一起,人手一盞花燈,熱鬧非凡。


    徐長安小心叮囑周最:“跟緊我,別丟了。”


    這麽多的人,兩人一旦走散,可是件麻煩事兒。


    “嗯。”周最手裏提著那隻蹩腳的五條腿的兔子燈,重重地點點頭。


    板燈多時十幾班,少則七八班。每班板燈,長的時候有二三百節,差不多一公裏長。


    燈燈互動,頭尾相呼,像巨龍騰飛,似星光閃爍,使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舞起來場麵實在壯觀,令人驚歎。


    周最覺得這真是一場視覺盛宴。


    “那個是五穀燈。”徐長安揚手指了指。


    順著徐長安的手勢,周最看到了五個形似穀粒的大燈。


    “這個是狀元燈。”


    燈上畫了秀才模樣的小兒。


    徐長安說:“很多學生會把狀元燈掛到燈頭上去,祈求文曲星保佑,學業有成。我小的時候,每年都要掛狀元燈。”


    “這個是子孫燈。”徐長安一一向周最介紹,“這是富貴燈。”


    “那個是什麽燈?好像鴨子。”周最看到很多年輕的男女手裏提著形似鴨子的花燈,爭先恐後地掛到燈頭上。


    “那是鴛鴦燈。”徐長安回答。


    熙熙攘攘的人流,人們歡呼雀躍。徐長安的聲音直接被淹沒掉。


    “你說什麽燈?”周圍雜音太大,周最根本就聽不清徐長安的話。


    “鴛鴦燈。”


    “啊?什麽燈來著?”


    “鴛鴦……”就在這個時候徐長安猛地被人撞了一下,語句也被撞碎。


    她根本來不及把話說完整,迅速失去重心,上半身往周最身上傾倒過去。


    “小心。”周最眼疾手快扶住徐長安的手臂。


    “謝謝。”


    兩人緊挨著,衣料相互摩擦,呼吸相撞,愈漸急促。


    有周最扶著,徐長安終於站穩,沒倒下去。


    人實在太多了,周圍全是人。五顏六色的衣服,男女老少,比肩接踵,人擠人。空間狹窄,根本騰不開手腳。


    她正想退開。豈料後背直接被人推搡了一把,狠狠的一記重力襲擊而來。她重心往前傾斜,兩人貼得更緊了。


    下一秒,嘴唇瞬間擦過周最的耳垂。


    徐長安:“……”


    柔軟的觸感一閃而過,好似一道閃電,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快得讓人不可思議。


    周少爺渾身一顫,身體本能僵住。


    徐長安垂眸,從她的角度能看到少年烏黑濃密的短發、白皙修長的脖子、光潔瑩潤的耳垂……


    格紋圍巾鬆鬆垮垮掛在勁間,流蘇隨風飄揚。


    一直都覺得似曾相識。這一刻的熟悉感儼然攀升到了頂峰,突破了極限。


    她像是一隻幹癟的氣球,突然被人注入氣體,瞬間充盈了起來。


    又像是在大海上迷失方向的扁舟,看到了燈塔的光亮,瞬間看到了前路。


    更像是沙漠裏幹涸許久的旅人,忽然發現了水和綠洲,瞬間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理智在燃燒,思緒在沸騰,眼神迷離,整個人都不對勁了。


    恍恍惚惚間,她的右手一邊顫抖,一邊慢慢上移,一把揪住周最的大衣。


    閉上眼睛,嘴唇貼了過去。


    孤注一擲,放任自己迷失,一切都不要思考。不計過往,亦不論將來,隻活在這時這刻,活在夢裏。


    第23章 第23輪明月


    那麽柔軟的觸感, 周最渾身僵硬, 根本就不能動彈。幾乎都忘記了躲閃。


    突如其來的意外,他完全怔住了,忘記躲閃, 也不懂回應。


    腦子很亂, 一團漿糊,難以正常思考。


    兩人挨在一起, 衣料相互摩擦。


    女孩子身上的味道格外香甜, 清清淡淡的櫻花香,不斷糾纏著人的呼吸。


    徐長安循著本能, 放任自己迷失。像是置身於一座迷霧森林,周圍黑漆漆的,看不見一絲光亮。她已經被困許久。可卻一直不願走出來。她好像一直都在路上,尋尋覓覓, 了無盡頭。


    她的手一直都在抖,顫顫巍巍地揪住周最大衣的一角。她拽得很緊, 仿佛溺水的人掙紮許久,終於抓住了一根浮木。那是她全部的希望和精神支柱。


    因為過分用力,指節泛白。手心也氤氳出濕意。


    那麽拙劣的吻技,與其說是親吻,倒不如說是在啃咬。


    唇齒糾纏, 相互撕扯。


    也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迷霧終於散盡,黑暗的森林被劈開一道口子。大團光線照射進來。


    眼前人竟然不是她記憶裏的那個人。


    徐長安如遭雷劈,瞬間清醒。


    懊悔, 更絕望。


    眼淚就像是決堤的洪水,衝出眼眶,一瀉千裏。


    她慢慢蹲在地上,抱住膝蓋,腦袋擱在手上,小聲地嗚咽起來。發出小動物一般的哀鳴,悲慟萬分。


    周最直接蒙圈了。他沒想到一個人的情緒轉變能這樣快。上一秒還在炙熱地吻他,下一秒竟然就開始埋頭痛哭流涕了。


    “對不起師姐……你別哭啊……”


    “我錯了……對不起對不起……”


    他六神無主,手足無措,像是一個犯錯的孩子。


    他跟著她一起蹲下,伸手去拍她肩膀。可手伸出一半,他又給縮了回去。


    “師姐你怎麽了?對不起……你別哭啊……”


    周少爺最怕女孩子哭。從小被妹妹周藹的眼淚給弄怕了,如今都有了心理陰影。小時候隻要周藹一哭,大哥二話不說就抄家夥教訓他。


    女孩一哭,他就頭疼。


    徐長安已經整整一年沒這麽肆無忌憚地哭過了。由最開始的小聲抽泣,演變到最後的放聲大哭。


    哭完,酣暢淋漓,整個人都活了過來。


    這麽多的人,這麽熱鬧的日子,沒有人會關心你在做什麽。這麽肆意大哭居然也沒有引起圍觀。就連異樣的目光都沒有收獲幾個。


    滿臉淚痕,她抬手狠狠抹了一把。


    “周最,你扶我一把。”蹲得久了,一雙腿都麻了。


    “哦……好!”周最俯身握住徐長安的手,把她扶了起來。


    她拍了拍羽絨服的衣擺,吸了口氣,“走吧,咱們繼續逛。”


    周最:“……”


    前後轉變不過數秒,簡直不要太快!


    周最不敢細問,隻能跟上她。


    “你剛看到的那些類似鴨子的燈叫鴛鴦燈。在我們這裏,情投意合的信男信女,或者恩愛的夫妻,他們會親手紮一對鴛鴦燈,在燈上寫下兩人的名字。然後一起把燈掛在板燈頭上,跟著燈陣晝夜。□□,以此來祈願天長地久,白頭偕老。”


    周最靜靜聽著,“聽起來這個鴛鴦燈和同心鎖一樣。之前我去爬銅卜山,很多人會在棧道鎖鏈上掛同心鎖,鎖上也刻著情侶的名字。”


    “大同小異,都是世人的美好寄托。”徐長安早已恢複如常,除了眼眶有些發紅,其餘根本就看不出異樣。


    周最不知道她剛才為什麽哭。大概是一些細枝末節的東西帶出了過往的委屈和無助。情緒突然爆發,難以遏製,就崩潰大哭了。


    經曆一件糟糕的事情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它後續的連鎖反應。這件事過後,未來的某一天我們會因為一些細枝末節而重新找回當初的那種挫敗、無力、痛苦,甚至是絕望。然後徹底奔潰。


    “師姐你有筆嗎?”少年迎著風口,衣擺被風吹得獵獵作響,身姿頎長,如鬆如柏。


    “什麽筆?”


    “什麽筆都可以,隻要能寫字。”


    “我看看有沒有帶。”徐長安低頭翻自己的帆布包。


    她低著頭,長發垂落,一邊臉頰被燈光照亮,精致好看。


    “還真有筆。”她從包裏成功翻出一枝黑色的簽字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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