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瀾說:“安成,我嫁給你好不好?”高安成正巧喝了一口咖啡,太燙,舌尖一陣刺痛,吞不能吞更不能吐,狼籍的硬咽下去,喉頭像被鋒利的小刀輕輕劃過,還是痛。微瀾笑起來,唇角一彎像新月,左頰上一個淺淺的笑靨若隱若顯。話裏還是有三分調侃:“高安成,娶我不會是這麽可怕的事情吧?”


    安成也笑起來,掏出手機說:“麻煩你將求婚再說一遍,我好錄下來當鈴聲用。”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她心裏不是不明白,安成是真的愛她,愛到肯縱容的任由她擺布。最脆弱的時候她也哭,安成的肩膀是最肆無忌憚最屹然不變的依靠,受了傷遇上冷,一轉身就尋安成,他的手機永遠能接通,他的人永遠能及時出現,他的衣袋裏永遠有清香的紙巾。


    旁的人都看不過去,翡翠就說:“常微瀾,你不要安成就放過他,大好青年你讓人家枉擔了虛名。”微瀾當下眼圈一紅,喃喃自語:“枉擔了虛名的是我。”翡翠咬牙切齒的恨鐵不成鋼,伸出纖纖玉指在她腦門上一戳:“就算你是如花美眷,能敵得過似水流年?陳方宇給你下了什麽蠱,令得你死心踏地。”一麵說,一麵打抱不平的比:“高安成比陳方宇要年輕,大有前途的青年才俊。高安成比陳方宇要細心,陳方宇連你生日都不記得,高安成卻每年送你禮物請你吃飯。高安成比陳方宇要愛你一百倍一千倍一萬倍。”


    愛情哪裏能夠比較,若是有道理,又不是愛情了,其實這話是高安成說的。微瀾猶記得那一次,自己抓住窗扇,哭得聲堵氣噎,披頭散發形似瘋顛,厲聲尖叫:“陳方宇,你敢走我就跳下去。我變成厲鬼也不放過你!”陳方宇連頭都沒有回,“哐!”一聲摔門而去。剩了她蹲在窗台上瑟瑟發抖,連哭泣的力氣都似已耗費殆盡。愛的越深越沒有自尊,陳方宇麵前,她從來是滿盤皆輸,連以死相挾也不過越發令他添了厭惡。張小嫻說,世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天涯海角,而是我就在你身邊,你卻不知道我愛你。微瀾這才知道,世上最遙遠的距離其實也不是這個,而是你很愛很愛他,他卻不愛你。


    他不愛你,你的一切皆是罪皆是醜皆是過,連你的呼吸都是多餘。他不愛你,他的手機你永遠打不通,他的人你永遠找不到,他永遠視而不見你的眼淚。於是絕望裏,回過頭去,一點點溫曖就會是飛蛾撲火,像行前溺斃的人抓住最後一根浮木。


    早春三月,安成請她吃飯。說:“微瀾,我要結婚了,以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她一怔,馬上笑起來說:“恭喜。”絮絮的問起他的女朋友,絮絮的建議婚紗蜜月的最佳方案,絮絮的講起一班朋友的各成正果。安成開車送她回去,樓前沒有燈,車子熄了火,黑黢黢的夜,四下都是寂廖無聲。他忽然伸過手來抓住她的手:“微瀾,隻要你說一聲,我馬上和她分手。”她的眼睛逐漸適應黑暗,漸漸看清他的眸,亮得似有火光。她一分一分抽回手去,每抽回一分,他的眼睛就暗淡一分下去。


    這樣殘忍,到底是不忍。兩顆眼淚無聲滾下來落在他的手背上,就為這兩滴眼淚,他執意的取消了婚禮,他的女朋友尋上寫字樓來,一掌摑在她臉上。打得她耳裏嗡嗡全是鳴聲。原來每個人的天堂與地獄,也不過隻在一線之間。歇斯底裏的女孩子,她仿佛看到自己。麻木的心翻過來,都是千瘡百孔。


    陳方宇的婚禮卻是如期舉行,她獨自去赴宴。他的臉色像見到鬼,難道大庭廣眾之下真的怕她粉墨登場演繹八點檔肥皂劇橋段?她竟笑起來,奉上紅包就轉身打道回府,遇上第一個路口就是紅燈,的士停下來,車窗外的世界都停下來,蒸騰焦糊的尾氣裏,她一個人靜靜的笑著,直笑得伏在車窗上,嚇得司機連連回頭,欲言又止。


    租了四十集的韓劇回去看,人家的愛情,無非也是天崩地裂轟轟烈烈死去活來。地上零亂的扔著碟,這裏一張,那裏一張,像冷冷的淚濺下來,濺開的花。門鈴響得驚天動地,她厭倦的抱膝坐在角落裏,dvd裏女主角正泣不成聲:“沒有你,我怎麽活下去?”愛情算不得是必需品,很多人沒有遇上愛情,很多人放棄了愛情,也太平無事的活了一世。可是心裏最重要最柔軟的那一部分失卻了,永遠的失卻了,一輩子再也尋不回來。


    她終於站起來去開門,是安成,23攝氏度的春天,卻是滿頭大汗。一見了她,竟像是失了常態,眼裏竟露出狠狠的目光來:“你在做什麽?為什麽電話關機?為什麽不開門?我差點要撞門了你知不知道?”很愛很愛一個人,才會這樣亂了陣腳,才會這樣狼狽不堪。她哇一聲放聲大哭,似見到母親的嬰兒,受了那樣多的委屈,也明知道隻有他肯,肯這樣縱容。


    越是縱容,越是不珍惜。籍酒借醉,半是笑半是嗔:“安成,今天留下來好不好?”他竟轉過臉去不敢看她,她仰麵大笑,偏要湊上去在他耳旁輕輕吹氣:“高安成,要不要你說句話。”他艱難的推開她:“微瀾,你喝高了。”她眼睛明亮似星星,手指拂過他柔軟的眼皮:“安成,你是個討人喜歡的好人。”明知道他隻要三個字,她卻不能給,自私而殘忍,以另一種方式令他誤以為希望。第二天早晨的時候他說:“微瀾,我愛你。”她漫不經心的抓過枕畔的手機,說:“再說一遍,我要錄下來當鈴聲用。”


    他真的生了氣,唯一一次生氣。也不過幾天不給她打電話。她主動打過去,他也肯接,隻是任她在電話裏東扯西拉胡說八道,他隻是淡淡的“唔”一聲。三四天下來,始終是這樣不冷不熱的情形。翡翠不無痛快的冷嘲熱諷:“終於有報應了吧?”微瀾輕笑,窗外是一株高大的廣玉蘭,開著一盞一盞潔白的花,像是亭亭玉立的荷——也隻是形似。這城市裏,早沒了蓮的影蹤。明淨透亮的玻璃杯裏泡著的其實是玫瑰,舒展開來的花瓣,死卻亦是香豔襲人。


    後來日子一久,也以為這就是地老天荒。出雙入對的場合多起來,人前的常微瀾與高安成,不是不幸福美滿的一對。秋天的夜雨,下得纏綿不絕如縷,從酒吧裏出來,他在cd裏放喜多郎,電子合成靡靡之音,絲路花雨的風光旖旎。她突然說:“安成,假若你不是這樣愛我,我們還有可能。”


    他靜一靜,才說:“我知道。”


    愛情是一架天平,兩頭砝碼不一樣,立即就失卻平衡。越是重越是往下跌,跌到無間地獄去。她到底是自私,還是拖了他一同,而他竟這樣安之若素。


    似與她較量,到底是她愛陳方宇更深,還是他愛她更深。即使贏了的人也未必能贏得幸福。天堂向左,愛情卻是往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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