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陸衡長長舒出一口氣,沉穩地答道,“他曾經是我們家的司機。”


    “那、那他就是……!”


    “沒錯。他不是普通地把我女兒給拋棄,他是個貨真價實的綁架犯。”晏菀斬釘截鐵,“如果你還是什麽都不願意說,那我們隻能懷疑你存在包庇心理了。”


    潘雪珍果然急了:“我和他什麽關係都沒有!我們不熟!”潘雪珍指著手機屏幕上的人影說,“是他把孩子塞給我們的!還說她媽媽已經去世了,以後這孩子就是我們的親生女兒……唯一的條件就是不許讓她靠近燕京——”


    “燕京是什麽地方,哪是我們想留就能留的,我和采生沒多想,以為孩子是他的私生子,又是個女孩兒,所以不要了……”


    采生,指的就是聞采生。潘雪珍的丈夫,聞樂的養父。


    潘雪珍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事情都說了出來。那個沉默寡言、身上還有一股奇特氣質的富家公子給他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回憶起對方時仍心有餘悸。但是比起已經過去十年的無聲恐嚇,還是近在眼前的麻煩比較棘手。


    “他那副樣子,你們是沒看見。”潘雪珍努力為自己辯解著,“好像我們要是不帶走這個孩子,他們就要一起出什麽大事。”


    陸衡和晏菀交換了一個眼神,陸衡冷不丁開口,說:“大概在他托付完孩子不久,他就開著車在高速公路上自殺了。”


    沒錯,自殺。陸家不可能聘用一個沒有安全意識、或者車技不到位的司機,完全相反,他各方麵素質都是最好的。


    但他在高速公路上出車禍時的反應,根本不是一個經驗豐富的司機該有的,這才導致汽車側翻、爆炸,徹底沉入海底。


    晏菀的手臂無聲出了一層薄汗。


    隻差那麽一點……那個自殺的瘋子就要拉著她的南枝一起下地獄了!


    但這也意味著,陸南枝當初的失蹤也許另有原因。如果司機真的是因為仇恨綁架了南枝,怎麽會這麽好心,將她有償托付給另一對夫婦呢?還是他臨了對著稚嫩的孩子下不去手了?


    而潘雪珍聽到“自殺”兩個字,身體輕輕一顫,但是明顯有股心頭大石落地的感覺。


    她曾經害怕,聞樂如果真的踏足燕京,那個男人會不會來報複他們。但是現在卻被告知那個男人早就死了,他身上那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氣質也有了解釋——


    那是決意自殺的人,由內而外透出的一股狠勁啊。


    潘雪珍倚在牆上,半邊身子脫了力。而晏菀則鬆了口氣,放緩了語氣。


    “無論如何,謝謝您和您的丈夫收留了我們的女兒。”如果不是聞家夫婦願意接受陸南枝,陸南枝還不知道要流落到哪裏去,更糟糕的情況也不是不能預測的,“這樣吧,我們會補償您一筆合適的撫養費,就請您和我們南枝解除收養關係,怎麽樣?”


    晏菀自以為話說得已經很溫和了,卻不料潘雪珍眼中湧出了幾滴淚,顫聲道:“你們……你們要逼我女兒不認我這個媽媽?”


    晏菀:“……”


    陸衡:“……”


    “你們怎麽能這樣!”潘雪珍的臉上浮現出一片潮紅,“我和我的女兒相依為命十年,你們就上門來說幾句話,就想把她搶走嗎?!”


    晏菀頓時覺得這個女人簡直不可理喻,柳眉倒豎,剛想說些什麽,隻見陸衡鎮定自如地報出了一個數字。


    “一百萬。”陸衡說,“換你和南枝斷絕收養關係,怎麽樣?”


    “我知道,當初那個男人已經給過一筆贍養費了。為表誠意,我們陸家願意再給一筆——就當是補償您這些年因為撫養南枝所耗費的心血。”


    潘雪珍張口,剛想說些什麽,卻被晏菀不耐煩地堵住了:“你別忘了你做的那些事情!”


    通過協商解除收養關係的是主流做法,但是收養人如果有侵害未成年養子女等合法權益的行為,就符合解除收養關係的條件。


    而潘雪珍做過的事,無疑已經將聞樂徹底推向陸家夫婦了。


    第23章


    聞樂和周綿綿在聚會的餐館並沒有停留太久。他們坐在座位上走完了流程,單獨去感謝了老師們,基本上接下來就是自由活動時間,去留隨意。


    有同學建議接著去ktv唱歌的,被聞樂和周綿綿婉拒了,因為有很大幾率她們會經曆一場鬼哭狼嚎的洗禮——現在就已經有七八個男生圍在一起,一把唾沫一把淚的追溯短暫的初中時光了,並且還互相承諾他們會是永遠的好兄弟。


    有女生也在依依不舍地表示願意再玩兒一會兒。但周綿綿和聞樂一個是插班生、沒有親密的朋友,一個惦記著抽屜裏的那顆蛋,都心不在焉地拒絕了。


    裴燕把她們的神態看在眼裏,輕聲湊到一旁的女生堆裏說:“聽說聞樂和周綿綿是搭著一個陌生男人的車來的呢。”


    “什麽陌生男人啊?她們有誰談戀愛了嗎?”有個八卦的女生雙眼發亮,也湊過來低聲問。


    “說什麽無聊的閑話呢。”也有不感興趣並且不高興了的同學直言,“就不許人家有個親戚什麽的?”


    “可我看那個男人和聞樂很熟悉,跟周綿綿反倒比較客氣。”裴燕遠遠看見了陸淮摸聞樂頭的情形,不甘心地添了一句,“聞樂家裏有誰,咱們還不清楚嗎?能有什麽有錢的親戚啊。那輛車雖然不是什麽奢侈品牌,但也不便宜呢。”


    他們學校裏……也不是沒有成天濃妝豔抹、交往關係混亂的女生,她們的金錢來源都靠交往的“男朋友”,有些是校內的,有些甚至是校外的。


    但是大家看著聞樂那張高嶺之花的臉,卻怎麽也代入不進去。


    “不能吧……”八卦的女生都忍不住質疑道,“她圖什麽啊!”


    聞樂又不是念不進書、前途迷茫,也不整天閑著沒事晃蕩,更加沒見過她春心萌動的樣子——不管收到幾封情書她一貫是冷處理,輪到她輪值紀律委員時,她的暗戀者還要小心老師課後來找自己喝茶,這誰頂得住啊?


    “還能圖什麽?圖錢唄!”裴燕頗為惋惜地說,“她家那個樣子,想有什麽出路是不可能了。她升學考試還沒考好,以她的自尊心,你覺得她會甘心就這麽進浦屏的高中嗎?”


    “她還能怎麽樣?”有人猶豫著問。


    裴燕:“當然是砸錢進私立高中啊。”


    進了獨立高中,聞樂的一切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


    然而,即使聞樂的能力再厲害,厲害到甚至有益於獨立高中建立口碑,沒有入學的學費和資源,她照樣束手無策。


    不得不說裴燕花心思去揣摩聞樂了,甚至替她設身處地想了出路,而且與聞樂原本的打算不謀而合——所以這個說法聽起來還是很靠譜的。


    為了學業折腰……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有好事者將信將疑:“不會是真的吧?……你親眼看見了?”


    “當然!”裴燕低聲道,“還有方曉——她也都看見了!”


    ……


    “喀啦”一聲,聞樂手裏裝著茶水的白瓷杯碎了。


    “!”周綿綿扭過頭來,驚疑不定地說,“樂樂,你的茶杯怎麽碎了!”說著著急地拉聞樂的手,生怕一會兒見到一片血紅。


    卻見聞樂慢條斯理地掃落掌心的碎瓷片,白皙的手掌沒有一絲劃痕。


    周綿綿:“這是怎麽回事?這家餐館的茶杯質量這麽差的嗎?”


    聞樂眨了眨眼,說:“大概是熱脹冷縮吧。”


    周綿綿:“……”你敢以你接近滿分的物理成績跟我擔保你是認真的嗎!


    聞樂衝著周綿綿微笑了一下,周綿綿不知為何脊背有些發涼。


    她們這一桌和裴燕那桌隔得不遠不近,周綿綿聽不見裴燕壓低聲音所說的話,可惜聞樂一字不落全聽進去了。


    真是位身堅誌殘的人物啊。聞樂將視線瞥向裴燕的方向,暗自腹誹道。


    眼看著流言就要從那桌人開始流傳出來了。都說謠言止於智者,但這並不妨礙一群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一邊吃瓜、一邊將不知真假的八卦添油加醋再傳一遍。即使這些對話都是以“聽說”、“好像”為開頭的,也絲毫不減大家借以做飯後消遣的樂趣。


    聞樂知道周綿綿要是聽見了一準爆炸,隻能把謠言盡量掐滅在搖籃裏。於是她無奈地撥了陸淮的電話,表示打算一會兒私下送的禮物還是現在就送吧,送完了就告辭走人。


    已經購買好禮物的陸淮和正逛的無聊的陸北樓自然無不應允。


    於是,裴燕還在時不時插嘴一句八卦、興奮地指點江山的時候,眼睜睜看著八卦中的男主角提著幾個袋子走了進來,身後還跟了一個她剛才沒見到的男生。


    男生頭發微卷,睫毛濃密,眼睛像是會發光。


    他走出電梯門,在門口張望了一會兒,就吸引了不少女生的視線。還有他身邊雙眸如寒星閃爍,清冷中透著素麗的陸淮——


    他一手還拿著電話,微微掃視了一圈在場的人,衝著某一個方向揮了揮手,然後走到了聞樂身旁。


    旁觀的人:“這就是你說的那個男人?”


    裴燕:“……”


    甲:“他身邊還跟著一個男生啊。啊啊啊,睫毛好長!”


    乙:“我覺得我作為一個女生輸了……誒,不對,你們覺不覺得,那個男生跟聞樂長得有點像?”


    丙:“……是很像。”


    丁:“好了別猜了。我看見了聞樂的口型。她喊的是哥。”


    所以人:“……”


    其實,那個看起來很高的男人也跟聞樂有點點相似,主要在神態。那種高嶺之花的氣質,還有那不可捉摸的表情……


    所有人把視線瞥向了裴燕,目光中透露著譴責。


    呸。吃了好大一口變質的瓜。感覺一點都不好。


    ……


    陸淮給老師們準備的禮物是幾個精美的相框。


    聞樂跟幾個熟悉的同學道了別,一行四人提前退出了餐館。


    剛坐回車上,周綿綿就歎了好長一口氣,也不知道是感歎的成分居多,還是終於鬆了一口氣的成分居多。


    由於他們出來的時間比預定時間要早,大家下午的時間全都空了出來。陸淮問聞樂和周綿綿還有沒有什麽想去的地方,聞樂沉默了一會兒,表示自己想先回酒店去了。


    ……她不放心那顆蛋。


    陸家夫婦正好不在酒店。聞樂關上門稱自己要休息一會兒,然後喀啦一聲拉開抽屜——


    白蛋還好好地躺在原地。


    聞樂嚐試著戳了一下它。很好,還是溫的。


    她在衣櫥裏找出一身不起眼的運動服,將蛋裝進口袋裏,又像上次一樣施了個隱匿魔法就往陽台外麵跳。


    輕巧落地之後,聞樂掏出一隻小小的羅盤,羅盤上鑲嵌著的精致玉蟾隨著一陣玲琅的玉石相擊聲,緩緩停在了一個方向。


    聞樂眨了眨眼,心想原來金玉閣還沒搬家。


    沈和月依舊是一頭淡金色的長發結成辮子,隻是今天穿了一身暗紅色的小褂,袖口盤踞著的銀色花紋熠熠生輝。


    “客人這麽快就又光臨小店了。”他微微躬身,眼中含著笑意,“不知道這次客人是來交易什麽的?”


    “消息。”聞樂從口袋裏掏出蛋來,遞到沈和月麵前,“我想知道這是個什麽物種。”


    沈和月一愣,小心地接過白蛋,仔細端詳了一番。


    “我也沒見過這樣的蛋。”沈和月的指節在蛋殼上輕輕敲了敲,側耳,什麽動靜也沒聽到。


    它正在休眠。


    沈和月猶豫了一會兒,向聞樂介紹了一款熏香,據說是由燭九陰的鱗片製成的,有窺測時間洪流的功效,但也隻能投射出影影約約的景象。


    沈和月把一個赤金猊熏香爐抬了出來,問她:“按次交易。請問您需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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