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光明教廷和黑暗議會的血雨腥風絲毫沒有影響到聞樂。期中考後,她在小長假裏如願以償地過上了天天宅家的鹹魚生活,除了下樓吃飯以外不邁出房門一步,靠網絡和零食度日。


    陸北樓看她把日子過得如此“腐朽”,好幾次勸說她跟自己一起出去轉轉。聞樂的回複是:假期中,大街上都是人。上街去做什麽,做罐頭裏一隻被擠到翻白眼的沙丁魚嗎。


    陸北樓愣了愣,沒信這個邪。直到他親自出門了一趟……他剛回來,就憂傷地躲進了自己的樂器房裏,默默抱著琴冷靜去了。


    聞樂歎了口氣,同情地分了他一瓶冰鎮肥宅水,然後踩著蹬蹬蹬上樓繼續補番劇,行動之間身輕如燕。


    她在桌子上擺好甜點、零食、肥宅水,頗具儀式感地搓了搓手,按下了房間投影屏幕的開關——


    下一秒,預想中的動漫角色出現在了屏幕上。而聞樂本人坐著的地方卻亮起了一圈耀眼的藍色符文……


    真的隻是一瞬間的事。


    她甚至沒有反應過來。


    視線再聚焦時,她就已經不在自己溫馨的小窩裏了。取而代之的是迎麵撲來的狂風和灌入耳朵裏的澎湃波濤聲。浪花飛濺,有兩滴水花滴到了她的臉上,鼻尖盡是海水的腥味。


    一群衣衫襤褸、胡子拉碴的男人睜大了眼睛看著她,全身上下最幹淨的大概就是他們手中提著的刀,盡管如此刀柄處還是被汙漬染成了黑色;而她身側,理她最近的,是個少年模樣的人。雖說比那群中年男人幹淨了不止一個度,但是對方白色寬袖襯衫上的汙漬和鼻子上幾乎能搓出一層泥的灰塵還是讓聞樂相當不舒服。


    聞樂皺起眉頭,赤著腳踩在了濕滑的甲板上,捏著手裏的手柄環顧了一圈。


    最終她將視線停留在了那個少年身上。


    “有事嗎?”聞樂控製著自己的不悅,盡量溫和地問道。


    少年愣住了,瞳孔微微睜大,居然瀲灩著藍紫色的光輝——澄淨,瑰麗,像是聞樂曾經在某個展館裏看見過的坦桑石。


    對著這雙眼睛,哪怕這個少年此時的臉被汙漬和血痕遮掩地差不多,聞樂也願意對他對一些耐心。


    少年愣愣的,像是看著一隻史前恐龍從博物館裏走出來了一樣。


    於是聞樂隻能無奈地開口又問了一次:“有事嗎?沒事我回去了。”


    她還沒打通所有結局、收集完遊戲所有的cg呢。


    聽她說完這句話,少年終於如夢初醒一般,張了張嘴,磕磕絆絆地吐出兩個沙啞的音節:“我……哈……”


    聞樂:“……”


    看著腳下尚未褪去的陣法,聞樂覺得有些懷疑人生。


    每個神都有自己的祭司,而最被看好的、最得神明信任的祭司會得到召喚神明的方法,意思是“我罩著你,有事就喊我”。但是能得到召喚方式或者召喚符陣的祭司少之又少,估摸著也就那麽一兩個。還保留著最正統召喚術的要屬鬱翠都的海神殿,聞樂當初就是這麽被召喚來的。但她沒想到在這種地方居然還有一顆髒兮兮的滄海遺珠,也保留著召喚的符陣——也許不那麽正統吧,但是至少有用。


    “你、你是什麽人!”某個提著刀的男人將自己的長胡子捆成了一束,垂在下顎處,聞樂簡直懷疑他的胡子裏能爬出虱子來——他的臉因為長久的陽光照射,黑得幾乎看不清五官,但是聲音相當慷慨激昂,“快放下你手裏的武器,不然我就把你剁成肉泥,和這小子一起丟進海裏,為至高的海神獻祭!”


    聞樂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裏的手柄,試探著將它從左手遞到了右手,果然看見圍繞著她的一群男人不住竊竊私語起來,神色忌憚地盯著她……手裏的遊戲手柄。


    聞樂:“……”這手柄雖然挺貴的,但也不是炸彈。


    比起這個,她更關注另一件事。


    “海國之內已經禁止生祭了。”聞樂冷漠地說,“不僅有礙觀瞻,還汙染海水——你們應該早就知道這些事才對。”


    男人一時語塞,聞樂皺著眉又添了一句:“你們在海國的領域內明目張膽地違背海神的禁令,還敢如此出言不遜?”


    男人們麵麵相覷,最終另一個身型偏瘦的人說:“關你什麽事!我勸你趕緊讓開,把這小子交出來,別多管閑事!”


    身型偏瘦的男人無疑給同伴們吃了一顆定心丸。他們不是沒見識過魔法,隻是之前那個臭小子在甲板上畫了個詭異的符號,隨即幽藍色的神光衝天而起,幾乎攪動了周圍的風雲和海水——但光芒散去、如螢火般緩緩飄落時,從光圈裏走出來的居然是個光著腳、穿著露肩裙子的柔弱少女,她手裏還拿著他們從未見過的東西。


    這個場景夠詭異,卻鎮不住這群常年在海上漂泊的窮凶極惡之徒。仿佛是聞樂的外表實在太沒有殺傷力了,在驚訝過後,他們的狠惡和蔑視又漸漸浮上了眼中。


    他們開始笑。仿佛群狼環伺著落單的獵物,尚未將獵物的喉嚨咬斷,他們就已經開始以此起彼伏的叫聲和輕快的腳步來提前慶祝豐收了。


    聞樂的表情沒什麽變化,輕輕抬了抬指尖——轟地一聲,白色的水浪狠狠地拍在了他們的臉上,有一瞬間船身的一半都陷落進了海裏,甲板上堆放著的東西有不少“噗通”落入水中,順帶將幾個人也掀到了船下。


    鋪天蓋地的海水褪去,男人們緊緊抓著船舷,臉色煞白(謝天謝地,經過聞樂的特意清洗他們原來的膚色都已經能清晰地露出來了),身軀止不住地顫抖。


    “你、你……”


    “靠岸以後隨便找個地方自首,別浪費我的時間。”聞樂說。接著,她緩和了臉色,扭頭看向因為剛才那陣東倒西歪臉色愈加難看的少年,給他上了個治愈魔法,再次開口:“還有事嗎?沒事我就真的回去了啊。”


    我很忙的。還沒宅夠的海神這麽想著。


    少年眼中的光芒一寸寸亮起,到最後,那雙藍紫色眼睛裏耀目的光彩幾乎讓聞樂為之驚歎。他試探性地張了張口,發現自己能發聲之後,單膝跪地,右手握拳放在了胸前,挺直了的脊背深深低伏了下去。


    ……一個相當標準的敬神禮。


    “感謝您的回應。”少年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哽咽,“……吾神。”


    聞樂愣了愣,開始在腦海裏搜尋自己龐大的祭司隊伍裏有沒有這號人物——當然她失敗了。她從來不記這些東西。


    “起來吧。”聞樂無比嫻熟地讓人起來說話,繼續剛才的話題,“你剛才召喚我,就是因為這些人吧。”


    少年沉默了一會兒,咬牙說“是”,仿佛說出這個字是種什麽不可饒恕的罪孽一樣,至少他本人已經表現地就算被扭送上絞刑架也覺得自己死有餘辜了。


    “他們是一群販賣奴隸的商隊。”少年低垂著眼瞼,“我會被騙到這艘船上……正是因為我的眼睛。”


    “你的眼睛是很漂亮。”聞樂坦然卻也漫不經心地給了一道稱讚,少年眼底的顏色霎時間更加生動流麗了。但他的高興也隻維持了一瞬間,下一刻,他就又低垂了頭,右手下意識捂上了左手的手臂。


    “你的手怎麽了?”聞樂問。


    少年不答。


    於是聞樂隻能隔空使用魔法硬生生把他的手抬了起來——脆弱的布料滑落後,露出了一個紋章大小的泛著紅黑色的新鮮傷口。


    這是每個奴隸身上都會被打上的標記。


    他擁有著召喚海神的陣法,應是海神的神眷者之一。但他卻以這幅身軀被打上了奴隸的印記,這無疑是往海神的臉上抹黑。


    少年眼底一片灰暗:“吾神,請原諒我的冒犯。”


    “但我呼喚您的初衷是……請您殺了我。”少年艱難地說,“自我從母親那裏繼承了神職者的力量,我們母子就沒做過一件符合神職者身份和榮耀的事。如今我更稱得上是……成為了您的恥辱。”


    “我知道,我的貪婪使我現在看起來無比醜陋。但是我還是求您,因為您的寬宏大量——求您能結束我的生命,收歸我的靈魂。”少年說,“讓我做一回真正的神眷者吧。”


    聞樂眨了眨眼,幹脆利落地給了自己的回答:“我拒絕。”


    少年:“……”


    聞樂接著說:“你執意尋死也別死在海上。”她歎了口氣,“這就是對我最大的敬愛了。”


    少年:“……”


    聞樂唇角一勾,露出一個微笑說:“那麽,看起來你是沒有事了。”緊接著,她湛藍色的雙眸泛出冰霜一般的紋路來,靜靜地注視著那個少年,明明仍舊是夏天,卻讓他覺得自己瞬間墜入了冰窖——


    “那麽,現在輪到你告訴我,這個召喚法陣你究竟是從哪裏得來的了。”


    第98章


    聞樂還沒有天真到以為這個少年真的是命懸一線,才通過法陣召喚神明尋求幫助。


    這個陣法本身就要消耗龐大的魔力。擁有這種魔力,隨便學個什麽魔法,即使是光明魔法中最基礎的“照明”也能把周圍這群雜魚的眼睛亮瞎。


    而這個少年做了什麽呢?把自己弄得慘兮兮不說,還讓自己被烙上了一個奴隸的烙印——


    聞樂瞥了一眼他手上鮮血淋漓的傷口,暗歎這瓜娃子還蠻拚的。


    “看著倒像是新傷口……”聞樂垂眸,眼中閃過一道深藍色的電光,少年手上的傷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愈合……但愈合之後,還是留下了一個陳年的、醜陋的疤痕。


    這疤痕太老舊,與少年靚麗動人的外貌完全不相符。但考慮到這可能是對方尚在幼小時就被烙上的傷口,那就一切都說得通了。


    ——這個少年,原本就生為奴隸。


    這艘船隊也的確是販賣奴隸的。但他們或許還沒膽子大到劫掠自由人來充當商品。而在西加大陸的陸上國家,販賣奴隸無疑是合法的。


    推論到現在,這些男人和這個少年之間的角色則完全倒轉了過來:男人們本是平平常常地做著生意,突然冒出來一個扮豬吃老虎的奴隸,拿他們當跳板,在占據道德製高點的同時激起神明的同情心。


    完全是個小把戲。


    少年見自己的小手段被看破,卻沒有露出半分緊張和心虛。他歎了口氣,說:“請您原諒——這個召喚陣法是母親遺留給我的。”


    “……我是故意登上這艘航船的。我所做的一切隻為了逃離一個人。”少年有些緊張地握了握拳,“原本我應當奮力擺脫這低賤的身份,到頭來卻反而利用了這一點來逃避爭鬥……我是個自甘墮落的懦夫。”


    “很抱歉。這些人圍攻我,是因為他們發現我本不在他們的商品名單上,打算拷問我是從哪裏來的。可是這裏離港口不遠,一旦船上的動靜被途徑的商船發現,我的蹤跡馬上就會暴露。”


    不能殺了他們,也沒有餘力棄船而逃,少年這才鋌而走險施行了召喚——無論這個陣法如他母親所說,真的能召喚出神明來,還是召喚出什麽別的妖魔鬼怪,他都會選擇向命運低頭。


    ……因為他已經沒有退路了。


    “你的母親現在在哪裏?”


    聞樂隨手劃出一個漩渦,把手柄扔回了房間,順便給自己換了身行頭。她穿著馬甲襯衫,腳上踏著黑色的皮靴,黑發隨意地紮在腦後,顯得白皙的臉愈加柔嫩光滑,連袖口的古銅色紐扣都透出古樸精致的氣息來。


    換下居家睡裙的聞樂瞬間切換成了西加大陸微服出遊的千金小姐,連慵懶的神情(畢竟在家裏宅了好幾天還沒緩過來)和微微抬起下顎的高傲神態(被打斷遊戲很不爽)都展現得恰到好處。


    她一腳踢開一個滾到了腳邊的木質酒杯,湛藍色如寶石般的雙眼和抬起頭來的少年對視著。後者的眼神微微有些錯愕,似乎是沒想到海神會做這種打扮,張了張嘴唇,回答:“……已經去世了。”


    “名字?”聞樂皺著眉問。


    “……赫達。”少年低聲說,“赫達·艾諾德。”


    聞樂打定主意回海神殿去查查有沒有這麽個記錄在冊的女性祭司。按理說,能接觸到召喚陣的祭司怎麽著也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擔當祭司者大多數是所謂的貴族之後,卻讓自己的孩子生來作為奴隸活在這世間,那這位艾諾德小姐混的也太慘了一些。


    “姑且先跟我回海神殿吧。”聞樂不好直說我不確定你媽媽是不是我龐大祭司團(後宮團劃掉)中的一員——要知道在西加大陸的傳統觀念裏,祭司的身心都是屬於他們所侍奉的神明的,結婚生子是不被允許的。但是祭司是被允許退休的。別的神聞樂不知道,但因為海域諸國作風開放,某個海神祭司如果不想幹了,想辭職結婚生子,和海神殿打個報告審核一下就什麽問題都沒有了。


    不像隔壁光明教廷,神職一擔當就是終身製,生的孩子也隻能當私生子,沒有個正當的名份……咳咳,扯遠了。


    隻見少年的眼中的光芒瞬間乍亮,被他的眼神盯的發毛的聞樂擺擺手:“這可不是收留你的意思啊。隻是確認點事情。”


    如果他說的是假的,或者這個陣法來曆不明……那就沒辦法了。傻小子哪裏來回哪裏去吧。聞樂還沒追究他拿她當召喚獸使喚的事情呢。


    “是!”少年興奮地行了個禮,淺棕色的發絲貼在俊秀的側臉上,透出一股青年人的勃勃朝氣來——而且是那種曆經了某種錘煉的、沉穩的朝氣,至少不是那種橫衝直撞的魯莽之輩。


    聞樂的內心稍稍安慰了一下,開啟漩渦門,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站起來,自己率先走了進去。


    卻見少年在滿懷恭敬地目送她進入漩渦門後,微笑著走到了一個男人身邊,在男人瑟瑟發抖的視線下,揪著他的頭發強迫他仰頭,在他耳邊輕聲說:


    “如果那群人向你追問我的下落,就如實告訴他。”


    “是海神親自帶走我的……”


    “如果他真的活膩味了,就來光明正大地和‘賽恩’搶人吧。”


    說罷,他保持著那個純淨陽光的微笑,狠狠將男人的頭摁在了濕漉漉的甲板上,正如他之前在航行途中對少年做的那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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