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六歲的小女生哪裏聞過那種味道,不知道很正常,知道才不正常。


    葉瀟揚麵無表情地說道:“某些薔薇科植物的花朵含有胺類物質,比如三甲胺。很多海洋動物的細胞中都含有氧化三甲胺,在氧化作用下可以轉變為三甲胺,也就是常說的魚腥味。”


    “石楠樹是薔薇科植物,物美價廉易存活,還能淨化空氣降低汙染,所以是常見的綠化景觀樹。”


    羅漪:“……”


    她隻是隨便抱怨一句,他卻一本正經地給她答疑解惑。


    他認真的神情,就像那天在小竹林給她科普阿肥為什麽是公貓一樣。


    葉瀟揚的大腦究竟是什麽構造?


    他說的每一個字她都能聽懂,可連在一塊兒,卻讓人費解。


    他說起這些話來,就像是科普讀物有聲書一樣,沒有感情起伏和波動。


    如果說他是照著書念的,那很正常。可他憑空說出這麽一大段話,超強的記憶力令人驚歎。


    羅漪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你好厲害啊,什麽都懂。”


    “隻是以前在書上看過。”葉瀟揚解釋得雲淡風輕,仿佛過目不忘並不是什麽值得炫耀的技能。


    “我要是有你那麽聰明就好了。”羅漪感慨道,“有時候我連最簡單的數學公式都記不住,更別提化學裏那堆亂七八糟的反應了。”


    葉瀟揚問:“高二要分文理班,你選什麽?”


    “我?”羅漪一腳踢開路上的小石子,“我應該會選文吧,理科那些東西我應付不來。”


    石子軲轆軲轆滾了幾圈,“咚”地掉進下水道,沒了動靜。


    “選自己擅長的就好了。”葉瀟揚抿了抿唇,“我就不喜歡背政治那些東西,很無聊。”


    “你學什麽都不成問題的。”羅漪說道,她覺得葉瀟揚這話說得太謙虛了點兒。他的腦袋,八成是出生的時候讓寺裏的高僧開光過,才能這麽靈光。


    “我們班裏大部分同學都會選理科的吧?”羅漪又問。


    “應該是。”葉瀟揚說道,“每年實驗班選文科的加起來也就三十人左右,所以實驗班是不分班的。”


    “哎,好可惜。”羅漪默默歎了口氣,“隻能跟大家做兩個月的同學。”


    六班的老師和藹,同學和睦,她挺喜歡這裏的,想到一分班就得離開,她還有點舍不得呢。


    葉瀟揚聞言也沉默,想起她要去文科班,他心裏就不舒坦。


    可他知道,她確實不適合學理科,他總不能做勸人家留下毀人家前途的事。


    她像是一隻悄無聲息飛到身邊的小蝴蝶,時間一到,就扇扇翅膀要離開。


    兩人走到羅漪姑姑家的單元樓下,羅漪停下腳步,轉過身麵對麵和葉瀟揚說道:“我到了。”


    葉瀟揚把單肩背包取下,拿出一個盒子塞到她手裏,說道:“這個給你。”


    羅漪望著手裏的盒子——是一盒巧克力,盒子上是“godiva”六個燙金英文字母,還纏了紅色的蝴蝶結,包裝很精美。


    這巧克力不便宜,以前羅恒洲出差的時候,給她帶過。桐澤那樣的小地方是根本買不到的。


    “上次踢球的事,我很抱歉。”葉瀟揚輕咳一聲,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你又不是故意的。”羅漪說道,“而且你已經給我買過奶茶了。”


    他拉上背包拉鏈,把包重新掛回肩膀上。見她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葉瀟揚唇角微揚,輕聲說了句:“你喜歡吃糖,我記得。”


    她突然想到今天她喝的椰汁,也是他從背包裏拿出來的。


    難道他是專門把要給她的東西放在了一塊嗎?羅漪耳根有點兒紅。


    “噯。”她輕輕叫了他,“葉瀟揚。”


    她好像還是第一次當麵叫他的名字,她的聲音酥酥軟軟,像是三月裏的和風細雨,飄入他的耳蝸。


    “你也太——”好了點兒。


    好到讓她差點產生奇怪的錯覺,比如這種高高在上的學神會青眼於她一個小學渣的錯覺。


    她長這麽大,除了她爸,還沒有人對她這麽好過。


    “怎麽?”他挑眉問道。


    羅漪搖搖頭:“沒事。謝謝你。”


    說完,她便衝他揮揮手,轉身上了樓。


    葉瀟揚站在原地,良久才回過神來。


    他確定自己對她是有了別樣的感情,莫名其妙又無法遏製的感情——剛剛她挨著他睡覺的時候,他很想伸手把她攬入懷裏。


    甚至想碰一碰她藏在短發裏的小耳朵,看看是不是用棉花糖做成的,那麽輕,那麽甜,那麽軟。


    遐想突然被手機鈴聲打斷,葉瀟揚恢複冷靜自製。


    “還沒回家嗎?”紀舒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不知為何,她的聲音略顯疲憊。


    “這就回了。”葉瀟揚抄著口袋往回走。


    “哦。”紀舒應了聲,沉默半晌,說道,“要是媽媽要跟爸爸離婚,你跟誰啊?”


    葉瀟揚:“……”


    他不知道紀舒是哪門子矯情病犯了,突然提這麽一茬。


    葉瀟揚出了小區門,伸手打了輛出租車,對司機說道:“白鹿莊園南門。”


    “媽,你又怎麽了?”上車以後,葉瀟揚揉了揉眉心。如果不是他媽,他才懶得管這些破事。


    “沒怎麽。”紀舒自顧自說了句,沒頭沒腦地掛了電話。


    葉瀟揚望著車窗外一排排急速倒退的路燈,眼底像是結了一層霜。


    他爸是汐水市工行行長,他媽是漂亮風光的行長夫人,兩人恩愛多年,外人眼中的一對令人豔羨的好好夫妻。


    要說家庭和睦嗎?其實也挺和睦的,至少不吵架的時候是這樣。


    一旦吵起架來,兩人能把屋頂掀翻。吵架的原因,無非是外麵的鶯鶯燕燕,或者雞毛蒜皮的瑣事。


    以前吵得更頻繁些,那會兒他們以為葉瀟揚年紀小,不懂事,一吵就吵到大半夜。


    但小孩子的內心是很敏感的,他們吵架的時候,葉瀟揚根本睡不著。


    每次吵架,葉瀟揚也會遭池魚之殃。


    葉榮誠沉默地去陽台上抽煙,紀舒罵他罵不出個屁來,就把葉瀟揚拉過來問:“要是媽媽和爸爸離婚,你跟誰啊?”


    看到媽媽眼底一汪淚,小葉瀟揚的心是柔軟的。


    他會說:“媽媽,別跟爸爸離婚好嗎?”


    又或者是:“媽媽,我跟你。”


    每當得到這樣的回答,紀舒就像是得到了什麽安慰似的心滿意足,在丈夫那裏受的挫都從兒子這裏討了回來。


    紀舒說:“要不是為了你,我就你爸爸離婚了。所以你一定要爭氣,知道了嗎?”


    這種把戲玩到了葉瀟揚快小學畢業的時候,有一次他在房裏寫作業,紀舒又把他叫出來,問了這樣的話。


    葉瀟揚也說不上為什麽,媽媽數落爸爸的不對,他本當跟媽媽同仇敵愾,可偏偏他卻產生了厭煩的情緒。


    那次,他冷冰冰道:“你們要離婚就離吧,別問我了。”


    過不下去為什麽還要湊合著過呢?還不如一拍兩散,得個清淨。


    紀舒直接愣住了,大抵她也沒想過葉瀟揚會說出這麽絕情的話。


    她沒再多說,讓葉瀟揚回屋去了。


    葉瀟揚趴在桌子上想,這次應該會離婚了吧?如果真讓他選,大概還是會選媽媽的吧。


    就這麽惴惴不安地過了幾天,紀舒也沒再提過這事兒了,仿佛鬧離婚就像過家家一樣。


    自那以後,紀舒就很少再拉著葉瀟揚問這種蠢問題,可爭吵卻沒有停息。


    葉瀟揚明白了,其實紀舒並不想離婚,她隻是想從兒子這裏尋求一個維係婚姻的理由,好欺騙自己繼續忍氣吞聲。


    從她瘋狂刷卡買包包衣服首飾這一點上來看,她還是離不開爸爸的。


    夫妻是經濟利益共同體,他們也是在汐水市混得有頭有臉的人,誰會去離婚,瘋了嗎?


    想通這一點的葉瀟揚,對於這些無謂的吵鬧便不再放在心上了。


    可是,印象中他倆已經有一陣子沒吵過架了,也不知道今天又發生了什麽新故事。


    出租車開到白鹿莊園,葉瀟揚下了車,在暮色四合中往家裏走去。


    白鹿莊園是汐水市著名的高檔湖岸別墅群,每家獨門獨院,附贈私人花園和遊泳池,住在這兒的人家個個非富即貴。


    剛進家門換拖鞋,客廳那邊就傳來紀舒尖銳的嗓音:“到底買給誰的?”


    以及葉榮誠相當沒好氣的口吻:“都說了我沒買過,你不要無理取鬧。”


    “我無理取鬧?這些年你什麽時候讓我安生過?”


    “一碼歸一碼。”葉榮誠倒是理直氣壯,“你這是栽贓陷害我!”


    “我陷害你?那以前手機裏那些短信也是我在陷害你?”


    “你又翻舊賬!過去的事能不能讓它過去?”


    ……


    兩人吵得葉瀟揚腦殼疼。


    紀舒看到葉瀟揚趿拉著拖鞋踩在紅木地板上,抽出幾張紙巾默默擦眼淚。這種行為,似乎是在期待著兒子能替她說兩句話。


    葉榮誠見兒子回來,往沙發一坐,悶聲不響地掏出打火機點煙。


    接著,葉瀟揚就瞥見茶幾上攤著的一張皺皺巴巴的小票——godiva門店消費1560元。


    葉瀟揚:“……”


    這回似乎真的冤枉了葉榮誠。


    昨天葉瀟揚出門買飲料,路過海基廣場的godiva門店,想起某隻嗜甜的小兔子,就鬼使神差地買了一盒巧克力。


    到家之後才想起袋子的小票,為了不引起懷疑,他揉成團丟到了客廳的垃圾桶裏。


    誰知道卻被紀舒翻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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