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芽嫩如春色。


    “呦,你活了。”


    巴掌不大,甚至顯得有些嬌小、有些柔弱,就像指間那棵嬌嫩的柳芽一樣,輕輕柔柔印在了巨相黧黑的額頭上。


    “那就再死一次吧。”


    插柳成蔭。


    翠綠柳芽蔓生開來,巨相那雙瞪大的眸子裏瞳仁巨震,仇恨、震驚、瘋狂、絕望……種種複雜的情緒交織翻湧,但下一個瞬間便被茂密的枝葉吞沒,或者說——吞噬。


    樹根貫穿巨相的身軀!


    煞光、生機、血肉……甚至龍氣,全都被抽了個空,參天巨樹從巨相身上拔升而起,直直撐破了花萼相輝樓的屋頂,也遮住了樹下的陳酒。


    而此時,


    長刀與巨斧尚未碰撞。


    眼下的一切,包括那道空靈的嗓音,都是以一種似快實慢的方式突兀發生,對於陳酒而言,就像是被快放的影片。


    第二秒,開始!


    枝條樹葉撐開了穹頂,也撐滿了大殿,短短一秒鍾,李隆基愣愣坐在龍椅上,巴掌緊緊捏住扶手,額角的青筋還沒有褪去。


    翠綠濃茂的枝葉充斥了絕大部分空間,離龍椅僅三步之遙,皇帝那雙蒙翳老眼中卻憤怒大於茫然,茫然大於驚懼,甚至有一抹荒誕的迷惑之色。


    這是……怎麽回事?


    龍椅另一側,


    葉法善已經抬起巴掌,試圖在刹那間最大限度調動龍氣,以雷霆一擊摧毀柳樹!


    五指攤開,重重一捏。


    無事發生。


    不僅如此,小道童那張稚童般嬌嫩的臉龐飛快地爬滿了皺紋,如同風化的沙塑。


    “此地,當無炁。”


    凡樹蔭遮蔽之處,花萼相輝樓整整一層,諸般法門妙術神通,無一例外全部禁絕,如同佛門所謂的末法世界!


    若是在樓外高空一俯瞰,便能看見數不清的皇氣金龍衝撞著樹冠,璀璨金芒化作桶粗的雷束光,砸得大片枝葉支離破碎,就像熱水潑灑下的雪雕,崩潰隻在須臾之間。


    但對於樓內人而言,須臾卻漫長無比。


    李隆基眼中終於露出些許明悟,明白了如今的處境狀況。


    他嘴巴微張,呼喝聲含在唇間。


    同一時間,


    三步之外的樹枝簌簌作響,擁有了生命一般向兩側排開,踏葉而出的黑袍帶著修狹的刀光,撐滿了皇帝圓睜的眼眶!


    這一刻的陳酒,其實前所未有的虛弱,狂湧的信息流幾乎把腦殼擠爆掉。


    “神武羅在未經苦舟許可的情況下,動用了四十九席至高權限!”


    “警告!你正處於“炁”真空!”


    “警告!加持【神武羅眷顧】被完全壓製!”


    “警告!技能【颯遝】無法使用!”


    “警告!【唐猊甲】品階暫時跌落凡流!”


    “警告!【鳳圖刀】品階暫時跌落凡流!”


    “警告……”


    炁的禁絕,是無差別的禁絕,似乎隻有這樣才能發揮出最大的效用。


    失去【神眷】,


    本就搖搖欲墜的嚴重傷勢一下子爆開,筋骨皮肉一同哀鳴,眼下的陳酒,完全是具靠一腔意氣才撐起的破爛皮囊而已。


    但,足夠了。


    陳酒熠熠生輝的眼神直紮皇帝,笑容放肆無比。


    沒了炁,我手裏還有刀;


    沒了炁,三步之內,你有什麽?


    即便是想破天去,陳酒也從來不曾幻想自己會得到這樣的機會。


    如今,機會就在眼前。


    誅一夫紂!


    第二秒過去,李隆基的麵目在陳酒的瞳仁中越來越放大。


    耷拉的眼袋,褶皺的臉皮,顫抖的嘴唇,夾在皺紋間的老人斑和肉痘,昏花蒙翳的眼珠子驚恐無比又畏畏縮縮。再華貴的明黃衣袍頂著這樣一顆頭顱,也顯得黯然了光澤。


    離得近了,自然也就看得清了。


    原來,你也隻是一個凡人啊。


    陳酒腰脊榨出最後的力量,一刀直刺而出,心髒隨著一往無前的刀勢,激昂躍上巔峰!


    第三秒鍾。


    縱躍的黑衣,直刺的刀鋒,撲身欲救的太監,癱坐在龍椅上的皇帝……畫麵仿佛定格,卻又有一股鮮活的生動,無法抵擋。


    血光乍起。


    “債,我替他們討了。”


    陳酒的視線順著貫穿李隆基胸膛的刃口,打在皇帝臉上。


    濃烈又漠然。


    說話間,他的身影仿佛一幅被海浪抹去的沙灘刻畫,連帶著那柄將皇帝釘在龍椅上的鳳圖刀,一同變淺、變淡,變模糊。


    與此同時,柳樹轟然破碎。


    葉法善眼神如狂,抬手一招,成千上萬道龍氣激湧匯聚成巨靈神的一隻巴掌,向不斷模糊的陳酒的頭頂拍落!


    ……


    煙塵散盡,花萼樓一片狼藉。


    “陛下,陛下!”


    高力士撲在李隆基身上,放聲大哭。


    鮮血洇暈開來,李隆基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垂死聲音,瞳孔渙散空洞。


    “讓開!”


    禁製一解,葉法善已經恢複了稚童樣貌,臉色可怕得嚇人,抓著高力士的肩膀往一側撥開,露出皇袍上的可怖傷口。


    “葉仙師,你救救陛下啊……”


    “閉嘴。”


    葉法善隻看了一眼傷口,便搖搖頭,衝著李隆基開口說:


    “陛下,你活不了了。”


    撲通一聲,高力士整個身軀癱軟下去。


    葉法善根本沒心情管太監,死死盯住李隆基。


    皇帝胸口一刀致命,若是有修為在身,葉法善自忖還能靠龍氣試著救上一救;可他隻是個凡人,就算上承紫微星,身負大唐國運,那也改變不了肉體凡胎的事實。


    “陛下,你活不了了。”


    葉法善重複一遍,頓了頓,“但你還可以繼續做大唐的聖人。”


    “嗬,嗬……”


    李隆基不停轉著充血的眼珠子。


    葉法善閉眼深吸一口氣,他知道自己接下來要講的話大逆不道,但他必須得說下去,不論是為了他自己,還是為了大唐。


    葉法善抬眼對上皇帝渙散的瞳仁,說了一句話。


    其實,隻有四個字而已。


    “死而不僵!”


    ……


    “義父,咱們這就回範陽麽?”


    “玄元燈會結束了,戰馬也拿到手了,還留在長安做甚麽?明日就啟程。”


    “那咱們的大計……”


    “自然要繼續。”


    “但……那個巨相……”


    溫暖的房間裏,安祿山一抬褐色眼瞳,瞥了眼身側侍奉的義子。


    “孝哲,你怕了?”


    “兒子不怕,兒子隻是……”契丹樣貌的將領支支吾吾。


    “你也不該怕。”


    安祿山嗓音低沉,“我是個帶兵的人,帶兵的人,隻相信將士和刀鋒。那種怪力亂神的東西,有便有了,權當個助力;沒有,難道便要裹足不前麽?什麽時候,征伐天下還得靠求神拜佛了?”


    “況且——”


    李隆基眼神晦暗,


    “沒了巨相,我也是巫女的兒子啊。”


    孫孝哲噤若寒蟬。


    “收拾東西吧。”


    安祿山聲音低了下去,如在夢囈,


    “下一次來長安,我會帶著千軍萬馬,也……不用再向任何人下跪了。”


    ……


    “恭喜,擺渡人陳酒,你完成了本次苦舟事件。”


    “評價:乙”


    “回歸中……”


    “開始結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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