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南塘瞥了眼擠眉弄眼的陳酒,沒作聲。陳酒遙遙抬起手腕,拇指掐食指虛虛握杯,做了個一飲而盡的動作,盡在不言中。


    “何必擺到台麵上……難看,太難看了。”


    外表枯槁的年輕“老頭”歎了口氣,忍不住嘀咕一句。聲音不高,但在座眾人耳朵何其靈光,又是在冷場的間隙,一時間臉色俱是訕訕,好麵子的幾位看他的眼神更是暗含慍色。


    就在這時,一聲嗤笑便顯得分外刺耳。


    沉默了許久的宮商點上根煙,打火機一甩,嫋嫋煙霧中笑意諷刺。


    老者皺眉:


    “丫頭,老頭子的話裏有樂子麽?”


    “樂子不在話裏,”宮商環顧一圈,“在眼裏。”


    “嗬。”陰柔男子指著宮商,看向黃南塘,“黃老哥,黃千戶,陳兄弟大家已經認識了,這位妹子不介紹一下啊?姓甚名誰,芳齡幾何?”


    “宮商,年齡資曆自然是比不過在座各位,算是晚輩。”宮商吐出一口煙,“老家赤峰,牧區人,自小野大的,偶爾沿著界碑打獵,最會下狼套子。第一個位麵是清末的丁戊奇荒,天下大旱,餓殍遍野,野狗成群,掘墳食屍……”


    “我們對這些不感興趣。”粗獷漢子從鼻子裏哼出一股子氣,“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想說……你們連狼群都不如,也就頂多算餓瘋了的野狗吧。”


    宮商頓了頓,


    “狼群吃肉,野狗食腐,聽著相似,實則大不相同。狼群再餓,也知道齊心協力咬斷獵物的氣管再分肉,而野狗呢?咬住了腐肉就不鬆口,一口一口你爭我奪,農民拿著釘耙圍上來了也依舊不知收斂,最後全部被敲暈了剝皮下鍋……”


    “可以了。”


    黃南塘輕喝一聲,看向眾人,


    “她性子直,各位別放心上。第一次碰麵,臉熟都難,更別提交心交命。沒事,時機到了總能擰成一股繩。”


    他看向陰柔男子,“你的手段我略有了解,紅使徒器官怎麽處理,你和陳酒商量,事態緊急,可以盡快吧?”


    男子點頭,其餘人等閉口不言,這邊是默認了。


    “那就先到這裏,等他們搞出個方向。”黃南塘端起陶碗送客。


    眾人陸續離開軍帳,陳酒用探究的眼神看向黃南塘,黃南塘卻一下眼皮都不抬。陳酒張了張嘴,最終什麽都沒說,收起緋紅衣角,大步踏出帳門。


    “陳兄弟。”


    陰柔男子等在外麵,指間撚著額角龍須,笑眯眯的,“喝一杯去?”


    ……


    “來一口。”


    原上雪色皚皚,小山般的木牛頂著反光得晃眼的陽光跋涉,每一腳都留下一個深深的凹坑。小胖子坐在牛背上,手掌探入旁邊宮裝仕女人偶的胸口,掏出易拉罐仰頭開灌,卻隻流出幾滴底子。


    “嘖,空了。”


    小胖子咂咂嘴,隨手一丟。


    印著紅白條帶商標的易拉罐半埋在雪裏,被後續的沉重腳步踩扁。


    自天空往下看,一台又一台或大或小的傀儡留下細碎的腳印,仿佛花紋滾筒壓過雪白的紙麵。


    小胖子雙手枕住後腦勺,仰躺在牛背上,直視著太陽。陽光熾烈,眼角很快就流出淚水,他也完全不在乎,隻是拚命睜大眼皮。


    天空無風無雲,西伯利亞難得的晴朗。


    但在紅使徒的視角裏,那裏分明覆蓋了一層透明的罩子,有些像這人記憶裏的保鮮膜。一圈又一圈波紋在其上泛開,仿佛正被什麽東西反複撞擊。


    “看不到夜空啊……看不到流星,也看不到有幾顆星星隕落。”


    小胖子翻了個身,手指戳上仕女人偶硬梆梆的木頭臉頰,“如花啊,你猜這次能空出幾個位置?我有沒有機會再往上擠擠?”


    人偶嘴角咧開,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牙齒細碎而慘白。


    “可惜了我辛苦編織的結界,也可惜了那些肥美的靈魂,就算不下口,聊天解悶也總比你這種死物舒服。”小胖子歎氣,“所幸還剩幾篇衣角,等我騰出手來,回歸了星空的懷抱,就給你活一遭的機會。”


    人偶默然。


    “星空,星空。”


    小胖子繼續絮叨,“換成是之前的我,信奉血統大過天那套規矩,可不會盯著什麽位置。看來當了這麽多年的‘人’,髒東西看多了,難免患上眼疾……黃南塘那句話怎麽說的來著?見識過了蟲蛹化蝶的工蟻,還算是螞蟻麽?”


    人偶依舊默不作聲。


    “誒,到了。”


    小胖子一抬眼,灰撲撲的棱堡映入眼簾。


    越過城牆,廊柱、雕花、聖母教堂鱗次櫛比,典型的法式建築風格。


    “皇家火槍隊全軍覆沒,法蘭西聚落被明軍洗劫屠殺,空城化為死城,婦孺無一幸免……聽著多麽順耳。”


    小胖子回頭一看黑壓壓的傀儡,指了指城牆,


    “給我找喝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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