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蔚已經二十七個小時沒有睡覺了。他是在劇組接到張思芮失蹤的消息的——張思芮和付崇錚去滇市出差,然後兩人齊齊失蹤。路錦森一再保證他們抽調了最精銳的同事去翻找那兩個人,一定能在最短的時間裏尋到他們的蹤跡,並確保他們的安全。但他的麵色依舊在三兩句話間轉白,就像剛被人從水裏撈出來的似的。


    “去訂機票,去蓬萊島。”


    “蓬萊島?”


    霍蔚轉頭看著一臉緊張的餘瓊和葉惠,慢慢道:“不可能是普通的案件,思芮和他的同事身手都很好,而且是配了槍的。”


    餘瓊立刻反應過來,她深呼吸鎮定了下情緒,轉頭去打電話。


    霍蔚的爺爺曾是公安部的一把手,雖然到了年齡退下來了,但隻要他爺爺肯出手幫忙,隻要張思芮至此時依舊活著……一切也許就不晚。


    霍蔚出現在霍老麵前的時候,霍老開心得都笑成了一朵向日葵。


    霍老在央視的鏡頭裏向來是不苟言笑的模樣,什麽時候鏡頭掃過,他都是冷臉冷眼的狀態,你一看就知道這人是個狠角色,不能在他麵前玩兒花活。


    而此刻,他望著自己唯一手把手帶過的孩子,表現卻跟普天之下其他老人沒多大區別。一麵很開心笑著,一麵假猩猩地推辭著:工作那麽忙就不用專門來看我了,反正過年也能見到,哎呀呀呀呀,工作再忙也得記得吃飯,你看你瘦的。


    結果這樣溫馨的畫麵隻持續十分鍾不到。


    霍蔚平聲陳述完當前的困境,道:“你以前說隻要我願意離開娛樂圈,你什麽都能答應我。我願意離開,我可以立刻就發聲明,向所有人告知,結束郭巷導演的電影,我就不再接片了。”


    霍老定定望著霍蔚,半響,意味不明地道:“行,最基本的底線還在,你還知道要把人家的電影拍完;行,洞察力和行動力也不錯,沒有去顛市,直接來了蓬萊島……但你知道翻她出來意味著要把整個顛市翻個底朝天麽?甚至也可能是半個顛省?”


    霍蔚道:“我知道。”


    霍老“啪”地擱下茶杯,沒再說話,隻微微溘目沉思。


    霍蔚其實已經有點撐不住了,前額後背遍布汗水,但並不是焦慮症引起的,純粹是生理上的不舒服。至此時,他已經三十四個小時沒有合眼了。而前麵因一場午夜淋雨的戲引起的低燒,至今也沒有退燒。但他還是不鬆懈地以一個稍顯卑微的姿態站著。


    霍老定了主意睜開眼,望著他汗涔涔的慘敗麵色,不由忿怒,道:“我是你爺爺,不是個王八蛋。你防什麽防!怕什麽怕!”


    霍蔚的精神力實在到了極限,他耳朵裏亂糟糟的,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霍老在說什麽。隻是瞠著一雙大霧彌漫的眼睛望著霍老不斷闔動的嘴巴。


    霍老失望道:“長高了,當明星了,我打不了你了,你就敢放肆了,是不是?你需要我幫忙,隻管說,耍橫耍賴都行,我都慣著,你再大在我眼裏都是小孩兒。結果你看看你都做了什麽,要跟我交換條件!就好像我是個不近人情的王八蛋!霍蔚,你比你爸還能耐……我、我打不了你,我打你爸去,我當初就不應該把你交還給他,我就知道他養不出好孩子。”


    霍蔚倉促笑了笑,隻用唇形描繪了句“爺爺”,沒有聲息地向後倒去。


    霍老蹭地站起來。


    張思芮將負傷的付崇崢拽回到自己的背上,在密林裏吭哧吭哧往前挪著,行進得十分艱難,她和他此時都出現了脫水症狀。


    兩天前,她跟付崇崢打配合,引誘廢舊倉庫的看門人進來,在打鬥中兩人合力扭斷了看門人的脖子。看門人咽氣前最後一刻開了一槍,兩人僥幸躲過了子彈,卻跟槍聲引來的其他綁匪狹路相逢。二對八,最後險勝,代價付崇崢替張思芮擋了一槍。


    兩人近距離擊斃六人——付崇崢四人,張思芮兩人,用的是綁匪自製的殺傷力極大的霰.彈.槍。而付崇崢替她擋的那一槍卻是警察製式的6.4式。否則付崇崢生命力再強悍也不可能撐過兩天。


    “思芮,你、你自己走,你聽我說,你自己走能走得快些,你越快出去見到人,我活命的概、概率也就越大……”


    “你就閉嘴歇歇吧。破地兒太大了,而且哪兒哪兒都一樣,我現在腦子裏全是漿糊,一旦走開肯定就找不回來了。”


    “不要強,不然我們倆都會沒命,你殺、殺人之前不是說了,你得活著,不然他真會來刨你墳、墳的。”


    張思芮聞言將他往上托了托,順便狠狠掐了一把他的大腿——他受傷的是左腿,她掐的是右腿。


    “殺人”倆字太血腥了,且不夠偉光正,她隻是擊斃了歹徒而已。她這樣想著,低頭默然看了看自己紅的刺目且散發著濃鬱鐵鏽味的短袖和牛仔褲。


    “思、思芮啊……”


    付崇崢依舊在嘮叨著,似乎生怕自己一閉上嘴就離死不遠了。


    張思芮呼哧呼哧喘著氣,實在沒有餘力再聽他在說什麽。她望著前進的方向,用力嗅了嗅,再側耳聽了聽,麵上驀地露出喜色。綁匪截他們來的路上,她曾微末有過一刻意識,看到了影影綽綽的“之”字形山峰,聽到了水流聲,也聞到了一股奇怪的草木味。而此時,在不惜血本賭掉大半條命後,她終於再次聽到了水流聲,也再次聞到了那股奇怪的味道。


    “付哥,你有沒有聞到一股像是嘔吐物的味道?”


    “嗯,你形容的真貼切,死、死亡就是這個味道,聞到了。”


    張思芮再次狠手掐下去。付崇崢懷疑,如果自己真的就這樣死了,以後許言午來給他屍檢,翻至右腿恐怕是下不去筆。


    兩人聽著水聲往前走,結果眼看著清澈的小溪已經在望,就聽到了一聲嘶啞的“不許動”。張思芮背著付崇崢慢吞吞回頭,一個穿著警察製式長褲的鷹眼男人自樹後轉出來,端著霰.彈.槍冷冷望著他們。


    男人三十五歲上下,鬢角底下耳根前方有兩道交叉的疤。付崇崢和張思芮同時用飆髒話的語氣默念出了他的名字,是一號通緝犯金陽。


    金陽,大都人,早年是大都市局的緝毒警,在2009年的一次臥底任務中不幸染上了毒.癮,至此就一腳跌進了戒毒、複吸、戒毒、複吸的循環。在這個循環中,他的父親和妻子相繼去世,他的母親帶著他的孩子不知所蹤。


    金陽在第六次戒毒成功後第一次作案,他殺的是市局的前任副局長,深夜入室,一槍斃命,槍帶了消.音.器,沒有驚動副局長的老婆孩子。半年後,他再次作案,殺了曾經跟他搭檔一起出任務的一個老警員和鑒證科剛剛轉正的一個小科員。至此之後,金陽杳無音訊。市局有人透漏,有線人曾說有個疑似金陽的人現在在做毒.品生意,但緝毒警去做毒.品生意,實在是好說不好聽,且一直也沒有足夠的證據,這個說法就被擱置了。目前公安係統裏,金陽的名下依舊隻有殺人的罪名。


    張思芮慢慢將付崇崢放下來,然後站到了付崇崢前麵。她知道,她麵前這個人曾經是市局最鐵血的警察之一,麵對此人,什麽威逼利誘都不起作用。他們沒有槍,且都出現了脫水症狀,絕對是幹不過金陽了。


    付崇崢拽著張思芮的褲腿奮力想將她藏到自己身後,但承載他所謂“奮力”的,其實隻有兩根指頭——他實在是沒有多餘的力氣了。


    付崇崢嘴唇的裂縫裏鑽出了血,他舔了舔唇,商量道:“哥們兒,我認、認命了,你讓她走,行不行?”


    金陽不為所動:“不行。”


    付崇崢道:“我看了你以前的案子,你沒有殺過不相、相幹的人。”


    ——副局長是大都最大毒.梟的“保.護.傘”,間接造成了金陽的悲劇,而他的搭檔和鑒證科的科員拿了髒錢,是直接推手。


    金陽嘴唇微掀了掀,平靜地道:“後來也殺了。”


    付崇崢壓著胸口輕咳了咳,道:“我給你介紹下,哥們兒,她叫張、張思芮,她爸爸也是個警察,因公殉職,殉、殉職多年後,她的人頭被越獄的毒.梟惦記上了,一個十七八歲的高中生,差點給人鎖屋裏燒死……勞、勞駕,給她家留個後。”


    金陽像是被說動了,轉頭去看張思芮,張思芮抿了抿唇,望著麵前大口徑的霰.彈.槍,啞聲道:“如果你要開槍,麻煩先打我,再打他,臨死前的兩分鍾我不想再為他揪下心。”


    金陽突然笑了,笑著笑著,眼底就紅了,與此同時,眼裏惡意大盛。


    他最開始也以為他身邊的人都跟他一樣有一腔熱血,他最開始也以為那個“誓與毒梟不共戴天”的副局長真是個鐵骨錚錚的人物,他最開始也以為他跟他搭檔的關係也是像他們這樣不惜死在對方前頭的……即便他後來遭逢背叛,他也依舊懷有最後一線希望,他以為他們最起碼會懷著愧疚善待他的家人。但他們並沒有。他們就像陰間沒有感情隻知勾命的黑白無常,砸爛了他的生活、搗碎了他的信仰。


    他恨毒.梟麽?即便到如今,也還是恨的。他如今走到自己的陌路,也依舊沒有忘掉太多其他人的陌路。他目睹了太多人隻是因為一時好奇或一時粗心,一著不慎,一輩子都搭進去了。常春藤聯盟學校的海歸、剛剛晉升經理的上班族、兒子還未滿月的新手爸爸、正跟男友規劃婚禮的年輕姑娘……他們本該有大好的人生。


    但他更恨市局緝毒隊伍裏那些披著人皮的獸。他們口號喊得十分具有煽動性,然後麵無表情看著年輕人頭腦發熱往前衝,自己在後麵默默斷了年輕人的後路。


    金陽慢慢道:“我本來可以不殺你們的,但你們殺了我太多的兄弟,不給他們報仇,我沒臉去見他們。”


    張思芮緩緩糾正道:“是擊斃。”


    金陽的神色動了動,在他還是一個能用“擊斃”描述殺人這種行為的時候,他們辦公室裏也有一個像張思芮這樣一板一眼的小女警。但那小女警從警第二年就“因公殉職”了。他給她收的屍。是個寒風刺骨的冬日。他將她抱起來的時候,她的屍體還是溫熱的,他低頭默默看著她,希望她能突然睜開眼睛用平常講冷笑話的語氣說“金陽,我覺得我還能再搶救一下”,但還未回到局裏,她的屍體就硬得掰不開了。


    金陽的眉心突然出現了一個紅點。是狙擊手就位的意思。他嘴角勾了勾,顯然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他望著張思芮,在扣動扳機之前出乎預料地露出一個倉促的笑容,他沉聲道:“這個局麵其實我早就不知道要怎麽收場了。”


    張思芮微眯著眼睛上牙用力往下一磕,與此同時,她聽到“啪”的一聲空響和“噗”的子彈入肉的悶響。她瞠目盯著金陽,下意識地後退,眼睜睜看著他帶著眉心的血洞,“撲通”跪倒在她麵前,再緩緩俯臥進泥地裏。


    有一線陽光自樹葉的縫隙裏落下來,空蕩蕩地照在地上不知何時被退出來的兩粒土製子彈上。


    第38章(完結)


    第三十八章


    金陽在滇省活動六年,六年裏他帶著一身的疤瘌,成了滇市最大黑.社.會組織“熾道”的頭目之一。“熾道”跟其他黑.社.會組織沒有什麽本質的不同,開地下賭場、搞私人高利借貸、使用非法手段壟斷本地礦業、圈養打手殺手,甚至跟滇省部分高官盤根錯節,一度左右滇省的選舉工作。但“熾道”有個特色,就是不沾毒。並非一開始就不沾的,是在金陽漸漸掌握了話語權以後不沾的。不但不沾,“熾道”甚至數次悄無聲息地配合滇省的緝毒隊伍,在不遺餘力地打壓本地的毒.品生意。


    “金陽在滇省活動的六年裏,滇省的毒.品價格從一克一百多一路漲至一克三百多。當然,這個成果首先是滇省緝毒警的功勞,但,市局的人是這麽說的,十個線人都抵不過一個金陽。金陽是真的黑社會頭目,黑社會能做的惡他都做了,要一一盤點出來,夠槍斃幾個來回的,所以毒.販向來不懷疑他。”


    付崇崢在大都市立人民醫院的病床上神色複雜地跟前來探望的同事們漫聊著。在那種情況下,金陽自己肯定是活不了的,但他明明可以拉上他們兩個一起上路,卻悄悄退出了子彈放過了他倆。付崇崢要不是意誌足夠堅定,跑不了得體會一把斯德哥爾摩綜合症。


    金陽在滇省行事非常低調,由於有兩個忠心的朋友和下屬幫忙配合,所以沒幾個人見過他的真麵目。他綁架過三次大都來出差的警察,兩次是市局的警察,一次是西城的警察。第一次綁架是成功的,但最後抵不住心裏的不適,兩天後給放了,他全程沒露麵,令人做足了戲,所以即便是當事警察,直至今日也沒弄清楚烏龍綁架案是什麽情況。第二次沒成功,兩方交手期間,警察一腳沒踩穩,不甚高空墜亡。第三次碰上了特別硬的硬茬,就是付崇崢和張思芮。


    趙大千感慨道:“你們倆能脫身,身手好是一方麵,再一方麵是霍老——你們怎麽誰都沒提醒過我霍士英是霍蔚爺爺——聽說霍老隻打了一個電話,滇省公安廳的兩個大佬就被緊急收押了,幾個小時後,省公安廳牽頭,動用了四百多號警.察和武.警,直接整鍋端了‘熾道’,要不然你們不至於擊斃幾個歹徒就能跑出來。”


    金陽想把事情鬧大,如果大都接連失蹤警察,最好就是大都市局的警察,最好就是緝毒隊伍的警察,一定能引起社會極大的關注。他已經不期望能找回自己的母親和兒子了,他隻期望他一直沒查出來的那個大佬能被上麵比他有本事比他能堅守的人注意到。隻是霍士英突然出手,瓦解了他的組織,中斷了他的計劃,他隻能飲恨而去。


    韓捷一時沒過腦子,突然喃喃道:“雖然他倆身手好,雖然霍老及時動作,但要不是金陽最後收手……再說,金陽也是接連遭逢不公平對待,他染毒的時候,市局緝毒隊伍放棄他放棄得太快了,一點沒留情麵。”


    趙大千神色一整,道:“在緝毒方麵,金陽的功勳不能被抹殺,他做警察時就是個特別能衝鋒陷陣的,上刀山下火海都沒有二話,臥底的工作當初也是主動請纓的;在‘熾道’混的這六年,雖然大家沒有明說,但彼此都知道,很多線索就是金陽的人故意透漏給警方的——當然,當時大家並不知道金陽,隻知道‘熾道’。但這些與他做過的惡嚴重不成比例。他隻是最後沒有殺他們兩個,但其他無辜的人,不管是形勢所迫,還是一時意氣,他可沒留手。再退一步說,那個高空墜亡的警察,我來前翻了他的資料,叫陳大偉,陳大偉是不是一條人命?”


    趙大千早些年跟市局的金陽打過交道,且一直對這個年輕人印象很好,所以眼睜睜看他在自己眼前被狙擊手擊斃,沒法不動容,沒法不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他心浮氣躁地道:“不要忘了,到最後,金陽的身份是‘熾道’的頭目之一,‘熾道’做的所有跟毒.品無關的髒事、惡事,全有他的份兒。”


    “這個局麵其實我早就不知道要怎麽收場了”。金陽被擊斃前的這句話真實道出了這個前緝毒警的困境,甚至是絕境。


    他最初混跡“熾道”的目的大約的確是緝毒,的確是要借熾道的力量遠程揪出大都市局甚至晉省省廳裏的“大老虎”——金陽在晉省是一號通緝人物,所有在職警員都認識他,他要想做些什麽出格的,跑來較偏僻、較閉塞、且各方關係盤根錯節的顛省是最好的選擇。


    但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人道不容行鬼事,鬼道也不容行人事。金陽很快就左右不了事情的發展方向了,他收不住手了。他能抵十個線人的前提是,他做了足夠多的惡,所以惡人相信他。


    韓捷看到趙大千的額上的青筋,麵色驀地一陣臊紅,她伸手截走付崇崢剛剛掰開的香蕉,悶頭直往嘴裏塞。


    付崇崢給她一個“你能不能做個人”的眼神,轉頭去擦手,不吃了。


    一直當壁草的周小年和俞晏趕緊當和事老,借著張思芮和霍蔚岔開了話題。


    “思芮姐真的是隻有在霍蔚麵前才像個女人,我看出來時雖然狼狽,但還是一副渾不在意的表情,結果一看到來接她的人裏有霍蔚,立刻就繃不住了,也不怕在兄弟單位的人麵前丟臉,鼻一把淚一把的,霍蔚的前襟都給她哭濕了。”周小年跟趙大千一起去的滇省,親眼目睹了張思芮表情神態在一個錯眼間的轉變,十分有發言權,他砸了咂嘴,簡而言之道,“都不像她了。”


    俞晏沒去滇省,但前天去了機場接人,他慢吞吞地附和道:“嗯,我看到了,哭成了兔子眼,最後是輸著葡萄糖回來的。”


    大都今年是九月十日立的秋,立秋以後沒經曆秋老虎天氣拷打,直接就降溫了,白天黑夜都是最舒適的二十到二十七八度。張思芮在窗外的風雨聲裏驀地睜開眼睛。霍蔚終於睡著了。她微微仰起身,動作十分小心地將他橫在她肩頸下麵的胳膊收進棉被裏,翻了個身長久地注視著他,目光說不出的柔和。


    她第一次在麵臨危險的時候有那種密密匝匝的害怕。她以前雖然不到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地步,但也沒多怕,秉承著人固有一死,如果能死得其所,也不是壞事兒的理念。當然,不隻她,很多一線警員,特別是刑警、緝毒警都有這樣的光棍精神。但數日前麵臨著金陽的槍口,她是真的默默怕了。她甚至在盤算著希望金陽不要損壞她的屍體,務必得給霍蔚親眼看到她的屍體,不然霍蔚一定不信……她拿這個又軸又強的人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霍蔚本來就是淺眠,張思芮的動靜很快就驚醒了他,他睜開眼睛望著近在眼前的一張乏善可陳的臉,緩了緩,問:“睡不著?”


    張思芮挫敗道:“我就翻了個身,你睡覺這麽警覺?”


    霍蔚笑了笑,側向她這邊,將大半重量壓到她身上來。他胳膊長腿長,將她罩得密密實實的。張思芮隻忍耐了不到一分鍾就開始往外推他。他臨睡前說要練手,給她紮了個蘋果頭——他自己非說那是蘋果頭,雖然她感覺更像道姑——她忘了拆下來了,如今他一壓,小揪揪剛好硌著她的後腦勺。


    霍蔚輕易不肯被推開,兩人一個奮力往外推,一個奮力往下壓,都帶著輕鬆的笑意。


    霍蔚突然道:“思芮,我看你婚紗都買好了,你打算什麽時候向我求婚?”


    張思芮聞言一驚,一個不察再度被抱了個滿懷。她動了動唇,下意識想解釋自己買婚紗的動機——總不能真讓韓捷當第一個收到霍蔚的婚紗的女人。但轉念一琢磨,兩人好像確實也到了結婚的時機。她問:“喂,不應該是你向我求婚?”


    霍蔚扒拉著她頭頂的小揪揪,信馬由韁地回:“也不是不行。”


    張思芮不滿地“嘖”兩聲,道:“年輕人,注意你的態度,你這種無可無不可的態度,你求婚我也是不會答應的。”


    霍蔚愣了愣:“嗯?沒有,我是在策劃應該在什麽場合求婚,公開場合還是私人場合。公開場合的話,殺青宴上好一些,人少,好籌劃,而且也就再一個多月就到了,首映禮太久了,等不及;私人場合的話,去蓬萊島也行,就在我們自己公寓也行,邀請顧聞一家、徐回一家、以及你的同事們。”


    張思芮再度不滿地“嘖”兩聲,道:“年輕人,注意你的行徑,我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求婚一般得是個驚喜,你直接跟當事人商量是不是有些不妥。”


    霍蔚低頭用力在張思芮嘴上親了下,帶點情動的,帶點暗惱的,帶點躍躍欲試的,他親完有些橫地一把捂住她的嘴,不許她再度胡亂發言擾亂氣氛,略有些心浮氣躁地總結道:“嗯,大概就這樣了,你做個準備,我不一定最後會挑哪個方案。我求婚的時候,你最好一秒都不要猶豫。”


    張思芮大幅度晃動腦袋,終於擺脫了霍蔚的挾製,她望著露出防備神色的霍蔚,顯得十分語重心長:“真不是我挑刺兒,你這樣真不好,驚喜就得既驚且喜,太直白了就沒意思了。再說,你看啊,你提前給我透了風,那到時候你打開戒指盒單膝跪地——你會跪的吧?我說到哪兒了?啊,你打開戒指盒單膝跪地,我還得展現一個素人的臨場演技,假裝感動到潸然淚下……我要萬一沒有潸然淚下,反而笑場了呢?”


    張思芮以為自己這樣故意逗悶子,肯定會把霍蔚逗急的,結果霍蔚耐心聽完,反而笑了。他伸手扯掉了她的小揪揪,將她往懷裏一裹,麵色平靜而危險:“嗯,你還有力氣講這麽長一段話,可見剛剛的求饒全是哄我的。”


    張思芮汗毛立刻就起來了。


    “我腰疼”


    “我給你找個中醫。”


    張思芮聽到他直接說“我給你找個中醫”而不是“我給你按按”,就知道接下來不是小打小鬧了,她真把他惹惱了。她當機立斷立刻表示自己十分心動於他的求婚設計,臨場必將展現影後級別的演技予以配合,但晚了。


    雖然是付崇崢受傷比較重,但兩人一起被送進醫院以後,卻也是他先蘇醒的。他惦記著他跟張思芮出發去顛市路上,張思芮流露出的掙紮——掙紮於是要不怎麽安全的工作還是要健康的霍蔚,請韓捷幫忙打電話給霍蔚。


    呔,韓捷居然有霍蔚的個人號碼,他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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