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雲欲休閉了閉眼。


    他覺得不需要再自取其辱了。這特麽真話才最傷人啊?


    他盯了她一會兒,忽然有些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現在告訴我,你的元陰,哪去了?想清楚了再回答。不要騙我,我說過,無所謂。”他放開她,用手指輕輕摩挲她的耳廓。


    阿離敏銳地發現,他的眼睛裏似乎有一抹自暴自棄。


    他這是……放棄追究之前,想要得到一個答案嗎?


    這麽說來,他已經決定接受她的一切了?


    阿離一時也說不清自己胸腔裏那團複雜的情緒是什麽。


    她直視著他,認真地說道:“這個世間與我最親密的就是你了。”


    他冷冷一笑:“那我為什麽沒有?”


    很好,送命題。


    阿離覺得讓自己一個純潔少女在這滿是碎屍的深淵底下向反派大魔王普及生理健康常識,並且指出他是一個不會上路的新手司機這個殘酷的事實……真的是一個很反.人.類的任務!


    “嗯?”大魔王可沒有多少耐心。


    “可能是,因為,”阿離眼神有些飄,“那次,你,重傷,神智不清,所以,出現幻覺了!”


    福至心靈!急中生智!


    “對!一定是你出現幻覺了!你並沒有侵犯過我,真的!”阿離的表情誠摯極了。對,這不是謊話,這是大實話!


    “哦?”雲欲休的目光落在她的耳朵尖上。


    半晌,他緩緩呼出一口氣,鬆開她,徑直走向躺在旁邊的那具焦屍。


    阿離發現他蒼白的後頸好像泛起了一點點紅色。


    隻見雲欲休扯碎了神仆身上被雷電烤得薄脆的衣裳,找到了一把刻滿古樸花紋的黑色大鎖。


    他掏出四枚域主令,對了對花紋,把其中一枚插.入黑鎖中。


    “嗚——”


    天地之間,席卷過一股怪力亂風。


    阿離很自然地靠向雲欲休,他也順手就用一隻寬大的袖袍攏住她。


    她偷眼一望,見他麵無表情,微微仰著臉,一副目中無人的冷酷模樣。


    除了耳朵尖有一絲紅暈之外,根本沒有任何異常。


    依舊是一個莫得感情的大反派。


    這陣風來得快,去得也快。


    阿離看到,四方的天空破碎了,藍藍地散落下來。


    “這……”


    這種感覺當真是難以言說,就好像自己是一條出生就在魚缸裏的魚,此刻,這個魚缸落進了大海,在水壓下慢慢破碎。缸中的水和魚失去禁錮,融入海洋。


    阿離感覺到心頭湧起一股莫名的空曠暢快。


    雲欲休抓著她,掠出深淵。


    城西已成了一片廢墟,每一個人都是傷心欲絕的模樣。


    一個小商販模樣的人抱著一隻瓦罐哭嚎,說他的神罐不會自己長糖了。


    “他瘋了吧?”阿離同情地歎了口氣。


    雲欲休冷笑,攬住她的肩膀繼續往前走。


    於是阿離看到了無數“瘋子”。


    有的人對著一根木頭念叨:“快長啊!怎麽不長了!”


    有的人對著米缸磕頭:“顯顯靈啊!快賜我米吧!”


    有的人不停地敲手中的銀塊:“下崽啊,你倒是下崽啊!”


    還有人打起來了,一個罵道:“黑心鬼!多少年的街坊你也忍心騙!你這肉原來是用水泡出來的啊?!”


    另一個一邊撕他的嘴,一邊怒道:“叫你亂嚼舌根!你的銅錢還是畫出來的呢!”


    雲欲休的聲音無比森冷:“所謂‘神’,擁有化虛為實,心想事成的大本領。神仆得主子賞賜,略通皮毛,這已足夠讓他們建起欲都,吸引無數被欲望驅策,目不視物的行屍走肉到這裏生活。”


    阿離輕輕吸了一口涼氣:“所以,求財得財,求權得權,求愛便得花容月貌。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小秘密,每個人都以為自己是獨一無二的幸運兒!其實他們隻是被神仆故意聚集起來……那神仆的目的是什麽?”


    雲欲休揚了揚下頜。


    阿離順著他的視線一望。


    奇怪的四方天空破滅之後,視野中重新出現了那頭占據大半地平線的巨獸天諦。


    隻不過,束在它身上的大鎖已經少了一把!


    雲欲休緩聲道:“天諦傷重垂死。‘神’不願出手沾染世間因果,便將它束於此地,引無盡嘈雜欲念入通天鎖,令其日夜不得安寧,生不如死。”


    阿離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這神獸未免也太可憐了!能聽到旁人的欲念本就不是什麽愉快的事情,一不小心還要冒犯“神”,被弄了個奄奄一息鎖起來等死。都這麽慘了,“神”還不肯放過它,還要把囚困它的鎖做成欲都,引無數嘈雜的欲望過來騷擾它!


    ……這和病重臥床時,有人開著150分貝的音響在身邊蹦迪有什麽區別?!


    “它好可憐!”阿離抓住了雲欲休的衣袖,堅定地點點頭,“你做得對!我們應該幫它!”


    雲欲休怪異地看了她一眼:“這是褻瀆神靈的妖魔。它……可憐?”


    “神有見不得人的心思,難道是天諦的錯嗎?”阿離義憤填膺,“不,連自己的內心都不敢正視,那是什麽神?那才是真正的魔鬼吧!”


    雲欲休的笑容涼得像冰雪:“記住你今日的話,莫要後悔。”


    “嘁。”阿離嗤笑,“我既然敢說,便沒有什麽好後悔的。大不了就是被捉去受一通酷刑——我能屈能伸,見到形勢不對會及時投降的。”


    雲欲休竟無言以對。


    二人很快就離開了金寶城。


    神仆的力量已經消散,每一個人失去了所謂的“金手指”,必須重新學會自己養活自己了。


    阿離半點也不同情他們。


    雲欲休取走了神仆身上一條肋骨,以此為牽引,順利來到了第二把黑色大鎖下。


    肋骨一觸到那巨大寒涼的鎖,眼前的景象就變了。


    又是一座繁花似錦的城池。


    與金寶城不同,這座萬花城吸引的多是愛欲極重的人。


    一進城中,阿離便被滿街俊男美女晃花了眼睛。


    街道兩旁置滿了鮮花和錦緞,腳下密密地散落著新鮮的桃花瓣,房屋不是尋常的製式,而是用竹籬圍起高台,男男女女便在那富麗堂皇的高台上飲酒尋歡。


    滿目俱是不可描述!


    歡笑聲,猜拳聲,嬌呼聲,喘氣聲,織成一張天羅地網,攫住每一個進入萬花城中的人。


    在這裏,好像不放縱一些便會格格不入。


    一名男子忙碌之餘,不忘拈過身旁的玉杯,道一聲“酒來”,便有玉液瓊漿自虛空中來,緩緩注入杯中。


    他一飲而盡,拋開玉杯,更加凶猛地摟住了身下的美貌嬌女。


    阿離臉頰發燙,急忙找了個正經的話題:“這萬花城中的神仆,還真閑哪!他就每時每刻盯著這些紅男綠女,隨時滿足他們的要求?”


    雲欲休微垂眼簾,不知在想些什麽。


    半晌,他道:“此人若已破了清靜之境,必定心中有愧。如此,倒可以用逆生輪來對付。”


    阿離下意識地搖頭:“不好!你忘了嗎,遙卿卿用逆生輪吞了江拾軼之後,他還時常跳出來與她搶奪身體。”


    雲欲休自負一笑:“遇到我,他隻求速死。”


    好吧,大反派肯定是不會聽勸的。


    阿離認命了。


    二人在沒停沒歇的浪聲中,順著街道繞了大半個城區。


    時不時便會有貌美的男登徒子和女登徒子迎上前來,想要對阿離和雲欲休動手動腳。


    這些人無一例外,全被他殺了,融在黑霧中替他稍微修補破損的軀體。


    “你不怕驚動神仆麽?”


    “已經驚動了。”


    雲欲休站定,視線一斜,盯住左前方高台上一名居中飲酒的女子。


    她的身邊聚著不少男女,個個對她視而不見,隻與其他人調笑。


    一片紅霧之中,女子顯得幹淨清澈,異常醒目。


    雲欲休動手了。


    他陰陰一笑,軀體驀然散開!


    聚合之時,人已站在了那個女神仆麵前,右臂化成半柄黑鐮,架在了女子頸根處。


    阿離怔了下——他怎麽不用逆生輪了?莫非聽進了她的話?


    雲欲休並不給敵人喘.息的機會,突襲成功之後,當場便要手起鐮落收割了女神仆的頭.顱。


    “她。”女神仆不慌不忙,視線仿佛能穿過他的身體,對著他身後,吐了一個字。


    雲欲休心有所感,慢慢回轉身。


    便見到方才躺在人群中尋歡作樂的一個俊俏男人掠到了阿離身後,兩根細長的手指捏住了她的小脖頸。


    大意了。


    誰能料到,此刻萬花城中竟有兩名神仆!


    而這名俊俏男子,身邊氤氳了鮮豔奪目的紅霧,所以方才雲欲休下意識地忽略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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