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之南手有點笨,按著蘿卜的樣子像按一條活魚:“打電話說什麽呀?”


    外婆笑:“還不是你媽媽在夏安立功了。夏安兩件惡性重案,最長的那個都積壓了二十多年了,很多都是你外公年輕時候在刑警圈內有名的積案,這回讓他閨女解決了,他當然得意。”


    阮之南長長的應了一聲。


    她從小在警察大院裏長大,她媽和兩個舅舅都是刑警,她小時候經常蹬著自行車拎著一大袋冰糕給他們總隊那邊去送。


    特別是時間緊任務重,天天被領導盯著罵的一隊那邊,往裏一眼望過去,全是黑色棕色的私服皮衣,因為耐髒防水還防刀紮。所有人桌子上都有一大缸子濃茶,到處都是睡在凳子上沙發上桌子上的人。各個人吐出的煙匯聚成藍色的霧,匯在辦公室和會議室上空。


    因為規定直係親屬不能在一個分隊,阮之南就要跟個賣冰糕的似的,蹬著自行車往技術科那邊去一趟,一隊去一趟,六隊去一趟,整個區裏的人都認識她,給她自行車前筐裏塞錢,讓她幫忙去買水賣煙。


    刑警大隊裏,女性升遷不如男性是個普遍現象,畢竟這工作太苦了,雙警家庭很少存在,女警也都是做技術做網絡偵查或者經濟犯罪調查的多,像江枝北這樣一線的女性領隊就更少了。


    她四十多了,職位其實並不如阮之南的兩個舅舅,但她挺想繼續往上走,老爺子也就是阮之南外公給她出了兩個路子。


    要不然她就是進警察學校做教授,但是也在隊內掛名,年末忙的時候再出來抓案子;要不然就進所謂的“疑難命案積案攻堅行動組”,隻要是解決了上世紀末或者世紀初的全國大案,再加上老爺子的地位,就是誰也攔不住江枝北平步青雲。


    江枝北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後者。


    而夏安作為改革開放最早富起來的南方小城市,雖然現在經濟逐步落後,但又是三省交匯、水路鐵路貫通的城市,在世紀末的時候,混亂情況難以想象。


    夏安就有兩件陳年疑難積案。


    一件是從93年到01年曆時八年的連環殺人案,這案子的年代之久遠,查案之困難,幾乎能在當時攻堅行動組的積案裏排上前五。


    另一件就是稍微小一些,是個04年前後的滅門慘案。


    夏安本地警方追查這兩個案子從沒斷過,攻堅行動組也從京滬多地,選擇了數名專家團隊,調任去夏安,目標是為期一年,最起碼解決其中一個案子。


    阮之南就是在江枝北調任到夏安的時候,執意跟著去的。


    破案這事兒,真不像電視劇裏拍的那樣,沒有天才專家,沒有心理側寫,沒有靈機一動,沒有高智商罪犯。這個案子難破的主要原因都是當年信息證據被損毀,刑偵技術落後,人口流動過快等等。


    刑警這麽一個分工明確團隊合作的工作,能破這種大案的唯一原因,就是上頭重視,用錢,用時間,用可怕的人力和讓人頭皮發麻的枯燥排查堆出來,最後還需要有一點點運氣。


    而江枝北心細膽大,嗅覺靈敏,善於製定方向,不至於讓手下人做太多無用功。但她每次辦案都會有的,就是到最後的那一點點幸運。


    她去了半年多就能夠破下第一個案子,正是因為江枝北先決定了要再仔細勘察當年的生物物證,用新科技做極為詳細的再檢測,然後跟夏安周邊各個村落舊有的姓氏家族,進行血脈對照,然後再逆著血緣去查。


    這個方向很快就有了突破,他們查到了夏安附近村中一個李姓家族的血脈,最有dna上的接近性,然後就開始調出整個跟李姓有血緣關係的人口數據,逐一走訪排查。


    而幸運的就是,李姓的旁親有三兄弟在外務工多年,基本與家中都毫無聯係,卻因為今年其中一個兄弟的兒子結婚,三兄弟難得決定回夏安一趟。


    而因為當年的生物檢材太久遠,警方沒法確定是這三兄弟中的哪個,或者說是這三兄弟的其他直係親屬。


    就在他們包圍這個搜查圈子的時候,這三兄弟敏銳的察覺到了,竟然想要分頭逃離夏安。


    不過在去年下半年,這個案子也迅速告破。


    作為當年震驚全國的大案,隻用了幾個月的時間就告破,作為領隊的江枝北當然也飽受稱讚。


    很多人都關注案件背後駭人聽聞的殺人手法,卻幾乎沒人記得官方發布會時,緊鄰著攻堅行動組總負責人旁邊的女警。也是整個新聞發布會上唯一的女警。


    她一臉高傲冷豔的神情,穿著製服,警帽擺在話筒邊,沒有拿稿子就流利的說明起整起案件詳情,甚至能對93年開始的各個受害死者的傷口數量與尺寸倒背如流。


    可當時的阮之南躺在病床上,看到這場央台特別報道的發布會,卻關掉了電視。


    這會兒,阮之南坐在馬紮上,兩條長腿抻開,切著蘿卜道:“那個連環殺人案我知道。我媽還跟我吐槽過,說夏安本地的刑偵水平有多湊合。咱們國家確實也搞過不少冤假錯案,但那都是00年之前,您也知道有些小地方的警察水平,還有他們背的破案率。而夏安這地方的警察就窩囊到12年還搞出過冤假錯案呢。”


    外婆在警察家庭待了這麽多年,自然也知道,她往做酸黃瓜的罐子裏,放著香草葉,道:“聽你外公說了,這次中央特意派攻堅行動組去,就是因為夏安那邊換了省長,也要給各地下屬的公安部門換血。你媽媽他們過去半年就解決了案子,夏安那邊正好有這個由頭給當地警察部門洗牌。”


    阮之南聳了聳肩膀:“這我就不知道了。那另外一個滅門案也破了麽?她一年多破了兩個案子啊。”


    外婆說:“好像還在抓捕,不過她沒參與,被抓到隻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她就提前回來了。”


    阮之南一愣:“這不是她性格啊,怎麽會展開抓捕到一半就先回來了?她……有沒有說因為什麽回來的?”


    阮之南心底竟然慌了起來。


    ……一般來說,分居之後沒多遠不就是離婚了麽?


    難道說江枝北這次突然回來,是要跟阮翎提離婚的?!


    阮之南越想越覺得有點坐立不安了,她問道:“我爸說幾點過來?”


    外婆往屋裏張望了一下:“說七點半,應該已經過來了吧,他可能跟司機一起去市場買海鮮了,你要不過去看看,我這兒也差不多了。”


    阮之南洗洗手往屋裏走,這套房子雖然也有個主廚廚房,但是因為外公喜歡做飯,就沒有雇廚師,基本就是他們自己在前廳廚房自己搞點飯菜。這會兒看著廚房洗菜池裏多了好幾隻螃蟹和各種貝類,就知道是他爸已經過來了。


    外公在那兒刷螃蟹,阮之南在料理台對麵趴著,外公拿著螃蟹,作勢要嚇唬她。阮之南歎口氣:“外公,我又不是三歲,我還能害怕螃蟹麽?我吃過的螃蟹都有好幾個家族了。”


    外公帶著眼鏡在那兒用小毛刷細細的刷,低著頭從眼鏡上頭看她:“找你爸呢?他倆在樓上聊天呢,哎你就別去了,這麽久沒來外公家了,就不知道陪陪我麽?”


    阮之南還是溜了:“我上去找我爸說個話就下來,倆舅舅今天來麽?”


    外公對著樓梯上的阮之南道:“來不了,加班呢。”


    阮之南輕手輕腳爬上樓去,裏頭有一間客臥關著門,她連忙溜過去。


    她耳朵都貼在門上,但也隻聽到裏頭傳來倆人的說話聲,卻聽不清他們在討論什麽。好像是江枝北忽然抬高了音量,像是要跟阮翎爭吵什麽——


    阮之南心都要提起來了。


    結果下一秒,屋裏忽然沒聲了。


    阮之南又把耳朵往門縫裏貼了貼。


    這是倆人要冷戰了?


    可冷戰了怎麽還能在屋裏坐這麽久,不會是她媽這個武力爆棚的老刑警要拿枕頭悶死她爸吧?!


    阮之南又沒膽子闖進去,卻也聽到屋裏一點細微的動靜,緊接著就像是有誰撞在衣櫃上了——


    阮之南:“???”


    家暴?!


    到底是誰挨打啊?


    但聽著動靜朝門這邊靠過來,阮之南嚇得趕緊竄到旁邊的洗手間裏,她進去還沒關上門,就聽到有人又似乎輕輕撞在了門上,她聽見江枝北平時傲氣冷漠的嗓音,卻像是帶著熱度罵了一聲:“都到了該力不從心的年紀,還這麽瘋?”


    阮翎被罵了還挺高興似的,在門的那頭輕聲笑。


    江枝北拉開房門,快步走出來,進了洗手間。


    阮之南掩飾行動,趕緊坐上馬桶,把那自動的馬桶蓋都給壓在了屁股下頭。


    江枝北進洗手間,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襯衫領口,才看見阮之南,她一驚:“你這是幹嘛呢?上廁所還不脫褲子不開蓋不關門的?”


    阮之南心道,就你一個常年前線的警察,我坐在這兒這麽大一坨人,你半天才注意到。


    她一臉正經的胡說八道:“我醞釀呢。”


    江枝北又伸手去一陣揉她腦袋:“你是不是個小傻子。”


    阮之南看著阮翎從那件臥室出門,快步下樓,說是要幫忙下廚。


    她小聲道:“你倆剛剛吵架了麽?”


    江枝北梳了梳頭發:“沒啊?”


    阮之南一臉篤定:“打架了。別裝了,我都聽到了。”


    江枝北轉過頭來,擰著眉頭看她,半晌忽然笑了,道:“我覺得我跟你爸都是白擔心了。就你這個腦子,就這傻樣,你到三十估計都談不了戀愛吧。”


    她媽媽還是這麽多年不變的毒舌!


    第41章 抱緊我


    江枝北走出洗手間, 阮之南氣鼓鼓的追在後麵:“你不就結婚了麽, 就能diss我了?我明天就找個比我爸還好看的,讓你羨慕嫉妒死!”


    江枝北下樓的時候扯了扯嘴角, 她因為常年鍛煉身體, 脖頸肩膀的線條到走路身姿,都顯露出令人驚異的清爽利落。江枝北勾起一邊嘴角, 似笑非笑:“隻要你找個會喘氣的,我都羨慕嫉妒你。不過你這丫頭, 天天跟一群滿腦子汙的小子混在一塊, 嘴上也挺會胡扯的,但怎麽就腦子還沒開竅呢?”


    阮之南噘著嘴還沒消氣:“你diss我就算了, 還diss我爸。他挺好的,你還不滿意麽?”


    江枝北對她搖頭笑道:“這才離開你多久, 你就站你爸那邊陣營去了, 沒良心。”


    阮之南越吃越覺得,這兩個已婚中年狗男女以前都沒有那麽恩愛的, 明明剛剛還在房間裏鬥嘴打架呢,這會兒又在飯桌上秀恩愛——就是在裝在掩飾。


    電視裏都是那麽演的。


    離婚多年的男女,為了向孩子隱瞞, 還會住在一起配合演戲。


    阮之南去年的時候都想好了,要是這倆人真離婚, 她就自己搬出去住, 有空去找他倆, 沒空就一個人生活。反正她也快成年了, 她誰都不要跟。


    這倆人眼神交流小互動越多,阮之南就愈發覺得江枝北是跟阮翎學了沉浸式表演。


    就是演技真不咋地!哼!


    阮之南越想越憋,低頭扒飯一言不發。


    果然,等她晚上回家,準備上床的時候,就聽見了阮翎在那兒跟江枝北說:“咱倆別住一屋啊,我真怕你夜裏起來把我打死。我上次讓你打的額頭都輕了,早知道你是個暴力狂,我就應該去找點關押危險犯人的束縛帶,給你綁了。”


    阮之南還沒探頭,就聽到樓下,阮翎邊跑邊喊,東北話都快飆出來了:“江枝北,你他媽說過不跟我動手了,你嘴毒傷害我還不夠麽?臥槽不動手也不能動腳,我的演藝生涯非要斷送在你的腿法下啊——”


    阮之南默默關上了門,心裏越來越不爽了。


    演恩愛演到這個點就忍不住了麽。


    江枝北終於把阮翎逼進了電梯,她把手裏拖鞋扔地上,穿上了:“沒地方跑了吧。從上高中的時候,你就沒跑過我。我是百米健將,你就是旁邊跟一群女孩扭著腰跳啦啦隊舞蹈的那個。”


    阮翎確實跑不動了,他扶著電梯鏡子,笑著喘息道:“你敢動手我就喊,南南現在知道疼我了,一會兒她衝出來跟你對打。”


    “你天天啊,就嗷嗷的本事最大,怎麽也沒看你出單曲專輯呢?”江枝北看著他:“我上次不小心動手把你打了,那是做夢,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當警察這麽多年,睡夢裏也都又踢又打的。都給你道歉了,你還就小心眼,天天提這事兒。”


    阮翎對著電梯裏的鏡子,趕緊一陣整理儀容儀表:“我這個外朝俊美宰相能得到某位太後寵幸就靠臉。你要是給我把臉毀了,我色衰愛弛了就要罵你是渣。”


    江枝北氣笑了,掐了他屁股一下:“你才是太後!”


    阮翎屁股一翹,撩起襯衣露出西裝褲:“手感不錯吧,我最近沒少練橢圓機呢。”


    江枝北手沒拿開:“……明天早上我去你屋裏。”


    **


    這個周末的時候,傅從夜早上出門的時候,就看到了旁邊的別墅門口,停了幾輛小卡車,有幾個看裝束像是那種高級搬家公司的人,把衣架拎出來,衣架上每件衣服都是放在衣套裏,就這樣扛進屋裏去。


    還有幾個人不是搬家公司的,更像是之前來的那個阮翎的助理似的,從幾輛添越的後備箱裏的箱子什麽搬出來。


    看起來都是買的各種鍋碗瓢盆,生活用品。


    他這幾天撞見幾次搬家了,也沒太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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