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嫌我丟人不怕我拖累你的話,那我就跟你去!”媽媽故意說。


    母女間的小鬥嘴讓葉清歡一瞬間仿佛回到了以前在文溪的時候,一股暖流從心頭淌過,葉清歡側過臉枕著膝蓋,恰好看到池年從茶幾底下爬出來了,翻個身躺在地上打滾撒歡。她彎著嘴角,輕聲說:“媽,我隻想跟你待在一塊兒。”


    電話那頭媽媽沒說話,過了一陣子,才溫和地說:“清歡啊,要是在外麵過得不開心了,那就哪兒都別去了,回來文溪,媽守著你。”


    葉清歡差點哭出來,她努力做了幾個深呼吸才壓下來心頭升騰而起的情緒,故作輕鬆地說:“媽,我很好,我要去澳大利亞。”


    “是啊?”媽媽口氣裏有一絲悵然若失,卻說,“我猜你也會想去的,你一直比清洛要強。”


    “原來我在你心裏那麽好啊?”葉清歡故意調侃


    母女二人又聊了些出國前的準備,掛了電話,葉清歡抱著膝蓋在沙發裏坐了一會兒,然後回了房間走到窗前。樓下那棵火樹的枝丫依舊光禿禿的,在路燈的照射下有種魔幻的色彩。


    她想起小時候看過的一則童話。


    童話裏說,人睡著之後,靈魂也睡著了,會從身體裏飛出去,飛到外星球。外星球有一棵叫做“夢”大樹,樹上有很多“夢之果”。所有的靈魂都會去爬那顆樹,摘到果實的靈魂會做美夢,摔下來的靈魂會做噩夢。


    盛鴻年是她的夢之果。


    今天中午在那個包間裏,商妙清介紹那位老婦人稱是商家年資最久的保姆,照顧過盛鴻年的爸爸。老保姆跟她講了一些他爸爸以前的事情,關於他爸爸為了他的媽媽跟商先生決裂的事情。


    老保姆說話不疾不徐,卻是每一句都意有所指。她暗示盛鴻年正沿著他已經去世父親曾經走過的路在走。


    “姑娘,我十八歲到了商家 ,如今也是快七十歲的人了,我陪著商先生長大,又看著翰池長大,如今又看到了鴻年,他們爺孫三代人的事兒我都看在眼裏。商先生個性強硬剛愎自用,翰池外柔內剛,鴻年呢,看著吊兒郎當其實心思比誰都藏得深。商先生在兒女情長方麵根本不在意。翰池像他的媽媽,長情。鴻年其實跟翰池是一樣的。”


    “如今這個時代啊,早不是以前那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時候了。可商先生依舊是商先生,他一點都沒變。當年翰池因為盛紈離開了商家,商先生是很難過的,隻是咬著牙不肯低頭罷了。現在他年紀大了,看到鴻年回來,他其實比誰都高興。所以看到鴻年跟你在一塊兒,他一下子就想到了翰池。他其實是害怕的。”


    “姑娘,我看得出來你是個好孩子。可商先生不這麽認為。”老婦人看了眼旁邊坐著的葉建平商妙清夫婦,繼續說,“你的身份這麽特別,商先生認為你接近鴻年是別有用心的,他想保護鴻年。而且以我對商先生的了解,你很難改變他的看法。”


    “商先生現在心裏隻有鴻年,為了鴻年他什麽都肯做。他身邊的修鋼因為隱瞞你跟鴻年的事情,被他削了一切權利送去美國。修鋼是我的孫子,從小跟在商先生身邊,就像他的兒子一樣。可為了鴻年他毫不猶豫地罰了他。你知道商先生的能力,如果你跟鴻年有了什麽,恐怕他會對你家人做些不好的事情。”老保姆又看了眼旁邊的葉建平,葉建平的臉色蒼白。


    “姑娘,商家不是個太平地方。這幾十年過來我看到的太多了。這一點你問問你爸爸就行了,你問問他這幾個月在商家過得好不好。我說這話也許有的早,畢竟你現在年紀還不大。可我隻是假設,你將來真的進了商家,以你的情況,隻怕不磨掉幾層皮是站不住腳的。你何苦往這個火坑裏跳呢?不如趁現在斷個幹淨,對你對鴻年都是好的。”


    葉清歡抱住了胳膊,看著院子裏的火樹,想:她沒有從樹上掉下來,摘到了果子,可還是做了噩夢。


    夢醒了,她要去澳大利亞。


    爸爸說這次移民辦的是收養移民,因為這樣最快。她不知道商家是怎麽運作的,總之在澳大利亞方麵已經找到了接收她的家庭,最長不過兩個月的時間,她就能以養女的身份移民去澳大利亞,在那邊繼續念中學。


    這是爸爸對媽媽隱瞞的一部分,她也對媽媽隱瞞了。如果媽媽知道她是用這種方式移民的,恐怕就沒那麽容易答應了。


    她必須要走,因為商先生要她走,如果她不走她怕爸媽還有清洛會有麻煩。


    她能理解商先生對她的戒心,可她沒想到這份戒心會影響到她之外的其他人。也許是她多慮,可她不想擔這個風險。


    她到現在還是覺得恍惚,為什麽她為了維係父母之間的關係來了海城,一不小心喜歡了一個男孩,最後卻把自己變成了一個被國外某家庭收養的孤兒。


    也許命運就是這麽愛捉弄人,也許她注定是個什麽都不該得到的可笑家夥。


    葉清歡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對著窗外的火樹輕聲說:鴻年,再見。


    移民的事情由商家全權安排, 葉清歡隻被人帶著去了一趟澳大利亞駐海城大使館,被問了幾個問題, 填了一些表格, 之後生活一切如常,上學,回家,喂養池年,偶爾跟喬荔出去玩玩。


    除了媽媽跟清洛,她沒有跟任何人說起這件事。


    一個月後,爸爸把她帶到那家文溪人開的飯館, 跟她說手續都辦好了。


    飯館裏添了一部液晶電視, 晚上七點十六分恰好是新聞聯播的時間,報道的是中澳建交30周年, 兩國總理互道賀電, 並稱今後進一步推動兩國間經濟文化交流。


    旁邊一桌吃飯的客人對著電視指指點點:“如今歐美英移民越來越難了,都往澳大利亞跑。”


    另一人接口說:“土澳有什麽好?野生動物園一樣, 上個廁所馬桶裏盤一條大蛇, 出個門房頂掛著隻大蝙蝠, 移民?給人送錢還是送命?”


    “別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了,你這樣的送命還得問人家要不要呢。”第一人揶揄。


    葉清歡低著頭,捏著筷子撥弄著碗裏的米飯。葉建平夾了一些菜放到她碗裏,葉清歡沒有抬頭,輕聲問:“去哪個城市?”


    “墨爾本。一開始選的是悉尼,可悉尼生活節奏快, 怕你不適應,就換成了墨爾本。墨爾本是澳大利亞的文化首都,文化氣氛比較濃鬱,適合你。還有墨爾本大學和莫納什大學也都不錯。”


    “什麽時候走?”


    “看你自己。”葉建平說,“隨時都可以。”


    “學校那邊呢?”她問。


    “海城外國語學院這邊的手續可以走了之後再辦,澳大利亞那邊的學校已經聯係好了,你過去後再去辦入學手續。”葉建平說,“我親自去了趟墨爾本,把住的房子跟照顧你的人都安排好了,人是我親自選的,不是商家挑的,你放心。”


    籌備得這麽好,她挑不出任何毛病。葉清歡放下筷子,抬起頭,對葉建平說:“驚蟄以後吧,我想吃完媽媽做的炒糯米再走。”文溪的風俗,驚蟄又叫二月年,要做炒糯米。


    葉建平拿出手機查了下,發現驚蟄是在三月六日,距離現在不過十幾天,心裏有些不忍,便說:“是不是有點太急了?可以再晚幾天的。”


    葉清歡搖搖頭,衝葉建平微微笑了笑,低頭吃飯。


    許久,葉建平顫聲說:“清歡,爸爸對不起你。”


    葉清歡隻說:“爸,我能把貓帶去墨爾本嗎?”


    之後的日子葉清歡的生活一切如常,她沒有特意準備什麽,本就是孑然一身的,到哪裏都是一樣。驚蟄前的最後一個周六,葉清洛來了海城,特地帶了媽媽做的炒糯米。葉清洛是第一次到海城,對於所見的東西頗讚歎了一番,興衝衝地要葉清歡帶他出去走走看看。


    葉清歡自己在海城呆了半年,其實那些著名景點自己都沒去過。葉清洛一個勁兒地央求,她隻好求助於喬荔。喬荔又跑到外地探班胡凱去了,一聽葉清歡有事,二話不說要把自己的司機派來給她用,葉清歡婉拒了。


    帶著從喬荔那裏問來的信息,葉清歡跟葉清洛姐弟二人在海城玩了整整一天。下午在酒吧遇到一個雷鬼樂隊演出,葉清洛在那裏聽了很久的歌,最後買了一頂印著樂隊logo的鴨舌帽。


    天色擦黑兩人回了小區,葉清洛戴著新帽子,哼著下午時候聽到的曲子,學著樂隊的舞步在前麵邊走邊跳,葉清歡在後麵跟著,微笑著看著他。快走到樓下的時候,葉清洛一個瀟灑地轉身,手伸過來用手指勾了勾葉清歡的下巴,故意壓低嗓音說:“小姐,能賞個臉合唱一曲嗎?”


    這是下午的時候樂隊主唱拉一個女孩上台時候說過的話,其實是樂隊的一個節目,那女孩是特意安排在觀眾席的,隻是為了帶動全場氣氛。


    葉清歡把葉清洛的手擋開了,笑著說:“別鬧。”


    葉清洛順勢湊過來摟住了她,撒嬌地說:“姐,海城真好玩啊,還是大城市好。”


    葉清歡臉上的笑淡了一層,低下頭輕聲說:“是嗎?”


    “清歡。”前麵一個聲音喚她,熟悉的聲音讓葉清歡身子猛地一震,她立刻抬頭看過去,見到了盛鴻年。


    他站在火樹的旁邊,腳邊放著貼著航空行李簽的旅行箱,目光複雜地看著她。她站住了腳,怔怔地看著他,驚疑不定。


    葉清洛把帽簷往上推了推,抬起頭看清是盛鴻年後便驚喜地喊道:“鴻年哥!”


    盛鴻年見是葉清洛後吃了一驚,隨即由驚轉喜,抬手衝葉清洛打招呼:“嗨。”


    葉清洛甩下葉清歡跑到盛鴻年跟前,問:“鴻年哥你不是在美國嗎?怎麽突然回來了?”


    “放春假。”盛鴻年跟葉清洛解釋,目光越過葉清洛的肩,落到葉清歡身上。


    “春假?”葉清洛問。


    “美國中學的假期,每年三月會放春假。”盛鴻年說,依舊看著後麵的葉清歡。


    他的目光放肆又熱烈,讓她無法麵對,葉清歡低下頭往前走,越過他們二人的時候聽葉清洛說:“太好了!我這次來還想找你玩的,結果我姐說你出國了。來我幫你拿行李。”


    葉清歡加快了步子上樓,開門後換了鞋直接躲去了廚房,在廚房裏聽葉清洛已經帶盛鴻年進了門,還有池年的叫聲。


    “這是我姐養的貓。”葉清洛介紹道。


    “我知道,叫池年。”盛鴻年笑著說。


    葉清歡打開櫥子抓出三個杯子在水龍頭下衝洗,手抖得幾乎拿不住杯子。


    “姐,你在哪兒呢?”葉清洛喊。


    “我在洗杯子。”她回答,極力逼自己鎮定。


    葉清洛“哦”了聲,熱情地說:“鴻年哥,你先坐,我去廚房看看有什麽水果。”


    “我去吧。”盛鴻年說。


    水龍頭的水嘩嘩地淌,澆在玻璃杯上水花四濺,葉清歡的雙手死死捏著杯子,冰涼的水從手背上衝刷而過,可她感覺不到,她所有的感覺都聚焦到了身後。


    他進來了。


    “清歡。”他輕聲地喚。


    “嗯。”她應了聲,


    “我回來了。”他說。


    “嗯。”她又應了聲。


    他從後麵抱住了她,溫熱而冗長的呼吸慢慢地落到她耳邊,她用力咬住嘴唇,閉上眼睛。


    池年跑到了兩個人腳邊,“喵”地叫了一聲,葉清歡回了神,扭了下身子,盛鴻年知趣地放開了她。


    “冰箱裏有草莓。”她輕聲說。


    “是嗎?”盛鴻年沒話找話地說,“你喜歡吃草莓?”


    “清洛喜歡,所以買了一盒。”葉清歡說,關了水龍頭,把杯子拿出來用幹淨的布擦拭。


    她聽到冰箱打開的聲音,片刻的安靜後,盛鴻年說:“冰箱裏沒什麽東西啊,你們晚上打算吃什麽?”


    “叫外賣。”葉清歡回答,一徑地低著頭擦杯子。


    冰箱被關上了,她聽他咕噥:“我都來了還點什麽外賣。”


    她聽他走出了廚房,她小心翼翼地回過頭,聽葉清洛在外麵問:“鴻年哥,你去哪兒?”


    “買菜。”盛鴻年說。


    “什麽?”葉清洛疑惑。


    “今晚給你露一手,等著!”


    聽到大門關上的聲音,葉清歡放下杯子,雙手撐在案台上,渾身發抖。


    葉清洛見葉清歡一直沒從廚房出來,就跑進去看。看到葉清歡伏在洗碗池旁一動不動,就湊過來問:“姐,你怎麽了?”


    葉清歡直起身子,說:“沒事。”


    “我看你有點兒怪啊。”葉清洛端詳她。


    葉清歡搖搖頭,忽然想到了什麽,扭頭囑咐葉清洛:“清洛,我移民的事你不要跟他說。”


    “為什麽?”葉清歡迷惑。


    “我想自己跟他說。”葉清歡把擦好的杯子遞給葉清洛。葉清洛接過杯子,嘴上答應了。


    吃完晚飯,葉清洛拉著盛鴻年一起玩遊戲,葉清歡洗了碗之後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池年在家裏到處竄習慣了,跑來撓門,她隻好去開門放它進來,葉清洛在外麵問:“姐,你待在屋裏幹嘛呢?”


    “做作業。”她說,池年鑽了進來。


    “我姐真是的,總是這樣,都快學傻了。”葉清洛故意對盛鴻年抱怨,也算是給葉清歡的不理睬找了台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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