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又靜默下來。


    她看到他又跨了一步過來,她的腳卻不聽使喚了。她站在原地,看到他的手伸過來……她的心越揪越緊……


    趙司同咳了聲,兩人一驚,同時轉頭看過去,盛鴻年把手撤回來抄進褲兜裏。


    趙司同在旁邊看戲已經看得挺久的了,就走過來問:“我聽潘素說有人偷拍,怎麽樣?人抓到了嗎?”


    盛鴻年嘴巴朝馬路上一努,說:“跑了。”


    趙司同“哦”了聲,走到葉清歡身旁,問:“葉總監,會有什麽問題嗎?”


    葉清歡把頭一偏,低聲說:“在觀察著。”說完她快步走回了酒店。


    趙司同目送葉清歡走開,便走到盛鴻年身邊,瞄了他半天,最後語重心長地說:“鴻年,有句話我一定得跟你說,非禮勿動啊,再怎麽說人家也是有老公的……”


    盛鴻年臉色一變,妒意瞬間升騰而起,又被他強壓下去。他佯作無事地伸出胳膊攬住趙司同的肩,說:“行了,別說了,我都懂。走吧,回去接著吃飯。”


    趙司同嘀咕:“你要是真能懂就好了。”


    盛鴻年笑了笑。


    道理都懂,可忍不住的時候,也確實是忍不住的。


    “走啦!”他硬聲說,拽著趙司往回走。


    四人在餐廳繼續用餐,期間葉清歡的電話短信不斷,盛鴻年想跟她說句話都不行。


    趁葉清歡又出去打電話,趙司同問潘素:“不知葉總監的丈夫在哪裏高就?”


    潘素眼珠轉了轉,回答:“他是圈外人。”


    趙司同“哦”了聲,又問:“他們感情不錯吧?”


    潘素埋頭往嘴裏塞了一塊烤胡蘿卜,含糊地說:“嗯,感情可好了。”


    盛鴻年霍然吸氣,趙司同瞟了他一眼,目露憐憫。


    一頓飯草草吃完,趙司同結的賬,葉清歡一直在打電話,盛鴻年問潘素:“你們怎麽回去?”


    潘素說:“怕晚上喝酒,就沒開車。”


    盛鴻年轉頭對趙司同說:“先送她們。”


    趙司同不情願地應了,默默地給人力總監發了個短信,吩咐他明天給盛鴻年招募一個司機。


    四人同坐一車,趙司同開車,盛鴻年坐在副駕駛位,葉清歡跟潘素坐在後麵。路上葉清歡一直低著頭在手機上打字,潘素伸頭過去看,小聲問:“查得怎麽樣了啊?”葉清歡冷冷瞟了潘素一眼,潘素縮了縮脖子,坐了回去。


    車子到了葉清歡說的地方停下,葉清歡跟盛鴻年趙司同道別後下了車,潘素也趕緊跟著下去了,葉清歡一看潘素也下來了,皺了皺眉,問:“你不回家?”


    潘素繞過車尾小跑過來,小聲對葉清歡說:“我待會兒自己打車吧,那個趙總看起來不太友好的樣子。”


    葉清歡回頭朝車子裏看,卻見盛鴻年推開車門下了車,她又皺眉。


    “原來你住這裏。”盛鴻年麵帶著微笑走過來,雙手還是抄在褲兜裏,轉身朝小區打量了一番,又不笑了,語調微微發沉,說,“這個小區看起來不比十年前你住過的那個好。”


    葉清歡不語,潘素卻從盛鴻年的話裏發現了什麽,問:“十年前?”


    盛鴻年也不說話,隻打量眼前這個小區。這是在海城很常見的那種舊房改造安置房,距離市區遠,樓間距窄,以中小戶型居多,居住密度非常大,住在這裏的不是身價千萬的回遷戶,就是外地來海城打拚的新市民,貸款買房,每日為三餐溫飽勞碌。


    他不知道她在亦安的年薪多少,理論上不應該太少,可是她卻住在這裏……這是不是意味著她過得並不很好?


    心疼猝然而至。


    他扭頭看她,卻詫異地發現她臉上的表情非常柔和,目光溫柔,看著前麵。他循著她的視線看過去,見一個胖乎乎的小女孩張著雙手邁著蹣跚的步子朝她跑過來,嘴裏含含混混地喊著:“嗯媽,嗯媽。”


    她蹲下身子,張開胳膊,小女孩撲到她懷裏,她費力地把孩子抱起來,很熟練地一手托著孩子的屁股一手摟著孩子的背。孩子用胳膊環住了她的脖子,趴在她肩上開心地笑。


    明明是七月的暑熱天,盛鴻年卻宛如置身北國寒冬,嗖嗖的涼意從腳底直竄上來,凍住了他的腿,身子,心髒,胳膊,嗓子,一直到大腦。


    潘素發覺盛鴻年的異常,疑惑地叫他:“盛總?你怎麽了?”


    盛鴻年猛地回過神,大口地吸氣,他抱著最後一線希望,仔細打量孩子的長相。


    這孩子長得非常可愛,那眉眼就像跟她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一瞬間他心裏的悲苦湧了上來能把他淹死。


    他想過那麽多種可能,卻漏了一個最重要的,就是她會有孩子。


    她跟另一個男人的孩子。


    婚姻可以解除,夫妻可以反目,可是孩子不行。孩子是無辜的,他的道德底線沒有低到去破壞一個孩子的原生家庭的地步。


    其實靜下心來想想,十年,又不是十天,一場婚姻一個孩子,多麽正常的事兒,他怎麽會想不到?


    還是下意識地自欺欺人了?


    然後現實給了他最響亮的一個大嘴巴,打得他找不著北。


    這時候一個穿著碎花長裙的女人走了過來,把孩子從葉清歡懷裏接了過去,孩子扭著身子不想走,女人硬是給抱了過去,含笑說:“這孩子真是,一見到你就興奮,我都追不上她了。”


    同時間,一個男人的聲音在旁邊響起來:“你是……鴻年哥?”


    盛鴻年機械地轉頭,看到一張男人的臉,那麵貌十分熟悉,可他腦子裏麵亂哄哄的,這張臉跟記憶對不上號。


    “真是你啊!鴻年哥!”葉清洛驚喜道,“你不認識我了?我是清洛啊!葉清洛!”


    盛鴻年瞳孔一縮,猛地想起來了,驚訝地問:“清洛?”


    “就是我呀!”葉清洛的興奮之情溢於言表,伸手握住盛鴻年的胳膊,笑著說,“咱們有六七年沒見了吧,鴻年哥?你不是去了美國嗎?終於回來了?”


    碎花長裙女抱著孩子問:“清洛,這位是誰啊?”


    葉清洛鬆開了握在盛鴻年胳膊上的手,朝碎花長裙女走過去,小女孩伸出胳膊去夠葉清洛,嘴上叫著:“爸啪,爸啪!”


    葉清洛把孩子抱了過來,一手攬著女人的肩把她帶到盛鴻年跟前,介紹說:“這是我鴻年哥。”接著又喜滋滋地跟盛鴻年介紹:“鴻年哥,這是我老婆,劉瓊。這是我女兒,葉子萱,剛一歲。”


    小女孩含著手指忽閃著大眼睛盯著盛鴻年猛看,接著羞澀一笑,扭過身子把臉埋到葉清洛胸口。


    什麽叫天降橫福,什麽叫苦盡甘來,盛鴻年這一刻才算體會到了。


    葉清洛的女兒……


    他高興得臉上都不會笑了!


    盛鴻年嘴角抽了又抽,艱難地說:“葉……子萱啊……”


    葉清洛抬手撓撓耳朵,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昂,我媽給取的名字。後來那個陳赫不是出事了?她媽媽就不高興,想給孩子改名。這幾天正在想呢。”


    劉瓊用肩膀碰了碰葉清洛,低聲埋怨:“你跟外人說這個幹嘛?”


    “鴻年哥不算外人啦。”葉清洛大大咧咧地說,“他跟我姐以前是高中同學。”


    劉瓊“咦”了聲,立刻拿眼打量盛鴻年,見他一身的高檔貨,氣質又卓然不群,一看就不是普通老百姓。她扭頭看看葉清歡,葉清歡微微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她又朝趙司同開的那輛車看了眼,剛才她看到葉清歡是從那輛車上下來的,便問:“鴻年哥你今天是跟清歡姐去同學聚會了?”


    盛鴻年還是看著葉婉晴發著呆,沒反應,劉瓊疑惑地看著他,葉清歡在旁邊低聲說:“是談公事,盛總公司跟亦安有商業上的合作。”


    劉瓊回頭看了葉清歡一眼,扭回來又看盛鴻年,說:“哦呦,我還以為你們是去敘舊了。”


    “敘舊”二字終於讓盛鴻年回了神,他瞄了葉清歡幾眼,嘴角一勾,說:“是公事。”


    劉瓊“哦~”了聲,有些惋惜的意思。


    葉清歡不想久留,就提醒:“很晚了,婉晴該睡了。”仿佛是為了配合葉清歡,葉婉晴打了個哈欠。劉瓊摸摸葉婉晴的頭發,衝葉清洛使眼色。


    葉清洛卻殷勤地說:“鴻年哥,不嫌棄房子小的話上來坐坐吧,我今年剛在這裏買了套房子,兩居室,算是跟劉瓊在海城安了家。你上來咱們喝杯茶,好好聊聊。”


    “你住在這裏?”盛鴻年問,眼波一直往葉清歡那邊飄。


    “昂,我住這兒,我沒錢,買不起市裏的房子。我姐她住在市裏。”葉清洛說,“今天小晴吵著要見我姐,才把她叫來了。”


    劉瓊又小聲埋怨:“什麽有錢沒錢的,你說這個幹什麽?”


    “沒事兒,鴻年哥不算外人。”葉清洛又說,笑得沒心沒肺。


    “你別自己愣往上貼了,說得好像人家是你姐夫似的。”劉瓊嘟囔。


    “可不就差點成了我姐夫了?”葉清洛聲音拔高了一度。


    葉清歡抿唇,扭頭看向別處。


    “你這人又犯病了是不是?怎麽這麽一廂情願呢?”劉瓊擰著眉頭教育道:“你這麽瞎說讓人家怎麽看清歡姐?她還沒結婚呢,連個男朋友都沒有……”


    後麵劉瓊再說了些什麽,盛鴻年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了。


    他看著劉瓊的嘴巴一開一闔, 而他腦子裏不斷倒帶重放的,反反複複都是劉瓊剛才的那句:


    “她還沒結婚呢, 連個男朋友都沒有。”


    劉瓊把葉清洛一通數落, 當著盛鴻年的麵兒葉清洛覺得麵子上過不去,就回嘴:“你懂什麽呀!我們以前的事兒,我不比你清楚?”


    “你這人!怎麽水米不進啊?!”劉瓊不滿,伸手推了葉清洛一把。葉清洛沒想到劉瓊會動手,更覺得麵子上過不去了,挺身前去就想教訓劉瓊幾句,結果劉瓊把眼一瞪, 一副“敢頂嘴你是想怎樣啊”的神氣, 葉清洛又卻步了。


    葉婉晴敏銳地察覺到父母間的不和諧氣氛,立刻哼唧起來, “嗯媽嗯媽”地叫著朝葉清歡伸出小手。


    葉清歡過來把葉婉晴抱了去, 低聲對葉清洛說:“我先帶她上去。不要吵架。”說完她抱著孩子轉身朝小區裏走。


    盛鴻年呆呆看著她婀娜的身影漸漸走遠。


    “你自己呆這兒吧!我走了!”劉瓊鬧起了脾氣,轉身跟著葉清歡去了。


    這一下弄得葉清洛很尷尬, 看看走遠的劉瓊又看看跟前的盛鴻年, 琢磨一下還是老婆比較重要, 就匆匆跟盛鴻年說了聲:“鴻年哥,那……下次再請你上去吧,我先走了啊。”說完他追著劉瓊去了。


    潘素見人都走光了,自己也不敢跟盛鴻年一塊兒久待,小聲說:“盛總,我也走了啊。晚安。”說完她穿過馬路跑對麵打車去了。


    趙司同本就一直坐在車裏聽歌, 對於外頭發生的事情並不關心,突然看到潘素顛著一對大凶器從車前跑過,詫異之餘他朝小區那邊看,見隻那邊剩下盛鴻年一個人了。


    盛鴻年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像根木頭。


    趙司同急忙解開安全帶下車跑到盛鴻年跟前,看他沒有任何反應,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小區裏麵。趙司同順著他看的方向看過去,隻有幾個出來遛狗的老人。


    趙司同抬起手在盛鴻年眼前搖了搖,叫他:“喂!怎麽了你?發什麽呆?”


    盛鴻年眼睛一眨,回了神,扭過頭去看趙司同。趙司同歪著腦袋皺眉瞅著他。


    他這才想起來,現在,他是應該笑的。他雙手捂住額頭,仰起臉,天空上一輪明月看得他心裏霎是舒爽,他深吸了一口氣,繼而大笑起來。


    趙司同眼睜睜看著盛鴻年從癡呆變成了狂喜,中間連個過渡都沒有,嚇得他打了個哆嗦,忙把盛鴻年的胳膊扯下來,喊他:“喂!你瘋了嗎?”


    “是,是要瘋了。”盛鴻年笑得合不攏嘴,扭頭看到趙司同那張驚慌失措的臉,狂喜之下他伸手過去抓著趙司同的脖子把他提溜到跟前,就著他的臉狠狠親了一口。


    “我艸!”趙司同響亮地罵著,一下子蹦出去老遠,用手蹭著臉皮吼,“你特麽神經病啊?!”


    盛鴻年笑得渾身發顫,笑得彎了腰,用手扶著膝蓋,最後笑得坐到了地上,終於笑不動了,低著頭直喘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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