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爽快!”仇野拍掌, 侍從另又抬上幾件東西,“季姑娘,這是你要的胭脂血, 淬煉用的天火火種,青符……”他一連報了數個名字出來。


    胭脂血是精鐵礦的一種異變, 其中蘊含雷靈, 所以顏色顯紅, 越紅越純,故又名胭脂血,仇野給她尋的這塊胭脂血,雖然不大,但血色很純,也算是上品胭脂血,以季遙歌目前所處環境,能收到這樣的胭脂血,她已經滿意。至於天火火種,那是鍛造所用,她打算在入靈海之前,將自己的破霞劍重新鍛造。青符是黃符的升級版,能承載的符咒更加強大,九死一生的冒險,她自然準備得越充分越好。


    另外還有幾件法寶,一件玄冰盾,一件龜玉甲,一套石裂陣的令旗,都是以防禦為主,留著保命用,給白硯的是一把藤蛇尺,一個納靈葫蘆。


    就這些東西,已經將他們這趟所得的靈石耗得所剩無幾。


    ————


    修仙這檔事就是耗錢,天材地寶、法寶武器、靈草仙丹……樣樣都要錢,要不怎麽都流傳一句話,修仙窮三代。從前尚無甚感覺,今日從仇野這裏出來,財富縮水,白硯便深有感觸了——然而這些才隻是開始,他們還都是築基期修士,往後隻會越花越多。


    聽到白硯的哀歎,季遙歌隻是笑笑,一轉頭,看到小木頭人無精打采地跟在後麵,牽著任仲平,心不在焉地走著。這兩天,她都沉默得一反常態,向來聒躁的人突然間不說話,還真讓人有些不習慣。季遙歌是知道個中緣由的,慢慢踱到她身邊,道:“想見顧師兄?”


    小木頭人抬頭,唇抿成線,雕刻得稚嫩的容顏上,是不符這皮相的成熟。


    “你不想見?”她反問季遙歌。


    她們本為一體,卻一分為二,這樣的對話,仿佛心靈的拷問,自問自答。


    “見了又如何?”季遙歌覺得這現象很奇怪,站在一個旁觀者的立場麵對自己的感情,她似乎更能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白韻是假的,如果他能看穿,早該找來;如果他看不穿,這一百九十八年,都是百裏晴在陪他。兩百年與兩百年,差不多的時間,你說他會不會愛上那個假白韻而不自知?”


    天長地久的感情之所以難得,因為那隻針對凡人有限的壽命而言,修士麵對的,本來就是無限的天長地久,誰也不知道這漫無目的的時間盡頭在哪裏,而潛移默化是種可怕的東西,時間帶來的未必是堅貞的感動,也許是改變……一點一滴,水滴石穿的改變。


    就如同,她在啼魚州呆了兩百年,這分薄了她對萬仞山的感情,時間可以消彌很多東西,也能帶來很多,她對赤秀宮的感情,並不比無相劍宗少……


    就如同,白硯陪了她兩百年,如果幽精未失,她魂魄完整,她無法保證自己一定不會愛上白硯,僅管感情也許並不純粹……


    “你太悲觀。”小木頭人沒有反駁。


    “這叫清醒。”季遙歌道。同樣的,即便她知道顧行知愛上百裏晴,她也不會怨恨,因為他們之間,出現了太大的不可抗力,他們都很無辜,但無能為力。


    “白韻,別在我麵前自欺欺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沒有什麽瞞得過我。”小木頭人叫出她們的原名,“我為什麽離開你,你心知肚明,你說這是清醒,我卻覺得那是絕情。離開萬仞山,離開無相劍宗,是你一早就在計劃的事,百裏晴隻是湊巧在那個時機裏出現罷了。在你計劃離開的時候,你就已經打算割舍這段感情了,不是嗎?百裏晴奪舍之後,你有很多種辦法可以告訴顧師兄,但你沒有……是你自私,連選擇的機會都沒給他。”


    “給他機會?你覺得顧師兄會背叛宗門帶著我遠走高飛?他替師尊在渺蹤峰上看守了我整整五十年啊!那五十年的囚禁,你都忘了?”季遙歌涼薄地笑開。


    愛又怎樣?從一開始就在互相利用的感情,就算假戲真做,又能如何?


    “知道我為什麽要壓抑你嗎?因為你太不切實際!你相信你們的感情,相信他的話,相信與他一起就可以忘記過去忘記那些不堪,你就可以真正成為一個萬華名門!但我不信!”前麵的白硯越走越遠,季遙歌俯下頭,仿佛與小木頭人說著親昵的悄悄話,聲音卻是徹骨的冷,“不信他們的洗腦,不信他們日複一日灌輸的東西。那些條條框框的束縛與無處不在的監視,讓我不得不成為他們所要的那類人,但我從沒有一日忘記過,我的體內,流著一半獸血!”


    小木頭人沒了聲音。作為完整的魂魄,她一直都在掙紮,在宗門道義裏掙紮,在正和邪之間掙紮,在愛與不愛、信任與懷疑裏掙紮——那些尖銳的矛盾不曾消失,她隻能壓抑,壓抑到最後,代表愛/欲的靈魂,脫離本體。她們彼此殘缺,卻各自尋得苟延殘喘的時間。


    “你們怎麽走得那麽慢?”白硯見身邊沒人,回頭一看,才發現季遙歌她們落下好遠。


    “就來。”季遙歌直起身,這番話並沒讓她的神情有任何改變。


    “再給我一個機會。”小木頭人伸手拽住季遙歌。


    季遙歌轉頭,看到小木頭人低垂著臉,目光落在地上。


    “最後一次。把這件事告訴師兄,我就心甘情願地回來。”


    “如果他不信呢?”


    “不管他信還是不信,也不管他如何選擇,我都回來,隻要你說!”


    這個機會,是她給自己的,對過去的最後交代。


    不論從哪一方麵考慮,季遙歌都要拒絕的,但她開口,說的卻是……


    “好。我答應你。”


    ————


    元還在鹿兒溝外等了三日,並無不耐,見到一行人出來,也隻問了句:“事情都辦妥了?”


    季遙歌點點頭,又道:“妥了,就是有件事……任師兄原就出自赤秀,門裏很多人都認識他,就這麽帶回去的話,怕是不妥。”說著她看了眼任仲平——明明是殺害原身的凶手,也曾下手害過她,可瘋顛囚禁了兩百年後卻變成他們丟不掉的包袱,也許恢複神智,讓他們再打上一架,分個生死,也好過這樣莫名其妙帶在身邊。


    元還斟酌片刻,手掌中擎起一枚青簪,簪頭是薄銅打造的三層宮闕,其中飛簷翹角,璃瓦漆柱,雕磨得與精巧絕倫,幾與實物一般無二。他拈著這簪子一揮,小木頭人“啊”了聲,任仲平憑空失了蹤跡。他將簪子遞出,季遙歌、白硯與小木頭人三個腦袋都同時湊過去,瞪大眼睛找:任仲平被縮小進那宮闕中,正滿宮闕亂轉,聲音傳不出來,但看得出來驚慌。


    “厲害。”白硯不由自主讚歎。


    元還看著三人,他拿著簪子半天,這三人竟隻顧著看,就沒一個伸手的,他遂將簪子一扔,丟入季遙歌懷裏。季遙歌舉起簪:“這是……”


    “這是女人的東西,我也不養寵物。”元還振振有辭。


    “女人的東西,那你打造來做什麽?”季遙歌想起仇野的幻清虛芥,直覺二者是同類東西,這簪子八成又出自他之手,嘀咕了句。


    “什麽?”元還沒聽清。


    季遙歌已經把自己髻上的簪子抽走,換上這根新簪,微微一笑:“我是說,長者賜不敢辭,多謝元弟弟。”


    “……”長者?話雖沒錯,但他怎麽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就老了。三千年,在無止境的修仙生涯中,那應該隻是開始吧?


    最後一樁事解決,季遙歌終於能放放心心地回赤秀宮。從鹿兒溝到赤秀宮,禦劍隻要半日時間,趕在日暮降臨之前他們抵至雙霞穀。許久未見的霞光才剛剛在雙霞穀的天際燒起,赤秀宮的山門就在這片霞光的正前方,漫天的雲彩攏著那道古樸的山門,蒼勁有力的“赤秀”二字顯得意境深遠,毫無媚門的輕浮。


    “到了。”季遙歌帶著人降下雲頭,在山門前收了法寶。


    一個多月沒回赤秀宮,赤秀宮自然不會有什麽變化,就是顯得安靜了許多,一路上走進來也沒碰到幾個人,季遙歌領著人不禁覺得奇怪,與白硯對望了一眼,白硯隻聳聳肩表達他同樣的納悶。


    “我帶你們去我洞府吧。”既然沒遇著人,季遙歌便準備將元還和小木頭人先帶回洞府。他們在赤秀宮還要呆上一段時間,住宿問題必須解決,幸而她的洞府已經擴大,比不上獅公嶺的懸洞,但勉強塞下兩個人還是夠的。


    白硯笑眯眯地打斷她的話:“你那裏也不大,住兩個人擠,這樣吧,請元仙尊上我那裏對付幾日?”


    元還對此無所謂,淡淡應了聲,季遙歌便也隨著他們。白硯的洞府與她在同一方向,幾人走得不快,白硯邊走邊向小木頭人介紹赤秀宮的布局與風景,盡一個主人的義務,元還跟在後麵若有所思地聽著,目光打量這間小小的門派。為了不引人側目,他到鹿兒溝時就將一身修為隱藏,如今在外人眼中隻是普通的小修士,看不出異常。


    走了一段路,忽然有兩人從他們眼前匆匆跑過,季遙歌叫住其中一人:“宗河!”


    宗河停下,循聲望來,目光一亮:“季師姐!白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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