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到家門前,他便瞧見居平城的大夫拎著藥箱從自家門裏出來,他眉頭一皺,吐掉口中叼的草梗,幾步截住大夫,一問之下方知,鈴草病了半月有餘。


    這一驚非同小可,他衝回家中,還未進後園就已經叫開:“鈴草姐!”


    鈴草姐正坐在園裏納鞋底,初春的陽光落在她身上,將蒼白的臉龐照得恬靜溫柔。白斐的聲音傳來,將她驚起,還未放下手裏鞋底,就見道精壯的影子衝過來,把她手中鞋底搶走:“病了還坐在這裏吹風,納什麽鞋底?你怎不叫人送信給我?”


    “小斐,你怎麽回來了?”鈴草見到他很是驚詫。


    “我要不回來,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訴我你病重?”白斐氣得很。


    “我的病已經大好了,你別擔心……”鈴草正安撫他,不妨廚房的布簾子後頭鑽出一個人來。


    “鈴草姐,你的藥好了。”清脆的聲音如三月鶯啼,穿著鵝黃衣裙,腰間係著圍裙的梁英華捧著藥小心翼翼出來,看到白斐卻是一愣。


    白斐也怔了怔,才問鈴草:“她怎麽在這?”


    梁英華聽他語氣不善,略低了頭,不言不語站在布簾下邊,她頭發鬆鬆挽著,家常的裙,素淨的臉上飛起半抹紅雲,透著可憐可愛,目光卻是直望向白斐。


    第89章 感情(蟲)


    天井的光線正好, 四周種的幾叢雛菊已經爆出零星花朵,處處都是家常的氣息。三個人都站著, 因為白斐一句話都很是尷尬,最終還是鈴草往白斐腦門上毫不客氣敲了一記重的, 輕斥道:“有你這麽說話的嗎?遠到是客,你不好好向人家問好,倒質問起來?”


    白斐才敷衍式轉向梁英華:“梁姑娘好。”眼睛仍不大看她。


    “白當家好。”梁英華也不甚在意,把藥端到鈴草身邊, 溫聲道,“鈴草姐,藥溫了。”


    鈴草謝過她, 端起藥一飲而盡。那廂白斐等她飲盡湯藥, 才火急火燎又問她的身體病情, 她沒好氣地拍了下他的手:“我二月裏著風得了寒症, 在家裏將養了幾天也不見好, 多虧遇著梁姑娘, 她已經在這裏照顧我好幾天, 又是請醫延藥,又是湯水照顧, 已經夠委屈她了, 你一回來還大呼小叫的, 像話嗎?”


    白斐便不吱聲, 由著鈴草罵自己,梁英華見二人感情深厚, 又見他對自己不冷不熱,難免失落,便朝白斐解釋道:“我來居平城辦事兒的,年間受了鈴草姐照顧,所以順道過來探望,不想鈴草姐臥病在床,裏外沒個人照應,你又去了赤嘯軍,所以才留下幫襯一把。”


    白斐聞言又急上,隻問鈴草:“我不是囑托了宋義,要他照看你嗎?這混蛋人呢?”


    “你別怪宋大哥,他並非不幫,隻是鈴草姐臥病在床,這內院後宅,宋大哥一個大男人,如何能照應得到?”梁英華一邊將圍裙摘下,一邊回道。


    這話說得白斐無言以對,他自以為安排妥當,卻仍舊不能周全,這回幸而有梁英華,否則……他也不敢多想,再看梁英華時,便覺她比起外界傳言的精明幹練還要再添幾分溫柔妥帖,既能上陣殺敵,又能出入廳堂,確是難得的女子。她將事情做到這份上,他又有什麽不能明白的,隻是牡丹再好,終究不是他心裏那朵……


    “梁姑娘,謝謝你。”白斐鄭重道謝,作了長揖。


    這謝,便是遠近親疏之分。梁英華心裏悄悄歎了一聲,避開他的長揖,將圍裙放到椅上,隻道:“江湖兒女,相互幫助自是我輩份內之事,白當家不必客氣。既然你回來了,那我先告辭……”


    “英華別走,好歹留下吃個便飯。小斐難得回來,恐怕在家呆不了幾日?”鈴草忙攔住梁英華,又問向白斐。


    “明日酉末前必須回到軍中。”白斐回她。


    鈴草便續道:“下次再見也不知幾時,英華若是無事,就讓小斐陪陪你?你常說好奇居平關的軼聞,讓小斐給你說說,可好?”說著,她狠狠一掐白斐手臂。


    白斐“嘶”了聲:“姐——”又見梁英華水靈靈的眼睛望過來,他難以拒絕,隻好順勢邀請她留下吃飯,梁英華也覺得很久見不著白斐,便厚著臉麵點下頭。鈴草這才笑開,隻道:“喝了藥我有些乏,先回屋休息,吃飯時候叫我吧。小斐,好好招呼英華,莫怠慢。”語畢她回身往屋裏去,那笑便蒙了層苦澀。


    少年英俊,風華正茂,與梁英華站在一處,美得像說書先生描繪的畫麵,他年少輕狂,正該配個如花美眷,能陪他鮮衣怒馬,馳騁江山。


    那個人,肯定不是她。


    ————


    白斐要陪鈴草回屋,卻被梁英華輕輕拉住衣角,他回頭,她隻是無聲搖搖頭,指了指廚房,似有話要說。白斐想了想,扛起豬後腿,隨她進了廚房。


    “白當家,我有幾句話,才剛當著鈴草姐的麵,不便多說。”梁英華站在碗櫃旁小聲道。


    白斐搬出砧板,將豬後腿“砰”地扔上去,三兩下解開油布,拿了菜刀道:“有什麽話不便說的?”


    “是鈴草姐的身體。”梁英華道,“大夫說鈴草姐的身體很不好,幼年煎熬,年輕時又失之調養,如今已落下大病根,怕是很難斷除,隻能慢慢將養著,看能不能有所減緩。”


    白斐斬豬腿的動作一頓,腦中閃過鈴草蒼白的臉。這事他焉能不知?鈴草的身體確實一日不如一日,小時候日子過得太苦,為了活下去也不知挨了多少煎熬,她又是個倔脾氣,隻知咬牙死撐,實則外強中幹,裝作沒事人般在他麵前強顏歡笑。


    見他麵上無動於衷,握著刀柄的手卻漸漸攥緊,梁英華便歎道:“原來你早知道了。”


    一時無話,隻有白斐“砰砰”斬肉的聲音,梁英華幹站著也覺尷尬,便要起鍋燒水,被他攔下:“這頓飯我來做吧。”


    “君子遠皰廚,你會做飯?”梁英華不禁笑道。


    “我哪是什麽君子?以前就是個街頭混混,四五歲時在街上要飯,再大點就到處耍賴騙吃騙喝,要能有塊肉吃,別說讓我下廚,給人磕頭都行!”白斐淡道。


    “給我說說你小時候的事唄?”梁英華便不插手,倚在灶邊看他。


    “小時候……我小時候多虧有鈴草,但凡她有一口吃的,就絕不落下我,以前想揍我的人很多,都是她拿著柴火棍替我趕跑的,為此她也沒少挨人棍棒。如果沒有鈴草,也就沒有今日白斐。”白斐把片好的豬肉下鍋焯水,沉道,“所以,我發過誓要娶鈴草,要照顧她一輩子。”


    師父說,要給梁英華麵子,可他似乎……辦不到。


    梁英華沉默良久,才輕聲開口:“你那是感激,不是男女之情。”


    白斐不語。


    ————


    夜裏,梁英華用過飯便告辭離去,鈴草身體未恢複,早早歇下。白斐收拾好屋子,摸出闕簪躲了進去。


    任仲平正蹲在小院的地上逗蛐蛐,看到他來,笑顏逐開:“小斐。”


    白斐看了眼三層樓闕——清霜似的人影並不在。


    已經兩個月了,師父還沒歸來。她說這一趟要離開一段很久的時間,久到他都有點想她了。從前是巴不得她趕緊遠行,省得把他拘得慌,從沒想過有一天他會想念她。


    若是她在,也許能給他些指點,又或者她不需要說話,哪怕靜靜聽他抱怨,他就能平靜,仿佛隻要她在,所有的困惑都能迎刃而解。


    “仲平叔,你喜歡過女人沒有?”師父不在,他隻能和任仲平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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