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他不由後怕:“師父,我是受此影響,才會性情漸變?”


    “白斐……”她捏碎心魘,眸色微垂,“心魘不會憑空創造你的心魔執念,隻會將你心中貪嗔癡怨,種種不甘、懷疑與怨恨無限放大,成為心魔,讓你困囿心結而不得出。換言之,你對我的那些怨,並非無中生有,確實由來已深。至於改變,誰能永遠不變?”


    白斐默然,隻怔怔聽她繼續說:“你怨得也沒錯,我獨來獨往,行事無需向人交代,早已習慣,你種種斥責,我全部承認,隻有一件事……當年我遠赴大淮,雖有不妥,卻從未打算以此相挾,不管你信與不信。”


    臨去之前她細思元還所勸,心意已有鬆動,本欲尋他長談,卻遇臨星閣之襲,事出突然她也隻潦草交代數句,誰曾想他竟誤解至此。


    “師父,我信……”三十幾歲的男人,在她麵前,忽如稚子無措。


    季遙歌卻又沉默,轉身行至竹簾下,看著屋外鶴影良久,才又道:“白斐,誠如你那日所言,幼年所諾,衍州一統,你已經做到。這場師徒之緣始於交易,而今你我皆已功成。”


    白斐似乎預料到什麽,幾步衝到她身邊,聲音沉苦:“那是我受心魘蠱惑,胡言亂語的氣話,不能算數。”


    “你已經長大,想做什麽就放手去做吧,不會再有人為你桎梏。”


    “師父,我不懂你言中之意。”他緊緊盯著她望向池水的側顏。


    “白斐,我要走了。”她收回目光,落在他身上。


    “走?師父要去哪裏?幾時回來?”他的手重重摳入臨池的雕花木柱。


    季遙歌攤掌,一件金燦燦的寶物從他儲物袋中飛出,落到她掌間。金琢的樓闕折射出明晃晃的光,赫然便是任仲平棲身的那枚樓簪。


    “不回來了。”她將簪子輕入發髻。從前不說分別,是她知道終會回來,這一次好好告別,是因為她不再歸來,“此物乃是我摯友所贈,借你多年,如今我要將其收回。


    白斐腦中“嗡”地一響,方寸大亂,哪還顧得上簪子。


    “師父要走,可是氣我今日背叛?氣我這十幾年從未信任過你?若是……你罰我吧,怎麽樣我都認,隻要你留下別走。”他別無所求,隻想能時常見一見她。


    季遙歌默了片刻。今日之事,說她毫無憤怒,那是自欺欺人,可要離開,卻也並非全因二人之間已然無法修補的關係。


    “一切因我而起,便從我這裏了結。白硯的執念到此為止。你也無需擔心,我在人間不會再有第二個弟子,更不會再為任何人插手人間之爭。”她說話間又取出枚玉簡。


    玉簡浮空,綻放瑩潤碧光。


    “此物乃是我師公所贈,為萬華熾嬰功法,因不適合我故未深覽,如今便留給你。你說你想求長生,也許這本功法能幫到你。若有那麽一天,你我萬華再逢。”


    白斐卻一把攥住她落於雕花柱上的素手,這大抵是他在她麵前頭一回失態至此。


    “師父別走,我知錯了,別走……”微涼的手被他牢牢握在掌中,卻仍舊驅不散內心惶然。


    這長久以來,最恐懼的事,不就是她不再歸來?


    “白斐,保重。”她不再多言,眼微閉,身影已遠。


    他掌中頓空,心也陡然全空,追著她的身影狂奔出浮仙館,卻隻見她一步一丈,邁向遠空。


    隻有她帶笑的聲音,遙遙而來——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天地賭一擲,未能忘戰爭。試涉霸王略,將期軒冕榮……”


    又漸漸遠去,直至再也無一字落下。


    白斐愴然跪地,一如初逢那年,他跪求拜師。


    天空幾時落雨,雨絲細細涼涼入襟,有人執傘撐在他頭上。


    “回去吧,陛下。”溫和的話語,來自梁後。


    “我跪了多久?”


    “三日三夜。”


    白斐扶著她的手,緩緩站起。


    “季先生又出遠門?”梁後撐傘與他並肩。


    “嗯。”他淡淡應聲,接過傘撐起二人。


    這一回,她不會歸來。


    ————


    熙和三年,對後郅而言注定是個波瀾不斷的年份。先是帝心難測,朝堂不穩,年末之時,長嵐萬象又起了場大火。


    那場火燒了三日,燒毀了一半的長嵐萬象樓,隻留下個熏黑朽敗的殼子。


    據說是長嵐宗的修士得罪了天上仙人,仙人降罪於斯,那三日每到夜裏全京城的人都能看到遙遙閃動的火,從天而降。


    可事實怎樣,卻隻有長嵐人知道。


    那一日,季遙歌攜盛怒而來,揚下天禁之火,淩空猖狂而笑。


    “袁敬仙,你要效仿明禦,我就如你所願。隻要你敢踏出這長嵐萬象半步,哪怕上天入地,我亦會歸來殺你。”


    她要他從今往後守著枯樓,永不得出,終老此地。


    ————


    熙和三年的飄搖過後,迎來萬象複興的第四年。


    熙和帝似一朝夢醒般,一掃先前沉鬱之氣,全心撲於國事政務,勵精圖治,平亂安遠,開創自前郅覆滅後三百多年來最為繁榮的後郅盛世,被奉為至聖仁君。


    終其一生,未敢鬆懈。


    帝後之情亦為人所稱頌,三千獨寵不知羨煞多少女子。至熙和第四年起,白斐未再寵幸第二人,膝下二子一女,皆為梁後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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