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中緣由,亦是青江根據前事推測,是真是假暫不可證。”流華君拂開膝頭落的花瓣,說起此事來,“據傳,《溯世》乃是世祖神耗畢生心力所著奇書,記載天之萬象,地之萬物,人之萬法,著成之日書靈通天,已是活物,足以妖亂世間。為免禍生,世祖神方繪下這《四十二獸譜》,用以鎮守此書,又建奇樓藏書,此樓便喚作……”


    “三星掛月閣。”季遙歌心有所悟,道出一名。


    “你怎麽知道?”流華君眉尖擰起。


    “猜的。三星掛月閣乃是萬華最神秘的所在,來曆不明,成員不明,藏書萬千,不為外人所窺,也不知存在了多少年。若真有世祖奇樓,最可能有關聯的,就是這三星掛月。”


    可很快,季遙歌又有新的不解之處:“那此書現還在世祖奇樓中?”


    靈海天卷,方都地卷,都是萬年前的事,可見全書已散。她雖知此二卷下落,此時卻也不敢貿然說出,隻以話相探。


    “不在了。世祖幽瞳可觀山海,青江曾以此寶窺探過,書已三分。”流華君搖了搖頭,“《溯世》分作天、地、人三卷,天卷為天圖,地卷為地脈,都還容易懂些,唯獨那人卷,卻最為神秘。”


    季遙歌沉忖不語——天地二卷她是見過的,按元還所解,靈海的《穹光歲河圖》為天圖,繪的是時間;方都的川經海脈便是地脈,繪的是虛空。三卷出其二,隻有最後一卷,遲遲不出。


    “人卷又會記載何物?”她自問一句。


    “不知,隻不過這《溯世》妖書的活物,便活在這人卷之上。卷內應有人世萬象百態,承情而生,可到底是何模樣,是書是畫是碑亦或其他,這數萬年來,卻均無人見過。”


    話題至此,又已陷入僵局。流華已將所知之事盡數告知,可於季遙歌而言,卻又是更大的迷局。以她今日之力,別說尋找這《溯世》之謎,能不能成功離開此地都是未知之數,這萬年棋局她也隻能聽聽作罷,什麽獸族之滅、蛟族之絕、奇樓妖書,通通都是一紙妄談。


    她的心思收得很快,轉眼冷靜,又回歸到她此行的目的上來:“流華姑姑,不知世祖幽瞳遺落在何處海域?”


    寶貝不能不找。


    流華君聽她叫得親熱,觀其神色,似看到故人之影,不免感傷,可也隻稍縱即逝,畢竟綿長的壽元裏,再大的悲苦,也要漸漸歸於平靜。


    “你和你那混蛋老子一樣,要討好處了便一口一個妹妹叫得親熱。”流華君沒好氣地斜眼看她,又恢複先前狐媚風情,“我自然是知道世祖幽瞳的下落,不過我為何要告訴你?”


    “姑姑也知我修的亦為心術,便當是體恤子侄後輩,將下落告訴於我,待我替姑姑取來,姑姑再將此寶暫借予我修煉,我必定銘記姑姑之情,來日必要報答姑姑借寶之恩。”她收起冷淡的模樣,換上甜和的笑,坐到流華君身邊。


    “你當我稀罕你的報答?讓我拿狐族重寶做這人情,你真好大的口氣!”流華君哪這麽容易被她哄騙,到底是活了有年頭的獸妖,眼珠溜溜一轉,忽又眉開眼笑,“你想知道世祖幽瞳的下落,行啊,隻要你答應我兩件事,我不止能告訴你,還能幫你呢。”


    “姑姑請說。”季遙歌來了興趣。


    “其一,是協助昊光收伏這流放之海的妖獸,打開此地通向外界之路。”


    季遙歌一聽就皺了眉——這事說難不難,可沒個百來年,也難成。


    “其二,和昊光結作雙修。我有狐門雙修秘法,陰陽互補,可叫你二人修為一日千裏。”


    “……”季遙歌霍地站起來。第一條便罷了,不過費些時日心力,這第二條就有些強人所難。


    “你別這麽看著我,這也不是我心血來潮的想法,當初蛟族本就與天祿有過王獸結親之約,你與昊光,是定過親的。”流華君眯了眼,像極了一隻老謀深算的狐狸。


    第158章 母親


    “你雖為金蛟後裔, 位四十二獸之首,可到底境界低, 昊光如今已臻合心,配你綽綽有餘。你二人聯手, 合修我那功法,飛升指日可待,至時二人合力,足可統馭萬華眾獸, 何愁不能將那害得你蛟族家破人亡,害得我塗狐流亡千年的凶手找出,報仇雪恨, 再掃平萬華, 將那些曾踐踏你我的人修逐出萬華, 也讓他們嚐嚐流離失所的滋味……”


    流華君仍在勸說, 聲音有鑽心的蠱惑, 含恨嚼怨的教唆, 說得動人心弦。季遙歌站立她身邊, 靜靜聽完她這一席話,才揚唇:“滅族之恨, 驅逐之恥, 也是, 如何能說忘就忘?流華君的意思, 我懂……”她想借蛟王之尊報仇,季遙歌理解, 卻不能做她手中那柄劍。


    流華君聽她似有鬆動之意,才要露出笑來,又聽她冰冽的聲音繼續傳來。


    “可是,蛟族之仇與我又有何幹?”季遙歌也在笑,有小狐狸對著大狐狸的精明,“流華君就這麽肯定,我是蛟王後裔?”


    一句話,便說得流華君蹙緊眉頭:“蛟魂不會有假,普天之下,金蛟隻有一脈。”


    “我與蛟族沒有關係,離梵和天祿做的約定,與我無關,蛟族之恨我更不會自扛上身,讓你失望了。”季遙歌漫不經心回答她。她本就未將自己視作蛟族人,談何為其報仇,她連自己的仇都未必願意傾盡全力去報,又遑論扛下這一族乃至全獸族之恨?縱然日後她難免卷入這龐大棋局,不得不傾力查清來龍去脈,赴這場綿延萬年的生死之約,那也絕對不會是因為仇恨。


    流華君這才發現,由始至終都沒聽季遙歌開口喊過離梵一聲“父親”,不是稱蛟王,便是直呼其名。


    “那你是……”她有些糊塗,轉念一想,驚覺自見到蛟魂之時起她便認定對方身份,卻忽略了很關鍵的事,如今展神識探去,她才發現,“你是人?那你的蛟魂又從何而來?你的母親是何人?”


    軀體可奪,但神魂不可搶。


    “我的母親……”季遙歌想了想那張美麗的臉龐,發現已經記不得她的模樣,隻是知道白韻生得那樣出眾,卻也隻得那張臉龐七八成姿色,那人生得應該很美,可落在記憶中,也隻剩下淬毒的眼眸。


    若按以前的輩份,她似乎要叫那人一聲,長夷師姐,那是謝冷月的嫡傳二弟子。


    “我沒有母親。”她淡道。


    離梵和長夷,都不配為她父母。若可回溯,她寧願自己從沒出生。


    ————


    一席談話,不歡而散。季遙歌到最終也沒答應流華君的要求,那些諱莫如深的過去,她更沒必要向流華君交代。大小狐狸交鋒的結果,到底是她小勝一招,套走流華君的話。實景虛象消失,元神各自回體,那微螢的效力卻仍未過去。


    季遙歌的醉,並非作假。


    夢滄海,身蜉蝣,微螢之力可達魂神。她三魂不全,幽精尚弱,那兩盅微螢下肚後,卻被刺激出飽滿的情緒,好像七情六欲盈滿懷,怦然而動。也談不上是何滋味,可意會卻無法言傳,比起初時隻有男歡、女愛的欲、望,要強烈百倍。


    可隨之而來的,卻是不假思索的叫喚,帶著蓬勃的念想,化作漫天大網,兜頭而下。


    這樣的感覺,餘韻彌久難散,直至第二日天光大作,叩開眼簾,她似乎做了場春、夢,夢中的人事回味起來,叫人臉紅心跳,比起先前那兩番雲、雨,卻又大不相同。有情無情,到底是不一樣的。


    流華君已經不在,四周被人布了法陣,陣上傳來昊光淡淡的氣息,季遙歌看看透過櫻樹的熾烈陽光,抖著滿身花瓣站起——


    又是一日過去,都說修仙壽元漫長,時日充裕,可事情要真急起來,也就爭那一天兩天的功夫,她可沒有時間再琢磨流華君昨日說的那些話。


    ————


    因著微螢之力,她白耗一天時間,那廂赤秀島急等著她回去,這廂她卻還有諸多事務未了,要安排巫羽族人,要與冕都結清澄晶,交接貨物,再與秦渺結算,這都是事。原想著若時間尚有空餘,她還計劃找昊光深談一番,再跑趟安海城,可如今卻是一刻都耽誤不起了。


    幸而昊光有心,知道她急,已派下一隊妖獸候在胡村外麵,隻等她醒轉後料理事務。昊光自己當然是沒空前來的,今日負責與季遙歌交接之人,便是先前見過的那位曲漓。胡小六也跟在曲漓身邊站著,這孩子換過身衣裳,鑲著灰邊的銀色長衫,愈發眉目清秀,有幾分小仙倌的意思,和曲漓倒是熟悉得很,站在村外正說著話。見著季遙歌出來,曲漓前來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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