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還是假的?


    然而不論真假,於她而言,似乎都不是什麽好事。


    便隻她怔愣的片刻,他已爬起,蹣跚入洞。季遙歌並不阻止他,看著他的背影沒入洞中。


    “師父!”


    “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高八鬥與白斐已經從盤山道上掠至此地,二人衝到她身邊,高八鬥麵色發白地喘著粗氣,白斐倒還鎮定,見她無礙也鬆了口氣,正要問她出了何事,便聽洞中傳出一陣長笑。


    三人皆往山洞望去,季遙歌心中一驚,旋身便往洞裏衝去,卻與踉蹌而出的元還差點撞上。元還手中捧有一方玉簡,眼中似有驚喜的顛狂色,嘴裏說著:“錯了,都錯了……”


    “何事錯了?”季遙歌不解。


    他擎起那枚玉簡,捧到她麵前,瞳孔有些渙散,身上泛起金光,墨符頻閃,眉間蛛印亮起,楚隱的聲音急切傳來:“你快回去,梵天輪回盤要崩塌了!”說的卻是元還。


    “讓我說完……”他隻是盯著季遙歌,“《溯世》非妖……你……”


    話語未盡,那萬丈深淵中卻有一道黑氣疾射而來,在眾人猝不及防之下,沒進元還背心。


    深淵盡處,有聲音幽沉響起。


    “玄寰,你終於出現了,我找了你三千年。”


    第243章 殺了玄寰


    那人的聲音經過深淵傳遞, 變得空曠,一句話說到最後, 染上幾分恨意,響在世祖真境四周, 久久未歇。元還的身體隨著沒進背心的黑氣而向前踉蹌半步,垂麵的亂發揚起,露出一張蒼白的臉,身上的金光消失, 眉間蛛印也隨之黯淡,渙散的瞳眸有瞬間緊縮。


    他身上的所有變化,仿佛都凝固了。


    季遙歌驚怒交加, 飛身掠至他身畔, 朝著黑氣來的方向全力揮劍, 紫白二色的奉曦劍氣疾如電光, 瞬間沒進深淵的無盡黑暗中, 卻如石沉大海消失得無影無蹤。白斐冷喝:“什麽人?”人已掠至峰沿, 眉斂如山。


    深淵之中, 毫無回應,隻響起一陣鐵鏈摩擦的聲音, 聽得人頭皮發麻。


    嘩啦——


    “唔。”元還卻驟然仰頭, 唇中溢出痛吟, 擎在掌中的玉簡失手, 落進高八鬥掌心。


    “元還!”季遙歌回身,卻被身後景象驚痛雙眸。


    黑氣化作一根臂粗的鎖鏈, 牢牢鑽在他背心,似與筋肉脊骨相鎖,另一端則垂入深淵之中,不見盡頭。這鎖鏈呈烏青色,每一節都是骨狀,宛如一根發黑的長椎,就這麽與元還緊緊相聯,也不知是何來頭。季遙歌揚劍,狠狠向那鎖鏈劈下,想要斬斷鎖鏈。


    一聲鈍音響起,鎖鏈並未應聲而斷,可元還卻是渾身劇顫,痛苦至極地環抱了身軀倒在地上,鬢發被冷汗打濕,粘在頰側,昔日從容不迫的風采氣勢蕩然無存。季遙歌不肯再斬,隻覺得那劍雖然斬在鎖鏈上,卻如同斬在他脊骨之上。她蹲到他身畔,改用雙手捧起那段鎖鏈,不敢用力,隻是顫聲問他:“這是什麽?”


    元還倒在地上,苦笑搖頭,失色的唇瓣卻沒半個字吐出。


    又是一聲沙沙摩鐵音,鎖鏈被人扯緊,元還隨之被抓到半空,深淵裏的聲音回答了季遙歌的問題:“別白費力氣,這是他當年留在三星掛月的命魂符所煉的拘魂鎖,隻拘他一人。身為三星掛月的副閣主,享盡這世間一切好處與尊榮,卻盜寶叛閣,私煉妖寶,禍及蒼生,罪大惡極。”


    命魂所煉的拘魂鎖,隻拘魂主,縱是返虛亦逃之不出。


    那聲音說著一沉,拘魂鎖猛然繃緊,將元還扯到深淵之中,季遙歌飛身上前,一把攥住他的手,眼見順勢被帶入深淵,腳踝卻被白斐所化石臂緊緊攥住。白斐仿如根生於地,迄立不動,隻額間沁出汗珠。誰也不肯鬆手,勢成僵局。


    元還灰白的瞳眸中倒映出季遙歌小小的身影,素白的手已經拉到發紅,季遙歌冷著臉咬著牙,看不出情緒,卻也沒有鬆手的意思。


    “季小友,此人乃我三星掛月閣上屆副閣主玄寰,為煉製妖寶,此人蟄伏三千年,不惜絞殺仙獸獸脈,屠戮萬華道友,設下三千年毒局,誘殺蛟王,至蛟族覆滅,令你被謝冷月所囚,甚至與蕭無珩勾結,犯下種種罪行,你莫因這百年情份而對他心軟!此人心計深沉,你別被他騙了,快放手。”


    這次傳來的是個女人聲音,語氣溫柔,透過深淵同樣變得空曠,季遙歌卻認了出來,說話者正是夏奚巒,那麽適才那個男人聲音,不消說,自然屬於夏奚重。


    “你說他做了這些事,證據呢?”季遙歌一邊說,一邊朝後遞了個眼神,白斐施力,石臂悄然伸長,她身體朝前一彈,躍到元還胸前,展臂將他抱下,一手撥開他汗濕的發,盯著他的眼悄聲道:“我給你機會解釋,你說,我就信。告訴我,不是你做的,看著我的眼睛,不許眨!”


    他叫那鎖鏈拘著,說不了話,灰白的眸子浮起幾縷猩紅血絲,狼狽卻異常堅定地看著她的眼。


    季遙歌也不知為何,在這一刻理智竟被感情全麵壓倒。她應該相信自己所見所聞所查,而非他一個狼狽的眼神。三千年的困局,龐大的謎網,她自己都無法說服自己在所有證據都指向他的時候,僅憑著這八、九百年的情分來相信他,這毫無疑問是愚蠢至極的做法,而他們這百來年的情分,在他近萬年的漫長壽元中也許隻是滄海一栗,但她就是信了,違背自己的意願,違背一向遵循的原則,聽憑感情作主——就如同,那縷消逝的幽精,又複蘇一般。


    執拗地相信他。


    這摸不著看不到的信任,也許源自每一次的生死攜手,也可能源自這並不算長的陪伴裏她所在他身上得的每一分感悟——那樣一個將目光投向星辰瀚海,投向未知虛空的坦蕩男人,他完全有能力憑著自己的天賦與創造力實現他的理想,而非設下三千年的毒局,來換一本不知所言的妖書。


    “季遙歌,證據你應該比我更多,世祖奇樓所載,謝冷月之言,以及蕭無珩與滅天弩,難道還不夠說明問題?我不過替你證實,這些年與你親密無間的男人,便是你苦心所尋之人罷了。”夏奚重的聲音再度傳來,森冷無情,“本座不過念在你與三星掛月閣交好的情份上,才與你勸解這幾句。今日不管你信與不信,玄寰皆是三星掛月閣的罪人,我都要將他抓回。”


    “遙歌,你若不信夏奚副閣之語,可信我的話?”另一嬌媚聲音傳來,叫季遙歌眉頭大蹙。


    塗山狐族的流華君,她也來了?


    “別廢話,先將人拘來。”夏奚重沉道。


    季遙歌來不及細思,便覺雙臂緊抱的元還身上傳來更強大的力道,將他往深淵扯去。她仍未放手,正僵持著,隻聽夏奚重冷笑一聲,一道銀光如蛇電般沿著拘魂鎖竄來,猛地刺入元還身上。他周身劇顫,皮膚內泛起電光,眸若飲血般看著季遙歌,忽然震掌將她推離。


    拘魂鎖繃緊,元還如一線風箏跌進深淵,最後一眼,眸間生笑。


    言之不能,以眸代語,謝她這百年信任。


    季遙歌懷中空去,臉色驟變,茜紗自袖間鑽出纏向他手腕,卻如縛上一座山巒般沉重不堪,連帶將她扯落深淵,身後白斐眉凝如川,臂上所結岩膚才剛有裂相,便聞他微歎一聲,石岩再生,跟著墜下,另一手還不忘撈了高八鬥一把。


    就這眨眼的功夫,四人一起落進深淵中。


    黑暗中無數厲魂一湧而至,撕咬向四人。陰氣割膚刺髓,來勢洶洶,將四人淹沒,季遙歌眼前隻剩黑暗,再看不見任何人。她不作多想,運轉全身靈氣灌入右手熒曜內,轉作無上純靈,再注入手間奉曦。一時間,奉曦光芒大作,她朝著身後厲喝一聲:“白斐,高八鬥,跟緊了!”語落她長嘯出聲,施全力將奉曦劍劈下。


    奉曦劍上冷焰驀地燃起,天禁火焰光直衝深淵,焰苗之間又有電光纏繞,發出滋拉聲響,被她全力劈下。這一劍,宛如劈地裂石。隻聞得黑暗中淒厲慘叫聲不絕於耳,奉曦劍光大熾,將附近厲魂焚作灰燼,光芒照亮黑暗一角,季遙歌攀緊茜紗,縱身墜到元還身邊,以奉曦開路,如流星般劃破黑暗,墜向深處,直至季遙歌力竭。


    奉曦劍光衰敗,厲魂再度席卷,黑暗盡頭卻現。陰森刺骨的寒意消退,天光乍亮,四人被扯出黑暗深淵,無數手與臉都自煉獄鬼城的城牆上伸出,凝固在最後掙紮的姿態。隨著陰氣的消失,龐大的壓力轉瞬如山巒來襲,鬼城之外的雲海之上,不知幾時站滿修士,似天兵陡降,冷眼看著四人。


    當前之人,正是三星掛月閣的夏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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