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圍坐在火堆周圍,火上架著一壺用來洗碗碟的水,水沸騰著。鹽丁兒做事有點兒笨拙,但還挺有效率。擺在眾人麵前的有菜豆,一盤用長條鹿肉幹切碎後加西紅柿、洋蔥和花椒烹製而成的菜,還有涼玉米薄餅,濃糖汁和用大陶杯盛著的濃茶。


    班寧-克拉克胃口很好,風卷殘雲般地把他盤裏的食物吃得一幹二淨,接著又要了一份。


    鹽丁兒眨了眨眼,“幾個月前。”他說,“他隻是把食物擺弄來擺弄去——可就是不吃。”


    “是這樣,”克拉克應道,“那會兒我的心髒不好而且越來越糟。醫生讓我吃藥,又不許亂動,最後,他們讓我躺到了床上,後來鹽丁兒來了,配製了他自己的處方,他說我應該回到戶外去,可大夫說那樣做我的小命就沒了。但是鹽丁兒在仙人掌園裏搭起了這個營地,把我搬到了這兒。我就一直在戶外吃住,靠著我所熟悉的食物過活,現在我每天都覺得自己比前一天要好得多。”


    “你的心髒就像其它肌肉一樣也是塊肌肉,”鹽丁兒頗為自信地說,“總是過那種慵懶的生活,你的肌肉就萎縮了。對身體來說,重要的是新鮮空氣和陽光。但我不客氣地說,這兒的空氣使我有點兒打蔫,可不像在沙漠上哩,那兒的空氣真的很好。”


    “我們很快就會離開這兒了,”克拉克保證道,“斯特裏特小姐帶了一台便攜式打字機,鹽丁兒,梅森可以口述一個合股協議。我們簽字把這事兒了結,這樣梅森先生就不必再來一趟了。”


    “這樣很好。”


    “那詐騙案怎麽辦?”梅森問。


    克拉克說:“我還得講一點兒我在這兒的狀況,這樣你就明白了。我有個護士住在這幢房子裏,她總是看著我,叫威爾瑪-斯塔勒。還有個古怪的管家,叫內爾-西姆斯,她在莫哈維開了個飯館。鹽丁兒和我有時有空就去她的飯館吃點兒什麽。我妻子一去世,她就搬進來了!”


    “恐怕這裏有些感情問題吧?”梅森問道。


    克拉克笑著說:“不,不。她已經結婚了,有一個20歲左右的女兒,是跟前夫生的。她是個怪人,而她的丈夫皮特-西姆斯,也是個怪人,隻不過兩個人怪的方式不太一樣。皮特是個偽裝富礦的能手,玩紙牌的騙人專家,還是一個討厭工作的酒鬼,海沃德-斯莫爾是一個采礦經紀人和推銷商,對心理學和心理暗示有所研究,他曾在大約1年前對皮特談過有關分裂人格的事。從那以後,皮特就找到了自己的第二人格做替罪羊,這實在荒唐可笑。可他如此執拗,竟把這事兒當真,他聲稱斯莫爾曾給他作催眠試驗,一旦進入催眠狀態,這種第二人格就會在他身上出現。令人最不可理喻的是皮特對分裂人格還不十分了解,根本無法給自己的故事打圓場。他隻是不斷地喝酒、騙人,然後把所有過錯都歸罪於這個第二人格——他把這個神秘的東西叫做‘鮑勃’。”


    “這下皮特幹起什麽來倒可以心安理得了。”梅森說。


    “可不。”


    “有人相信他嗎?”


    “有時候他妻子會相信他,你根本無法了解內爾相信什麽不相信什麽。她有她自己的一套古怪的哲學,喜歡把諺語改個麵目全非。她的飯館裏人滿為患,人們隻是為了聽她講改過的諺語。她在這方麵可以說是無師自通。當然,你會見到她的。”


    “他們都住在這兒?”


    “是的。”


    “還有布雷迪森太太和吉姆-布雷迪森?”


    “沒錯。”


    “還有誰?”


    “我跟你提到過的海沃德-斯莫爾。他是礦產經紀人,我想如果我們能弄清斯莫爾和布雷迪森的真實關係,就一定會小有收獲。”


    “此話怎講?”


    “我生病以後,布雷迪森就成了公司的總裁。公司到處花錢購買新礦產,幾乎所有這些交易都是海沃德-斯莫爾來經手的。當然表麵上一切都風平浪靜,但我覺得布雷迪森從斯莫爾那兒拿了回扣,可我沒證據。”


    “那詐騙行為又是怎麽回事呢?”


    克拉克“咯咯”笑著說:“內爾-西姆斯擁有一些礦產作為股份的抵押品,大家都覺得這些礦產不值一文,事實也的確如此。而皮特-西姆斯把這些礦又賣給了一家公司,礦產名叫‘射星礦區’。公司聲稱皮特偽裝富礦,還偽造樣品,因此這些礦產的價值完全是虛假的。”


    “他們能證實這點嗎?”梅森問。


    “恐怕一點兒都不困難。但我需要你為西姆斯太太打官司,並且我要每個人都知道我聘請你做這事兒。”


    “你要我輸掉這場官司?”


    “我肯定你會輸。以前皮特難得回來幾次,他一發現內爾在這個大宅院裏,還有個不懂行的家夥有錢可以買礦產,這對皮特來說誘惑太強烈了。他就設計讓布雷迪森輸個精光。皮特是個看起來一臉無辜的家夥,但他著實作弄了不少人。他是個大騙子,滿腦子壞水。他對自己騙人的把戲從不抵賴,他總是用他有那第二人格來當借口,經常拖出無恥的‘鮑勃’來承擔所有的責任。”


    “為什麽你要讓別人知道你聘請了我來打這個詐騙官司呢?”梅森問。


    “這個嘛,”克拉克答道,“我還不想告訴你為什麽。我……哦,斯塔勒小姐來了。”


    梅森轉過身,隻見一個女人沿著沙土小徑嫋嫋婷婷地走來,梅森揣測她不過30出頭,一頭纖細的頭發在陽光下散發出金色的光芒,青灰色的雙眸流露出一絲依戀,嘴角掛著微笑。


    克拉克匆忙地低聲說:“我的醫生說她的同情心太重,不適合當普通的班,他喜歡派她照料慢性病人——一定要為我做檢查是嗎?來見見我的客人。”


    克拉克做了一下介紹。威爾瑪-斯塔勒說:“記著,飯後你應當躺下休息半個小時,在那邊陰涼地裏躺下放鬆一下身體。”


    她轉身向梅森笑了笑:“他是個很調皮的病人,有鹽丁兒來幫忙,我可以放開手教他守規矩。”


    克拉克說:“今天有些正經事兒,威爾瑪,我們半個小時之內就可以談完,然後我就休息。”


    她微微皺了下眉頭說:“我對肯沃德大夫保證過每天都要督促你休息。”停了一下,她接著說,“內爾-西姆斯問你願不願意去吃點兒文明人的食物?”


    “文明人的食物!”鹽丁兒憤憤地說,“不就是一大堆加香料的離苣葉和綠色蔬菜嘛。他吃那玩意兒不習慣,他已經習慣吃清淡的食物了,所以才會跑出來。”


    威爾瑪輕鬆而自然的笑容使其他人也受了感染。梅森發現克拉克也好像受了威爾瑪輕鬆友善的態度的影響,在說到生意上的麻煩時那種緊張情緒也逐漸地冰消雪融了。


    “問題在於,”她說,“你們在一起搭檔的時間太長。克拉克先生以為不論鹽丁兒做什麽飯菜都是好吃的,這就像內爾-西姆斯說的:‘想治男人沒胃口的病,要用心藥醫。’”


    梅森微笑著說道:“哦,這可是個新奇說法。”


    “等你見了內爾-西姆斯你就會知道。”她說,“她滿腦子都是這些東西。哦,我要回去了,認識你非常高興,我希望你會把這些事兒了結,這樣克拉克先生就不必擔心了。”她意味深長地瞥了梅森一眼。


    “我們會努力的。”律師自信地說道。


    德拉-斯特裏特說:“我去把便攜式打字機從車裏拿出來,然後……”


    “我去拿,”鹽丁兒說,“我知道它在哪兒,我見你放進去的。”


    威爾瑪-斯塔勒說,“好吧,我走了。我……哦,哦……內爾-西姆斯把你的果汁帶來了。”


    她轉過身開玩笑地對佩裏-梅森說:“好像有三個膳食專家同時幹這活兒,肯沃德醫生要安排一個均衡的食譜,但內爾-西姆斯則認為他需要更多的水果和色拉,而鹽丁兒-鮑爾斯覺得克拉克需要他所謂的清淡食物。”


    一個女人端著盤子繞過一片仙人掌之後突然停了下來,盤子裏盛著一大杯西紅柿汁。


    “沒事兒,內爾,”班寧-克拉克說,“這是斯特裏特小姐和梅森先生……著名律師佩裏-梅森先生。由他來做那個詐騙案的代理。”


    “哦,他就是呀,是他嗎?”


    “是的。”


    “誰給他酬金呢?”


    “我來給。”


    “給多少?”


    “這你就別管了。”


    她對德拉-斯特裏特和佩裏-梅森兩個人說:“你們好。”接著馬上又說,“我不會付你錢,是我的丈夫把礦賣了,我可沒賣。”


    內爾-西姆斯是個50多歲、身體很結實的女人,因為長期勞作有點兒駝背。她骨骼寬大,看樣子能勝任各種工作,一輩子從未停止勞作。濃黑的眉毛下深藏著一雙黝黑而神秘莫測的眼睛,低垂的眼袋並不能阻擋她的目光審視這個世界。在所有這一切當中,她留給人印象最深的還是她強壯的體格。


    “內爾認定我在營地吃飯攝取不到足夠的維他命,”克拉克解釋說,“她總是帶著果汁跟著我到處跑。”


    “人從大自然得到果汁總比從醫生那兒拿到賬單好,”內爾說,“我一直對他說平時小心點兒,頂得上花一英鎊治病。如果你們都想嚐嚐的話,我在屋裏準備了豐盛的午餐。”


    “謝謝,我們剛吃過。”梅森說。


    內爾-西姆斯仔細看了看堆在沙子當中的空盤於,輕蔑地說:“那個鹽丁兒會讓你送命的,”她對班寧-克拉克說,“他在沙漠裏的梅薩礦做飯那會兒,他們都把他做的東西叫‘燉屍毒’。我認識他有35年了。他從來沒有……”


    鹽丁幾手裏拿著德拉-斯特裏特的便攜式打字機和公文包繞過大仙人掌叢走了過來。他說:“你們在說我什麽呢?”


    “討厭的仙人掌,”內爾惱火地叫道,“這家夥總是擋視線。天啊,你要想背後談論一個人而不讓他偷聽到,這簡直不可能。哦,鹽丁兒-鮑爾斯,這句話用在你身上正合適。人們都說偷聽者聽不到什麽有用的東西。”


    鹽丁兒和藹地笑著對佩裏-梅森解釋說:“這叫職業偏見。”


    “根本不是偏見,”內爾說,“你做的蔬菜燉肉簡直可以殺死一匹馬。”


    “我一直靠吃這個茁壯成長。”


    “是嗎,真的嗎?過去那會兒你可是常常偷偷摸摸地進我的飯館吃點兒可口的家常飯。鹽丁兒-鮑爾斯,你的毛病是你不懂科學,對維他命一無所知,你做什麽菜都很油膩。吃你的飯菜簡直就是吃毒藥。”


    鹽丁兒笑了笑不予理會。


    “內爾有點兒氣急了,語無倫次,”克拉克解釋說,“但她是喜歡鹽丁兒的,你說是吧,內爾?”


    “簡直要為他神魂顛倒了,”她帶著譏諷的口吻說,“在他那個行當裏他沒對手……他像砂紙一樣粗糙耐用。我雖然是個廚師,可我認為他是最好的用驢子馱貨的人。好吧,把空杯子給我,我離開這兒。我把碟子拿到樓裏好好洗洗,好不好啊?”


    鹽丁兒從口袋裏拿出一個用歐石南根製作的煙鬥,塞了點兒煙絲兒進去,對著內爾笑了笑,然後搖了搖頭說:“你會把它們弄得滑膩膩的。”


    “你們知道他怎麽對付這些碟子的嗎?”內爾對德拉-斯特裏特說,“把它們鋪在地上,用沙子蹭,直到沙子幹了為止,然後用一杯水燙一燙就好了。”


    “隻有用這個辦法能把碟子洗幹淨,”鹽丁兒一邊說,一邊悠然自得地抽著煙,“在沙漠裏你就得這樣洗碟子,因為你沒有那麽多水,隻要用沙子,你就能把它們洗幹淨。抓點幹淨沙子用來擦碟子,然後用水把沙子衝掉,就幹淨了。”


    “幹淨?”內爾氣急敗壞地說。


    “我是說十分幹淨。”


    “簡直就是毒藥,”內爾固執地說,“實在讓我弄不明白是什麽邪惡的力量驅使你來給班寧下毒,你最好到樓上給他的大舅子做飯,一點兒毒藥就會夠他嗆的。”


    鹽丁兒咧嘴笑了笑,嘴裏悠悠地吐著一個個煙圈,他問道:“內爾,為什麽你不去給他下毒?”


    突然間,內爾的臉僵住了,沒有一點兒表情,她從班寧手裏拿過空杯子,要回樓裏去。這時,她又轉過身,悻悻地對鹽丁兒說:“講玩笑話總是對牛彈琴。”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梅森笑著打開了煙盒,取出了一支煙給班寧-克拉克,然後把香煙盒遞給德拉-斯特裏特。


    “我要說的是,”梅森說,“她可真是個怪人,她從哪兒弄到這麽多改過的諺語?”


    “沒人知道,”克拉克說,“有的時候我以為她是無意的,但又一想,她這樣做也許是有意改動這些諺語,讓它們符合她自己的哲學吧。不管怎麽說,她還真有本事。莫哈維的小夥子們經常到她的飯館聽她說話,當然也在那兒吃飯,你能不能在這兒就把協議擬定出來?”


    德拉-斯特裏特打開便攜式打字機,把它平放在大腿上,打開公文包,把紙和色帶裝進打字機。“我還從沒這樣幹過活兒,在聖-羅伯托市,在百萬富翁的豪華住宅的模擬沙漠裏打出一份合股協議。”她說,“但是我可以試一試,幹出的活兒可能會不太漂亮。”


    “我們可不管它漂不漂亮,”班寧-克拉克說,“隻要這份協議有法律效力。”


    梅森點點頭,問了幾個問題,然後開始向德拉-斯特裏特口述協議的具體內容,打完後,他把一份遞給克拉克,而另一份給了鹽丁兒-鮑爾斯。


    克拉克仔細地研究這份協議,而鮑爾斯根本就對給他的那份不屑一顧。


    “你得讀一下。”梅森對他說。


    “為什麽?”


    “你讀過了才有法律效力。”


    鮑爾斯這才拿起他那份協議,嘴唇翁動著費勁地逐字逐句地讀起來。


    “沒問題吧?”梅森問道。


    班寧-克拉克毫不猶豫地拿出圓珠筆,在協議上簽了名,然後把筆遞給鹽丁兒-鮑爾斯。


    鮑爾斯在兩份協議上都簽了名,鄭重其事地把筆還給班寧-克拉克,又拿起了他的煙鬥,剛要放在嘴邊,卻又放下來。他盯著他的搭檔說:“她會騙你的。”


    “你這是什麽意思?”克拉克說,他有點兒急躁,也有點兒窘迫。


    “你明白我說什麽。”鹽丁兒說,然後銜著煙鬥,劃著一根火柴。就在他要點燃煙鬥的時候,他又轉過臉來看了一眼班寧-克拉克。


    “她一定會拚死堅持到底的。”他說完,把火靠近了煙鬥,吸了一口,點著了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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