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逸川麵色略有些不自然,“此乃顧某家事,還請郡主勿要玩笑。”


    “哎呀,別生氣呀!”


    永嘉郡主嬌然側首,“我是說真的,沈氏今日能將你趕來客棧,來日未必還肯接納你,倒是本郡主對你真心一片,你我若能……”


    “郡主!”


    顧逸川皺眉打斷,“我能放下仇怨,不代表仇怨就消失了,王爺願意提攜顧某,我感激不盡,但郡主若要舊事重提,顧某寧可放棄仕途,回鄉耕讀,也絕不會妥協。”


    永嘉郡主無奈擺手,“行了,本郡主不逗你便是,我先走了。”


    人走後,顧逸川靜靜坐在窗邊,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又過了幾天,朝中傳出消息,被擱置了一段時日的顧逸川,竟被陛下授予了國子監司業的職位。


    一時間,滿朝文武皆驚。


    按照舊例,新科狀元入翰林,最高可授從六品的修撰一職,而國子監司業則為正六品,比原職足足高了一階,這可是天晟開朝以來亙古未有的事。


    而且,顧逸川被陛下授官,還是受景王舉薦的,這其中的關係就變得微妙起來。


    朝臣們都是人精,表麵未說什麽,卻在心裏暗自琢磨這些事。


    國子監司業,雖然聽起來隻是太學裏的閑散職位,沒什麽實權,但身為國子監的二把手,這個位置直達天聽,祭酒與司業二人,向來是由陛下親自任命,卻不曾想,顧逸川竟是通過景王的關係,才登上這個位置。


    能入國子監的學生,有半數都為官宦之後,身後聯係著大大小小的家族勢力,餘下也都是全天晟各階層的佼佼者,可以說,太學裏的這些學生,便是天晟朝堂的未來,因而,司業這個位置,才顯得更為重要,而陛下竟然把它交給了景王的人。


    朝臣一麵覺得看不懂,一麵又暗含擔憂,隻覺得似乎風雨欲來。


    ……


    顧逸川從被冷待擱置,到如今成了炙手可熱,且是天晟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六品司業,民間同樣議論紛紛,百姓們不知朝堂上的暗流湧動,隻曉得當今狀元郎果然厲害。


    年紀輕輕不足弱冠,便已官居六品,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更兼他容貌出眾,仙姿卓絕,眾人倒也理解了永嘉郡主之前為何偏偏癡纏於他,遺憾的是,顧司業已有妻室,不然上門來提親的媒人,隻怕要將顧家門檻都踏破。


    也有那不死心的,竟想給顧逸川塞姬妾美婢,都一概被他回絕。


    顧逸川所住的王府別院,名叫陶然居,自他被授官開始,每日登門的人便絡繹不絕,有些交際他能推掉,有些他則不得不打起精神去應對。


    陶然居離青雨巷小院很遠,但他每日忙完,仍會去看望沈南葵,雖然見不到她的麵,但哪怕就隻是向荷華打聽,她每日吃了什麽,做了什麽,顧逸川也覺得心安。


    轉眼半個月過去,也到了顧逸川的就任之期。


    忙了這些天,他好不容易得閑,一早便來到青雨巷小院,敲開門後,荷華見是他,卻不肯放他進去。


    “顧大人來這做什麽?”她語氣不善。


    顧逸川默了默,才問:“你們都知道了?”


    荷華冷笑一聲,“滿京城都傳遍了,誰人不知,顧司業、顧大人如今可正春風得意,乃是景王府的座上賓!”


    “荷華,別這樣說話。”


    “那我還該怎樣說?我家姑娘受人欺辱,而你身為她的相公,連姑娘的小月子都沒過完,一轉眼就投入仇人陣營,我原先還當,您對我家姑娘情深義重,如今看來,也隻是徒令人唏噓,可見這世間,一旦牽扯上功名利祿,還是虛情假意之人更多!”


    荷華豎著眉頭,沒有絲毫停下來的意思。


    “我倒也奇了,顧大人既然抱上王府的大腿,又怎有閑心來我們這青雨巷小院?先前,永嘉郡主逼你休妻,你不肯答應,卻害得我們姑娘小產,如今倒又巴結上人家,嘖嘖……何必呢!何不早早一封休書給了我家姑娘,也免得她失了孩子,日日為此傷心!”


    顧逸川沉默聽完,隻說:“我要見南葵。”


    “背信棄義之人,怎配再見我家姑娘?”


    荷華氣勢洶洶擋在門口,一步也不肯退讓。


    “這是南葵的意思?”顧逸川問。


    荷華冷哼一聲,“是與不是又能怎樣,我隻知道,姑娘不想見你!”


    “讓開,我有話同她說。”


    “不讓!”


    荷華昂著脖子道:“青雨巷小院,是我家姑娘名下的產業,顧大人若要擺架子發官威,還請去別處!今日我是不會讓的,要麽你就發落了我,要麽,還請顧大人離開!”


    她態度堅決,顧逸川一時也覺得棘手,可他又不願就這樣離開,正左右為難時,鍾山的聲音忽然從院裏傳來。


    “荷華姑娘,夫人說了,讓公子進來。”


    荷華回頭怒道:“鍾山,你可別忘了,你是姑娘的人,怎能向著旁人說話?”


    鍾山養了半月,傷已好了許多,但仍十分虛弱,他緩緩走過來說:“荷華姑娘,你照料我多日,對我有恩,我怎敢騙你?真是夫人說的,她在屋中聽見外麵的動靜,特來讓我傳話,請公子進去一敘。”


    “果真如此?”


    鍾山點了點頭,“公子和夫人之間,有些話,也該說開才是。”


    荷華這才將門打開,但語氣仍舊不算多好,“顧大人,請吧!”


    顧逸川衝她略一點頭,便抬腳邁進院子。


    進屋後,隻見沈南葵正坐在窗邊的羅漢床上,臉望向窗外。


    那是她最常待的位置,以往,顧逸川在屋中讀書,她便也常常捧著一卷野記雜談,倚在羅漢床上翻看,窗外正對著竹林,她總說這間小院,是因為有這一片竹林,才會韻味不俗,所以她最喜歡從窗戶看向那一片竹林。


    那會兒是正月,時不時落雪。


    每當這時,她都會邀請顧逸川和她一同品茗賞雪,有時顧逸川看書累了,她也會拿出心愛的短笛,為他吹奏一曲解乏。


    屋中暖爐香茗,窗外雪頂翠竹,笛琴合奏,如聞仙樂。


    那時的兩人,當真如同神仙眷侶一般。


    如今這個小院,卻已物是人非了。


    此時此刻,沈南葵仍望著窗外,可窗外綠蔭如蓋的竹林早無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低矮又雜亂的竹樁。


    顧逸川遠遠凝望著她的側臉,竟然不敢出言驚動她。


    許久,還是沈南葵回過頭,問候道:“你來了,逸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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