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兩日,蔡嶺登門,一見沈南葵就問:“你找我?”


    他上回離去,留了一個地址,是以沈南葵可以送信給他。


    沈南葵開門見山道:“蔡先生,金飛雙來找過我。”


    蔡嶺眉頭一沉,“她又做了什麽?”


    “倒是沒做什麽,隻是求我幫忙,讓我……勸勸你。”


    “不必理會。”蔡嶺聲音冷淡。


    沈南葵道:“我知道蔡先生這樣對待金姑娘,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我,不過冤家宜解不宜結,她親口允諾,不會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故而,我才代她來做一回說客。”


    蔡嶺默了默,“你既開口,我自然要賣你的麵子。”


    沈南葵宛然一笑,“那便多謝蔡先生了。”


    “不必謝我,是你大度不願計較,要謝也是金飛雙來謝你。”蔡嶺搖了搖頭。


    他頓了頓,忽又問:“顧夫人,我聽說,你這些日子在市麵上找尋江南名家的字畫,不知是作何用?”


    “這個啊,”沈南葵笑笑說,“滄縣胡老學士是逸川的老師,對我也頗為照拂,蔡先生也知曉,之前我在客棧遭遇火災,後麵是借住在胡家的,快到年節了,胡老爺子又不好俗禮,我便想著送些名家字畫給他,以表心意。”


    “名家字畫?”


    蔡嶺眉頭微沉,“難道在你眼裏,我就不是一個名家嗎?”


    他語氣如常,可落在沈南葵耳中,聽來總像是夾著一絲不滿。


    她怔了一怔,忙說:“當然不是,蔡先生可是天晟第一畫師,要說名家,你當屬本朝第一。”


    “既然如此,那你為何還要舍近求遠?”


    “呃……”


    沈南葵訕訕笑了笑,“蔡先生,可我不能壞了你的規矩……”


    蔡嶺抬手止住,“什麽規矩不規矩的,我隻知道,我想贈畫於你,你願要否?”


    “蔡先生的親筆,我自然是願意要的!”沈南葵笑著應道。


    如果蔡嶺自己都不介意,那她還忸怩什麽?


    蔡嶺站起身,“勞煩借書房一用。”


    “好,我這就叫人準備筆墨。”


    兩人移步書房,蔡嶺立於書案前,僅一個時辰,就完成了一幅畫,沈南葵湊過去一看,隻見上麵都是熟悉的景物,正是雲溪古鎮的場景,街邊商肆與河裏的烏篷船遙相呼應,是極具煙火氣息的一幅畫。


    沈南葵撫掌讚道:“不愧是蔡先生,又讓我開了眼界。”


    不得不說,觀看蔡嶺作畫,也是一種享受。


    蔡嶺仿佛心情不錯,淡淡笑道:“你滿意就好。”


    作完畫沒多久,顧逸川也下衙回來了,沈南葵留蔡嶺在德水巷吃了飯,才送他離開。


    顧逸川之前在張家觀賞過那幅雲嶺秋色圖,眼下是第二次見到蔡嶺的真跡,不由也滿是驚歎。


    “蔡先生年紀輕輕,於丹青一道卻已爐火純青,下筆有神,實為難得。”


    再多看幾眼,隻怕他都舍不得把這畫送出去了。


    沈南葵笑道:“是啊,世間少有人能比得過蔡先生,現在好了,有他出手,真是解決了我的一個大難題,今日把畫裝裱好,明日讓商隊把這些節禮送出,正好能趕在年關送到。”


    ……


    蔡嶺一回到城外住所,便進了書房整理畫卷,而在他案頭,赫然懸掛著一幅女子的肖像。


    黑牛進來送吃食,見那畫像還在,就問:“公子今日又去了德水巷,怎麽沒把這幅畫拿給顧夫人?”


    這幅畫正是他與沈南葵約好要送她的,隻是,他一直沒給出去。


    蔡嶺正在專心看畫,聞言輕輕搖了搖頭,“已經不合適了。”


    作下約定之時,她是和離之身,與顧逸川並未和好,而眼下他們夫妻和睦,琴瑟和鳴,又哪裏能再與別的男人履行贈畫、吹笛的約定?


    ……


    一到年底,時間都像是長了翅膀一樣,稍不留神,就飛逝而過,轉眼便是除夕。


    今年過年,顧逸川政務繁忙,一直到了臘月二十九,才把手頭上所有事情處理完,又封了衙門,給大小官吏們都放了假,才算了事,不過,時間這般緊張,他自然也趕不回滄縣看望顧母。


    所以,顧逸川與沈南葵,是在永州過的年。


    沒有長輩在身邊,也沒有那麽多的俗禮規矩,小兩口守著阿鬧,難得過了一個輕鬆愜意的好年。


    永州是富庶之地,除夕這一天沒有宵禁,所以,每年除夕之夜,都會有大家族在街上輪流放煙花,引得許多百姓出門觀看。


    沈南葵與顧逸川吃過年夜飯,便帶著阿鬧,坐車去了水雲樓。


    顧逸川早在水雲樓頂層訂好雅間,趕到這裏時,城中的煙花大會已經開始了,東南西北四個方向,不時都有煙花升空,在漆黑的夜空中,綻放處一團又一團絢麗的色彩。


    沈南葵頭探出窗邊,癡癡看著外麵熱鬧的景象。


    兩世為人,她還是頭一次這般過年。


    不用主持灑掃祭祀,不用拜會長輩,也不會安排種種繁瑣的新年流程,不用怕自己說錯話辦錯事,不用一個人在深深的宅院裏獨自守歲……


    這種感覺,真的很好。


    顧逸川抱著阿鬧立於她身後,既在看窗外的煙花,也在看她。


    沈南葵原本不欲帶阿鬧出來的,怕放煙花的聲音嚇著她,可今日舉城歡慶,隻怕沒有一個地方是能躲得過這種聲音的,索性就帶了她來,不論如何,他們一家三口都在一起。


    好在阿鬧並不怕響聲,反倒隨著煙花炸響還咯咯大笑起來。


    夫婦倆抱著孩子在東窗看煙花,荷華和鍾山趴在西窗,也都看得一臉入迷,鍾山手中端著一碟栗子糕,荷華吃著栗子糕,忽扭頭衝著沈南葵說:“夫人,我聽聞永州的元宵節最是熱鬧,也有煙花大會,到時咱們還來這裏,怎麽樣?”


    “不來。”沈南葵搖頭。


    趕在荷華失望之前,她卻又說:“元宵節除了煙花大會,花燈才是重頭戲,要賞花燈,自然是在集市裏,否則你若是看上了什麽首飾,饞了什麽吃食,我如何買給你呢?”


    幾人都笑起來。


    四麵的煙花不時升空綻放,光芒印在幾人臉上,都洋溢出一種滿足的歡欣。


    月上中天。


    顧逸川把阿鬧給了荷華,自己走到桌前,倒了兩杯酒端過來,一杯給了沈南葵。


    他眉目間噙著笑意,舉杯說:“恭賀新禧。”


    窗外的煙花爆竹聲愈發激烈,好似都要趕在這一刻燃放殆盡似的,一片轟鳴聲中,沈南葵笑意嫣然,舉著酒杯輕輕與他一碰。


    “恭賀新禧,願新年,勝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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