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個位置為何一直空著?”葉蓮燈問。


    “那是留給大漈使臣的。”寧絕淡笑,微蹙的劍眉被刻意地舒展開,“大漈目前是疆域最廣、實力最強的國家,難免心高氣傲,晚些時候到也情有可原。”


    “你想吞並它嗎?”葉蓮燈把玩著桌上空了的酒盞,未曾抬頭。


    “王妃又在開玩笑了。”寧絕搖搖頭,一邊為二人斟滿酒。


    “嗬!野心是王室應有的東西,你謙虛什麽?”


    葉蓮燈調侃道。


    說罷,她飲下一杯酒,又斟滿,卻不再飲下,隻是凝視著杯中倒影。


    “五年裏,你以雷霆之速親征覆滅了與晉國結盟的兩個小國,晉國孤立無援,晉國雖人口眾多,兵強馬壯,可惜那勞什子國君昏庸無道,萬不敢與你為敵,盟國傾滅後不久,便派人送來了締盟書,北周也有意與你示好。”


    葉蓮燈摩挲著玉製的酒杯的側壁。


    “西邊與北邊的疆域已如你的囊中物一般,隻剩東邊僅一城之隔的大漈、東洛兩個鐵血盟國。而東洛離得遠……”


    “所以?”寧絕微抿一口酒,挑眉道。


    “所以,你的下一個目標便是大漈。”葉蓮燈沉聲靜氣地說著,隻有他們兩人能聽見。


    “在這大殿上各國來使麵前說這種話,王妃當真想置本王於死地嗎?”壓低了聲音,寧絕歡愉地笑笑,灼灼桃花眼裏一分怒氣也沒有沾染。


    “胡說一通而已,打不過你,還不能讓我逞逞口舌之快嗎?”


    像是聽了天大的笑話,寧絕臂肘側支額角,一臉訕笑:“王妃打不過本王?哪一次惹你不高興本王不是被你按在地上打?這個玩笑更是真開大了。”


    葉蓮燈輕輕一笑,低眉沉默了一瞬,剛想說些什麽,就被一串琤琮琴音打斷。


    隻聽琤然一聲,一把朱紅的七弦瑤琴破空而至,帶著勁弩般生猛的力道從門外飛入,直直刺向寧絕二人。


    作者有話要說:  寧絕日常吃癟以及正宮的憤怒。


    總算要出宮了~


    第7章 陸  夜宴(下)


    寧絕依舊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樣,輕哼一聲,正打算一掌擊碎那瑤琴,身邊的葉蓮燈已經踩上幾案一躍而起,迅猛穩準地接住了瑤琴。


    “琤琤——”


    瑤琴的力道遠超她的想象,她輕旋鬼步,才堪堪立住。


    在場的賓客大多武藝不精,方才的動作皆是發生在一瞬間,許多人已經看呆了。奏樂的樂師們也驚得忘了手上的動作,刹那間大殿內靜得詭異。


    又是琤琮一聲,葉蓮燈冷眉一蹙,傲然將瑤琴擲向飛來的方向,厲聲道:“是哪個不要命的,膽敢在此故弄玄虛?”


    葉蓮燈冷冽的眸子裏又燃起了明麗的火光。


    寧絕後悔了,他應該一掌擊碎那瑤琴。


    那種火光清亮熾熱,是她極度興奮時才會有的眸光,一如當年初見時的流光灩瀲、璀璨奪目,隻消一眼,便令人甘願沉淪。


    “琤琤——”琴在空中如利劍飛速移動,忽然不知從何處淩空發出一股內勁,激起琴音作響。


    下一刻,隻見一抹紅影接住了瑤琴,身法快如鬼魅。


    那人當即一揚袖席地而坐,指尖又輕撚兩三下,調試音調似的吟了句:“紅酥手,黃藤酒。”


    琴音如古玉相扣,嗓音若深澗流泉。


    好一會兒,賓客們終於回過神來。


    隻見膝枕瑤琴的男子一襲紅衣,墨發如綢,冷魅雙眸似將融未融的春雪般潤澤。


    他揚眸一笑,雙目裏又仿佛燃了星辰焰火,活脫脫一個絕色的妖孽男人。


    可葉蓮燈有些失望。


    一點也不像昨夜那人。


    那人的氣質是安靜從容的,一如瑤琴弦音,音韻淺淡,卻平白奪人心魂。


    而此人如此張揚。


    “在下大漈禦前琴師墨行,奉陛下之命,前來為晏國國君祝壽。”墨行麵向順承帝說道,眸光掠過與他對麵相視的葉蓮燈,“方才沒把握好力道,險些傷了攝政王與王妃,在下惶恐萬分。”


    惶恐?


    是個傻子都能看出來,這是赤裸裸地挑釁。


    葉蓮燈微微一笑,揮袖走到寧絕身邊坐下。


    來人不簡單,也算有好戲看了。


    寧絕則把一切看在眼裏,不動聲色。


    順承帝長子益王卻接道:“怎麽,大漈就你一個人來?”


    這次的宴會雖是由寧絕操辦,但晚宴上扮演主持圓場角色的卻是這位益王寧煜。


    “使臣大人正巧鬧了肚子,讓在下先過來獻藝。在下麵皮薄在外麵糾結了好一陣子,不好意思出場,就想著先把琴放到大殿上後,在下再過去便不會感到羞怯。”


    場上不少人已經被逗得哈哈大笑,隻顧看他那宮廷伶人慣用的乞憐伎倆,似乎忘了剛才他以是何種鬼魅的武功現身的。


    葉蓮燈目不轉睛地打量著他,墨行收放自如地與人調笑,很快殿內又恢複了祥和的氣氛。


    他一顰一笑的動作都像極了青樓女子,偏偏怎麽看都不覺得有失男子氣概,他紅衣下半袒的胸膛結實有力,並非刻意而是自然而然的“勾引”,不加任何目的與修飾,便足以撩人心弦。


    “墨行先生既是來為陛下祝壽獻藝的,還不快些讓我們一飽耳福。”東洛使臣滿臉笑意地催道。


    “在下知曉了。就彈一曲《釵頭鳳》如何?”說話的同時,已經一鉤一挑彈了起來。


    “這曲子太淒切,換一首吧。”寧絕淡淡打斷他,神色自若。


    “在下隻會兩首曲子,這一曲不行那就隻能換另一首了。”墨行的聲音裏乍然填了一分冷意。


    他垂眸閉目,手中再起的已是截然不同的琴韻。


    琴聲平淡深遠,緩緩彈去,時而又略帶鏗鏘振憤之音,如一副大椽揮就而成的筆墨氣韻圖,若不細心領略,自覺無味。


    仔細一品,抑揚頓挫,起伏虛靈,方覺其中有大漠孤煙金戈鐵馬,也有兒女情長,流水人家。


    曲調的最後一段,綿綿密密,曲中竟有劍意澎湃洶湧,濤浪雪藏。


    葉蓮燈並未聽過這首曲子,曲意深處與《廣陵散》相和,但較之更加意境深遠,指取古勁中,自有俠者大義。


    墨行彈了一刻有餘,彈完了很久,依然鴉雀無聲。


    葉蓮燈隻覺得他眾劍藏於胸壑,比起寧絕,更是深藏不露。


    是昨夜那人嗎?


    她擊掌讚道:“墨先生當真不簡單,敢問這是什麽曲子?”


    墨行淺笑,並未過於在意“不簡單”三個字,一雙看得在場不少的隨行女眷心花亂顫:“說是一曲,不如說是在下隨性而作的曲目,拿不出台麵的,王妃謬讚。”


    “可是由嵇叔夜的《廣陵散》改編而來?”


    墨行淡淡地看著葉蓮燈,眼中含笑:“原來王妃也是通曉音律之人,確實如此。”


    “非也,略知一二罷了。”


    作為盜版王妃,她自然要多了解一些有關正版的知識,而琴技則是瀾熾拿首技藝之一。


    葉蓮燈雖然沒有半點音樂天賦,但是她貴在努力。


    瀾熾離開前,偷偷藏了大量樂理知識和琴譜,這些都被漪瀾殿翻了底朝天,想要尋找線索的她成功尋獲。


    瀾熾的字體相當娟秀,為她這個冒牌貨做的準備很是充分,樂理知識從最簡單的到最複雜的都介紹得巨細無遺,果真是有備而去。


    葉蓮燈唇角一彎,繼續道:


    “隻是曲中多了征塵和劍意,墨先生許是向往大漠黃沙?”


    向往大漠裏揚鞭駕馬、行俠仗義的自由生活。


    墨行妖嬈勾唇。


    “王妃領悟得如此透徹,可是親眼見過大漠孤煙的景致?”


    “墨琴師,本王的王妃去過哪裏,與你並無幹係吧。”寧絕一直保持緘默不言,忽然開口,聲如寒冰。


    與此同時,葉蓮燈也答道。


    “未曾。”她沒有理會寧絕,接著道,“但是一直想去看看。”


    “墨琴師,曲子奏完了,請上座吧。”


    寧絕不緊不慢地說到,語氣不容質疑。


    “攝政王對王妃真是寵愛,硬要打斷她與你之外的任何人的對話嗎?隻是究竟這是寵愛還是禁錮呢?”


    墨行忽然挑眉,慵懶卻藏著鋒利的眼神,依舊枕著琴一動不動。在場的人都知道這話一說出,無異於觸及了寧絕的逆鱗。


    “墨先生僭越了!”一句話厲聲喝出,“本宮和夫君的事情確實與你毫無幹係。”


    讓所有人都驚訝的是,這句話竟出自葉蓮燈。


    最驚訝的是寧絕,她從未在人前人後給過他好臉色,更別提為他說話了。


    但是這樣的反應卻好似在墨行的意料之中,他魅惑淺笑一聲,遙施一禮,抱起瑤琴悠悠走到寧絕二人對麵坐了下來。


    氣氛凝固了那麽一刹那。


    大殿外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一個身著藍色官服,相貌普通的男子喘著粗氣走了進來,身後跟了一名手持承盤的小廝。


    寧絕蹙眉。


    “見過攝政王,微臣是大漈碚縣縣丞,奉大漈君王之命護送一件賀禮來為順承帝祝壽。”


    居然讓小小縣丞作為來使前來祝壽,這分明是赤|裸裸的羞辱。


    寧絕眯了眯眼,道:“派人呈上來吧。”


    因為墨行的出現,紅裝舞女們的舞曲被打斷,她們在一曲舞罷後本是要送給各大權貴的,現在進退兩難,隻得立在殿內較為空曠的兩側。


    其中一名舞女身姿最為窈窕,許是想要出頭,落個好去處,她離得那小廝又最近,當即接過小廝的承盤走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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