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十年裏,她無數次責怪自己,因為耽於兒女私情而沒有在無雁門被遭逢巨變的時候為之流一滴血,甚至連視她如女兒的師父的最後一麵也沒有看到。


    那夜,她設法連夜出逃,並沒有告訴明昭。


    她在途中跑死了好幾匹快馬,到達平家村的時候天已經大亮,而風雪城離平家村即便快馬加鞭也至少還要花一日。


    然而,她根本沒有機會離開平家村,此生她也再沒有回到過風雪城。就在她出逃後,右護法告訴了明昭,明昭很快便追了上來。


    朱雲心頭怨恨自己,不願見明昭,便躲到了北邊的碧池山中。


    當日,下了大雨,明昭不知花了多久才找到安撫了幾近瘋狂的朱雲。


    他將她深擁在懷,告訴她自己和她一起去,他會和她永遠在一起。


    動人的讖語還沒有說完,赫莫提便帶著一眾親信追至。


    赫莫提不為朱雲而來,看都沒看她一眼,隻是讓明昭跟他回去。


    明昭的回答自然讓赫莫提大失所望。


    赫莫提便下令將二人擊殺。從一開始他就沒有動手的打算,隻是在一旁冷冷看著。


    來的都是擎玉宮一等一的高手,又是昔日的同袍,這一場纏鬥幾乎沒完沒了。就在明昭朱雲喘息的時候,赫莫提突然出手,下了死手朝朱雲攻去。


    明昭分神,挨了同伴的幾刀後又立刻衝到朱雲身前,替她擋了這一掌。


    這一掌若是落在朱雲身上,她必死無疑。


    赫莫提怒從心生,方才那一掌生生讓他失去了還手的餘力。赫莫提將他扔到親信那裏將他製住,然後要他眼睜睜地看著朱雲如何死在自己掌下。


    朱雲不敵,很快就被拿走了半條命。


    赫莫提問明昭:“回不回去?”


    “死也不回。”


    於是,半晌後,朱雲奄奄一息。


    他揚掌,直接要了結朱雲的性命。


    明昭嘶吼著衝破了桎梏,再次攔在朱雲麵前:“她若死了,我也不會苟活。”


    赫莫提愣了。


    他就這樣被自己親眼看著長大的親信拔刀相向。


    “我本來是擔心你的安危才將你支開的,沒想到反而是大錯特錯。”赫莫提一掌擊飛他的刀,“你居然用死來威脅我!那好,我便留她一口氣,看你們能苟延殘喘到幾時!”


    十月的冷雨滴下,赫莫提揚袖離去。


    走了幾步他又頓住,冷冷丟下他們之間最後的對話:


    “反正她也活不成了。你若依然不願回到我的身邊來,那就好自為之吧,從此以後你便不是擎玉宮之人了。”


    ……


    五年後,聞名天下的沭陽之變爆發。


    那之後一年,擎玉宮宮變,赫提莫一脈的舊勢力被悉數殲滅,他本人也不知所蹤。


    當明昭再次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他已經是平家村赫赫有名的酒鬼麻子——是個局外人。


    昔年那個經常纏著他、叫他明昭哥哥的小宮主,也已經長成了一個城府極深的、可以和赫莫提抗衡的掌權者,因為明昭過往的身份而要追殺他。


    他隱隱猜到當年赫莫提支開他就是與這場宮變有關,甚至在這之前他也發現了槐逸聯合外敵的痕跡,那時他沒有多想,果斷地選擇無視。隻可惜,有的時候想同時不傷害兩方,不在兩個對立的選擇之間作出抉擇的話,往往兩方都會失去。


    最後他不僅丟失了作為擎玉宮明昭的自己,也失去了當年那個一身白衣的朱雲。


    十月十三那一場大雨之後,他們被一名叫做慕容涵秋的醫女所救。


    這十年裏,秋海棠開了又敗,敗了又開。


    他摒棄了過往,隻想安安心心地守護在朱雲身邊。


    他替她料理了無雁門的後事,為她修築了可容無雁門後人容身的春酣樓……


    這些朱雲都知道,她不知道的是:明昭在碧池山上為她開了一片小園,裏麵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花,有三月荼蘼、五月海棠、七月白曇、冬月寒梅……還有木桃花,就等著一切終了之後的某一天,他們還能攜手走到這裏,滿心歡喜地讓她看見。


    隻可惜直到最後,朱雲也不知道明昭究竟是如何在短時間內摘到木桃的真正原因。


    十年一夢,最後終於衍生了這場從一開始便已注定的悲劇。


    他們眼裏雖隻有彼此,對視的雙瞳裏卻也什麽都不曾留下……


    趙姨長長歎了一口氣,看著滿樹的亡魂,許久後,終於轉身回到屋內去了。


    一頭牛低垂著頭。


    淩初牽了牛緩緩從小坡上走了上來。


    他打量著那顆垂滿木牌的巨樹,久久不言。


    直到趙姨出來給園子裏的花澆水,淩初才溫溫開口:“趙姨。”


    趙姨詫異,這是很陌生的聲音:“誰?”


    淩初燦爛地笑彎了眉眼,在和煦日光中格外好看。


    趙姨神情飛速變化:“你!”


    她一步步走進,激動地險些哭出來:“你是!”


    淩初立刻抬手:“噓。都是往事了。”


    趙姨打量著他的麵容問,稱呼不自覺變了:“您怎麽變成了這樣?”


    淩初搖搖頭,笑得很溫暖。


    趙姨也不再多問,又道:“我總算懂了,原來是您一直在暗中助他們,您居然還活著,您為什麽不回來?”


    淩初拍了拍老黃牛,淡淡道:“無雁門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門主在的話也必然不會過於在乎仇恨,她要的,是女子能夠在江湖立足的先例而已。”


    “您還是這樣介意門主嗎?”趙姨臉上笑容僵了僵。


    淩初看了一眼係了紅繩的兩個木牌,岔開話題:“他們已經結束了麽?明昭呢?”


    趙姨搖搖頭。


    氣氛陷入沉默,趙姨看著麵前的男子屢次欲言又止。


    最後,淩初隻是溫和笑笑,牽過了身邊的牛。


    “趙姨,我瞧著這頭牛不錯,就留給你吧。”


    隨後,淩初便不等趙姨再說些什麽,便從山腰上一躍而下,施展了輕功飛快地離去了。


    趙姨愣愣牽過牛,想起了什麽似的,又是長歎一口氣。


    她正要把牛牽到樹下去綁起來,卻乍然發現樹下多了一個東西。


    巨樹下,一柄黑色的斷劍正斜斜沒進泥土裏。


    有微風拂過,樹上的木牌相撞發出悅耳的聲響。


    木桃花已結了一大串果子,顏色青翠欲滴。


    而一旁,秋海棠正一簇一簇地開,紅得冷豔,宛若天邊雲霞。


    作者有話要說:  謝天謝地上卷終於結束了,以後我還是多發糖吧,我下本要是再這麽虐我就穿到小說裏從bitch山上跳下去。


    -


    周二先不更哦,文案廢想拔掉頭發改個文案……


    第54章 伍拾叁 千雪


    大漈地勢高聳,多山。


    越往東走,便見到更多的河湖山川,儼然已不是平家村那邊的漠北景觀了。


    為了更好地欣賞俊秀山河,葉蓮燈和邢墨已賣了馬車,選擇了走路。


    他們都是功力不俗的高手,一路上兩人有說有笑地走,其實腳程速度和馬車沒有多大分別。


    大抵已經到了大漈邊境,千岩競秀,風景極佳。


    忽然,葉蓮燈指著一處山壁道:“墨墨,你看。”


    山壁掛著一個人,背了個背簍,正在拚命往上爬,似乎要抓什麽東西。


    然而下一刻,山壁上的藤蔓鬆動,那人尖叫一聲墜了下來。


    葉蓮燈立刻飛身上前,將人接住。


    是一個老婦人。


    老婦人幾乎嚇昏了過去,葉蓮燈扶著她休息了好一會兒,老人才喘過氣來。


    問了幾番,才明白老人是上山來采藥的。


    邢墨好像什麽都知道:“是回生草,延年益壽,是個好東西。”


    “這公子長得可真俊,看起來年輕知道的倒真是不少。”老婦人露出欽佩的眼神,隨後檢查了一下背簍裏裝得滿滿的藥草,笑得和藹。


    老婦人站起來,腰閃了一下,葉蓮燈立刻將她扶住。


    “大娘,您住哪兒,要不咱們先送您回去吧。”


    大娘本來想自己再走幾步試試,可是她腿似乎本來就不大好使,經過今日這麽一嚇,更是不得了。


    “那就麻煩了。”


    於是老人指路,兩人便跟著老人去了。


    不一會兒,他們見到了一片小莊。


    樹叢星羅棋布,簡陋的房屋稀稀拉拉地坐落在一處平坦的綠野中。


    葉蓮燈扶著老婦人,大娘指了指某一處殘破的茅屋,笑道:“這就是我家,但咱們先不回去,先去把千雪接回來,咱們一塊兒吃個飯,好久沒這麽熱鬧過了。”


    從那處茅屋的殘破程度來看,大娘過得好像不怎麽富裕。


    葉蓮燈本想拒絕,但是現在就這樣說的話大娘肯定不會樂意,為避免節外生枝,葉蓮燈打算把大娘送回家再伺機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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