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暗暗許下一個願望,來生,不做江湖人!


    隨之,下一刻,血肉飛濺,他爆體而亡。


    -


    昨日。


    葉蓮燈離開了慕容府後便立刻趕往和邢墨約定的地點匯合。但在途中,她發現了慕容涵秋一直在跟蹤她。


    於是她故意將計就計,將慕容涵秋引到一處偏僻的山林中。


    兩人簡單地交手了一場,慕容涵秋似乎很累,用森冷的目光看著她,但卻多次欲言又止。


    之後,慕容涵秋還是什麽都沒說,和她定下了一個約定,一日之後和她在竹林外的山腳下見麵,把所有真相全部都告訴她。


    所以,葉蓮燈和邢墨招呼了一聲後便在蒲城溜達了幾圈,之後便到山腳下等慕容涵秋。


    這期間,她一次也沒有和邢墨見麵,自從昨日那件事後,她和邢墨之間似乎無形生分了許多,或者說,她在有意地與邢墨拉開距離。


    她沒有告訴他自己要和誰見麵,卻也不知道邢墨一直分毫不移地在原處等著她。


    而此刻,葉蓮燈躺在一顆樹的巨枝上。


    樹下,慕容涵秋來了,自下而上望著她,麵色頹然。


    葉蓮燈從樹上坐起來,並沒有下來的意思。


    慕容涵秋冷冷看了她一眼,走近背靠著樹幹。


    不知為何,葉蓮燈生出一種莫名的熟悉感,雙腿垂下樹枝隨著微風輕晃,不知不覺思緒變得空茫起來。


    慕容涵秋說話了。


    “熟悉嗎?”


    “嗯?”


    “八年前,你我就曾經來過這裏。”慕容涵秋沙啞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你也是以這樣的姿勢坐在這棵樹上,我也是這樣靠著這顆樹幹。”


    葉蓮燈心弦一晃,一時不知道慕容涵秋說的是瀾熾還是她自己,便裝作漫不經心地道:“哦,是嗎?”


    “嗬,還不明白嗎?我以為出宮這麽久,你好歹能想起些什麽。”慕容涵秋輕哼,“你不覺得奇怪嗎?為什麽在你記憶中,那一夜你正好遇見了自盡的瀾熾,並且滴水不漏地頂替了她?為什麽寧絕和邢墨始終不肯親自告訴你有關瀾熾的事情?為什麽我會熟悉你的劍招?”


    葉蓮燈停止了晃動的雙腿,遙遙凝望遠方,腦中飛速串聯所有已知的線索。


    確實,她曾懷疑過自己的身份,但是她和瀾熾的差別著實太大。瀾熾冷傲而多才,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而她,市井流氓,路子粗野。


    她猜測,邢墨很有可能是瀾熾最初的心上人,但後來兩人不歡而散,瀾熾則嫁入高牆,在數年的朝夕相對中逐漸被感化,便與寧絕琴瑟和鳴,恩愛非常。


    但是為什麽正好是她?兩個從來不屬於她生命中的人憑什麽對她無緣無故地好,其中一定有很多複雜的緣由,或多或少與她有關。


    從邢墨出現的第一時間她就嗅到了貓膩。隻是,她雖猜忌,卻沒有理由確定。


    然而慕容涵秋卻用冷冽的聲音敲定了她的疑惑。


    “因為你,就是瀾熾本人。”


    “怎麽不說話,其實你心裏早就有了一個答案對吧,內心深處的恐懼讓你不敢承認!”樹下,慕容涵秋的聲音逼人心魄。


    可是不得不承認,在潛意識裏,她確實害怕知道真相。


    “那麽,作為曾經的摯友,我來告訴你所有的真相。”慕容涵秋抬頭望著她,“還記得明昭朱雲提到過的的忘生嗎?那是一種能改變人記憶的藥。”


    “所以,如果我真的是瀾熾,我是中了忘生?”


    “不,你中的是舍死!一種比忘生狠厲十倍的藥!”慕容涵秋笑了起來,沙啞的聲音似乎隨著笑聲在一點點地被撕扯,“不僅如此,當初剛入宮的時候你的抵抗意念實在太強,用了忘生之後的一年裏我有對你用了好幾十種其他的輔助藥物!你若能想起半點過往來,倒真是難得。”


    葉蓮燈語調不知不覺地變冷:“什麽時候的事?”


    “你知道沭陽之變嗎?”看到葉蓮燈的雙眸,她又繼續,“嗬,也罷,邢墨和寧絕都將你保護得很好,根本沒有機會讓你聽過這個詞語。”


    “沭陽之變是五年前的事情。


    這件事之前,沭陽這座城尚且還是‘漠上一絕’,是整個西岐最繁華的城市。然而,前擎玉宮、北方民族部落北圖、昭晏三方勢力聯合發動沭陽之變——屠城,將整座城僅在幾日之內變成死城,數萬人命喪黃泉。


    天下的傳聞裏,有一個少年是引來三方勢力的罪魁禍首,他的名字到現在都還被刻在沭陽城門口的殘碑上,被萬人的鮮血沾染過。後來,少年失去了選擇的權利,成為了一直陪伴在你身邊的擎玉宮副宮主。


    其實,他是無辜的,因為你才是沭陽之變的始作俑者,邢墨隻是心甘情願地替你背了黑鍋。”


    沭陽之變?


    在平家村時,高大姐曾提過。


    葉蓮燈忽然覺得後腦傳來撕裂般的痛楚,意識有些模糊,她強撐著道:“你……說清楚。”


    “邢墨果然什麽都沒告訴你,他害怕你知道真相會瘋掉!”


    葉蓮燈從樹上跳下來,逼近慕容涵秋,攥住了她的衣領,“你給我說清楚!”


    慕容涵秋語氣也因為激動而急切了起來,“你知道你當時是怎麽樣決絕地親手把劍刺進邢墨的胸膛嗎?你就是用邢墨親自為你打造的刃雪,一點一點地刺進他的胸口。作為整個沭陽的罪人,這五年你活得很快樂,你知道有多少人因你而死嗎?”


    葉蓮燈沉著眉思索了片刻,眼底的恐懼越來越深。


    從前聽都沒有聽過的事情,並且背負了那樣沉重的血債,如今卻忽然告訴她一切統統與自己有關。


    她拚命壓抑心底的恐慌,然而頭隻是越來越痛。


    “不,你胡說!你在騙我,我根本就沒有印象!”


    “哈哈哈哈,葉蓮燈,你知不知道,忘卻對你來說根本不是懲罰,而是一種恩賜!”慕容涵秋看著葉蓮燈,笑得極為開心,卻把眉間那道疤痕裏的哀愁鐫刻得更深,“這世間那麽多人都在背負著重擔前行,憑什麽你就可以把什麽都忘了!”


    山風自耳邊呼嘯而過。


    忽地,她想起那個雨夜裏在腦海中忽然出現的夢魘,成堆的白骨和大漠上染血的長空,一切真實地可怕。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


    如果,自己真的稀裏糊塗地在仇敵身邊活了五年!


    如果,無雁門滅門的事情也與她有關!


    如果,沭陽的數萬生命真的死於她手!


    如果,她曾經親手傷害過邢墨!


    如果……


    她已經不知道哪些是真是假!


    回顧自己這幾年,原來都活在一場巨大的虛假謊言中!


    守在自己身邊的醫女是曾經的摯友?


    外人言傳恩愛非常的攝政王是仇人?


    忽然出現自己麵前、一直溫潤守護的魔宮副宮主卻是被自己傷害過的曾經的愛人?


    什麽是真,什麽是假?過往的記憶統統是被編造的?


    胡說!胡說!


    葉蓮燈想要後退,然而慕容涵秋卻反手攥住葉蓮燈的領口:“怕了?我告訴你!你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平和!你!統統不配!”


    所有的疑慮立刻被聯係到一起,組成了一件無法否定的事實。


    “讓曾經喜歡多管閑事的你以旁觀者的姿態看待事物,然後再告訴你,那些看似與你無關的事物,其實都和你有關。這是什麽滋味?”慕容涵秋的語聲越來越癲狂,“其實,從你親眼見證的那一刻開始,你就不是一個無辜者了!”


    葉蓮燈猛然抬手,一掌擊在慕容涵秋的胸口,然後趁機逃離。


    然而慕容涵秋卻生生受了這一擊,輕易地製住了腦海中混亂不已的葉蓮燈。


    “被你忘卻的身份就是你罪惡的來源,葉蓮燈,你想起你是誰了嗎?”


    葉蓮燈隻覺得頭痛欲裂,拚命想要掙脫她。


    慕容涵秋卻仍然在不停地逼問,隻是這一次,她的聲音冷靜了許多,就像是個局外人:


    “五年前,你曾問我一個問題,現在我反過來問你,知道真相後,你有承受這份重量的覺悟嗎?”


    葉蓮燈雙手抱住頭,瘋狂地搖頭。


    她的腦海中對於往事的回憶越來越清晰,曾經和他打馬而過的粗衣少年被大漠的風沙裹挾,多年以後,物是人非,那個少年扔在孜孜不倦地尋找並等待著她,在她不知所措的時候容她入懷。


    即使——他已化身修羅惡鬼,身後白骨成堆。


    他依然替她留著最後的溫柔與純淨,帶著謙恭的笑意,輕聲說話,無憂無慮地護著她,就宛若夢境裏初識那年。


    她痛苦地在記憶的碎片中穿行,眼前突然一黑,她再也承受不住,跌坐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漸漸平複了心緒,但整張臉已經變得蒼白。


    她低低問慕容涵秋:“那些年究竟發生了什麽?”


    “我不是你,沒有資格替你想起。”後者聲音森寒,神情冷傲,“但建議你回宮一趟,你餘下的答案在昭晏,在寧絕那裏。”


    “不,我不會回去。”


    她現在要先去找邢墨問清楚!


    她現在不敢相信任何人,除了邢墨!


    “你不能去找他了。”慕容涵秋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看著虛弱的葉蓮燈疑惑的眼神,她道:“我會幫你。”


    隨即,她在她麵前蹲了下來。


    “你知道舍死為什麽會叫這個名字嗎?因為想起一切的時候痛苦堪比死亡。所以,讓我幫你重新回到‘瀾熾’吧。”


    看著慕容涵秋透出恨意與猙獰的目光,葉蓮燈感到一種不祥的預感。


    她立刻起身,想要盡可能遠地逃離麵前這個人。


    然而,她剛不穩地站起來,慕容涵秋便已扼著她的脖頸將她摁倒在地。


    耳邊,沙啞的聲音擦著她鬢邊的頭發響起。


    “對你而言,最大的折磨是什麽呢?”


    “是剛剛知道一切真相,便立刻讓你回到一無所知的罪惡中去!”


    葉蓮燈感到巨大的恐慌。


    這種恐慌沒來由的熟悉!


    “再一次,由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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