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絕聲音有些哽塞哽,不知是不是葉蓮燈聽錯了。


    葉蓮燈轉身。


    “不多,憶起了三分。從和墨墨的初遇到分別,從沭陽到昭晏,以及你對我做過的事,我大概都了解了。”


    墨墨?


    寧絕背負雙手,拚命地攥緊拳頭才能遏製住內心洶湧的嫉妒,偽裝出雲淡風輕的平和。


    “那你知道我為何今日要揭穿你?我明明可以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繼續享受這難得的溫情,哪怕是虛假的。”


    確實,寧絕完全沒有戳穿自己的必要,難道是因為今日喝了酒?


    不,他根本就沒醉。


    或許他又在謀劃算計著什麽。


    葉蓮燈想不通,便冷冷問:“什麽意思?”


    “之前我曾讓你答應我的條件你還記得嗎?”


    當初,葉蓮燈在夜宴前夕刺傷了寧絕,她替寧絕包紮的時候寧絕答應了放她出宮,但提出了一個條件——他要她把刃雪帶上。


    她至今不知這個條件意義何在。


    寧絕不等她說話便開口了。


    “我曾和你說過,被刃雪劃過的傷口是不能根治的,每隔一段時間便會血流不止你可記得?刃雪是你用慣了的佩劍,即便當時不知道那是你的東西,但你一定覺得它用起來很順手,除非沒有隨身攜帶否則與高手對決時你多半會以刃雪作為武器。我猜你回來時確實如慕容涵秋所說和他半真半假地打了一場,那你應當也看見了他胸口的血了。慕容涵秋是不是騙你說替他放掉從前的淤血是對他好,錯了,傻蓮燈,你又被她騙了。”


    寧絕走到葉蓮燈背後,低伏在她耳畔。


    “你不知道,刃雪性極寒,對於邢墨這樣死過一次後重塑筋骨的人來說,刃雪的新傷舊傷加在一起能要他半條命。本來,我是想設計讓你親手殺了她,但慕容涵秋似乎不配合,於是我便將計就計,以你的性格絕不會讓他跟著你回來,你要讓他先短暫的死心不再為你奔波對不對?不論是那一種,最終你都會將刃雪刺向他,然後會回到我身邊來,因為我實在太了解你了。”


    短短幾句話,讓葉蓮燈的思緒瞬間變得近乎空白。


    那個雨幕裏,邢墨胸前的血那樣刺眼,把他原本就蒼白的容顏襯得慘白。


    但是他仍在最後的刹那對自己留下了一抹溫柔的笑容。


    葉蓮燈攥住寧絕的衣領,盡量克製地對他說:“你再說一遍。”


    “你用刃雪挑起了他的舊傷,他活不久了。”寧絕低低地笑。


    葉蓮燈“啪”地一下,又是一個耳光打了上去,然後和麵前的魔鬼拉開了距離。


    “你全都算好了?!你信不信我……”


    “殺了我嗎?”寧絕不緊不慢地打斷她,言笑晏晏地反問,“你現在確實有這個能力,但是你不能。”


    葉蓮燈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


    當務之急是先冷靜下來,究竟是寧絕騙了自己還是慕容涵秋騙了自己還未可知。


    她再度睜開眼,眸光比聲線更加冷冽:“所以,說了這些,你最終有什麽目的?”


    寧絕笑彎了眉,語聲溫柔:“傻蓮燈,我的目的就是得到你呀。”


    “這種話我當你是最後一次說。”葉蓮燈半點也不信。


    寧絕也不惱:“好,和你說這些,是想給你最後一個選擇,你要不要留在我身邊,畢竟邢墨陪不了你多久,而我會一直對你好。”


    葉蓮燈直接忽略了其他廢話,敏銳地抓住了關鍵:“最後?發生了什麽大事?”


    “蓮燈,你再答應我最後一個條件,我便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從此以後你若要離開,我也絕不阻攔。”


    “說!”


    “你的哥哥蓮穀穀主在宮內作客,他想見你一麵。”


    “你居然……!”葉蓮燈憤怒地捏響了指節,但硬生生地擠出一個微笑咬牙切齒道,“這才是你的最終目的嗎?你想將蓮穀納入囊中!”


    “非也,隻是葉穀主手上有我找了多年的東西,他答應了要給我,條件是要見到你安然無恙。”


    “我哥人呢?!”


    “三日前,我便替他安排了一處別院,命人好生款待著。”


    三日前?


    正好是葉蓮燈回宮的那日,這麽說哥哥一直跟著她而她從未察覺。


    葉蓮燈輕嗤:“就憑你們也能製得住我哥?”


    “整個昭晏的暗衛都在等著他一人,無數機關,上百種慕容涵秋調製的迷藥,任憑他是醫術精湛武功高強的穀主也沒用。”


    花這樣大的功夫捉拿葉蓮予明顯是預謀已久,寧絕困了葉蓮燈五年就是在等他需要的東西,放她離開根本就是個幌子,隻是她失去了利用價值後便沒必要再硬留著她了。


    就為了得到他想要的,布下了一場精心謀劃的算計,不知陪上了多少人的光陰和性命。


    但葉蓮燈對寧絕所想要的東西半點興趣也沒有,隻是寒聲對寧絕道:


    “敢傷我哥一根汗毛,蓮穀上下必定踏破你昭晏城池!”


    寧絕低低歎了口氣,“那明日我帶你去見他。”


    葉蓮燈冷冷回絕:“不必等到明日,我現在就要去見他,明日一早便要和他一起離開。”


    寧絕垂著眸,“你已經做好了抉擇了嗎?”


    “不,”葉蓮燈沉聲糾正他,“從來就沒有抉擇,從前的所有都非我所願,皆是在你算計下的迫不得已。”


    昭晏皇宮內,她所有的嗔癡怨怒、虛情假意都不過是夢幻泡影,沒有一刻真正地屬於她自己,隻是渾渾噩噩地在黃金籠中做著折翼的金絲雀,在深宮的泥潭中盛開成一朵枯荷。


    雀鳥飛過。


    寧絕沉寂了許久,恍然間,他忽然發現好像有些事情從一開始就錯了。


    無關乎時間的先來後到,而是他求不得的霸道與固執。


    “蓮燈,為了得到我想要的東西我確實步步為贏,但是算計裏……也有真心。”


    “你的真心在王權,在高閣,孤高寂寥的王座、爭霸天下的野心才是你的歸屬。”葉蓮燈冷冷地注視著寧絕的眼睛,“所以,恕王爺的這份真心葉蓮燈消受不起。”


    說罷,她拂袖而去。


    寧絕卻忽然攥住她的手。


    “你執意要走?”


    手上的力道很重,但是葉蓮燈隻是由著他攥著,並沒有甩開。


    “自然。”


    寧絕卻緩緩鬆開了手,頹然地垂下。


    “我還記得和你第一次見麵的情景,你偷了我的酒,被我發現了之後你說還我就是,我卻說你很有可能還不起。”


    葉蓮燈靜靜聽著,寧絕卻沒了下文。


    究竟誰欠誰,誰偷了誰的東西,已經說不清了。


    “你能再留一段時間嗎,十日也好。”


    “最多一日,我已經弄清楚了和你的關係,就沒有必要再糾纏了。”


    寧絕又掛上招牌笑容:“王妃可真絕情哪。”


    “你的真情也好,假意也罷,全都統統收起來吧,葉蓮燈的心上人從始至終都隻有一個人,不論是現在,還是那五年之中,亦或是那五年之前。”


    “現在的葉蓮燈已經不是那個一無所知的葉蓮燈了,沒了慕容涵秋你還能拿什麽來控製我?”


    “若她是你的朋友,那你會在乎她的生死嗎?”


    “你高看我了,寧絕。”葉蓮燈覺得好笑,“我不是什麽大善人,若你知道我的過去就該知道現在的我有多仁慈。你們曾是共謀,她對我做過的事情和你一樣也是不能磨滅的,我沒有你想象中那樣會輕易選擇原諒,沒有報複就已經是底線了。何況,像她那樣心氣高傲的人是不屑於我來救的。”


    “她的生死,你的生死,都與我無關。同樣,從此以後我的生死也和你們無關。”


    寧絕一直保持著笑容,月光下熠熠流光微漾在他眸中,葉蓮燈統統視而不見。


    “最後問你一個問題。”


    “你問。”


    葉蓮燈仰頭看著明月,晚風拂過她的鬢發。


    “算了,不必問了,你的眼睛已經告訴了我答案。”寧絕最終欲言又止,“那你就好好活著,活在我知道的地方。”


    “若是有一天你不知去哪裏,漪瀾殿的大門依舊為你敞開。”


    葉蓮燈忽地轉頭看了寧絕一眼,他一雙眼睛,在皎白月光下亮得嚇人。


    一時之間不知說什麽,她從他身邊擦肩而過,輕聲道:“不勞掛心,忘了我吧。”


    “一會兒,我命人帶你去見你兄長。”寧絕不再多言,看著她的背影緩緩道,“但在此之前,你要思考一個問題,為什麽慕容涵秋突然良心發現主動帶你找回記憶。這個答案或許隻有你自己才能找到,蓮燈,即便此後山水不相逢,我依然要忠告一句,不要過於相信你最信賴的人。”


    葉蓮燈以為他說的是邢墨,並不再理他。


    她拂花穿葉而過,衣袖上沾染了夜露,背影決絕。


    “就此別過了,明日就不必來送了,對外宣布我突發心疾,已不治身亡吧。”


    -


    大約子時,淩初應寧絕旨意將葉蓮燈帶至一處隱蔽的院落。


    在路上,淩初保持著一貫的緘默。


    穿過重重守衛與機關,走到了一扇緊閉的門前淩初才對她說道:


    “葉姑娘終究是要走了麽?”


    “嗯。”葉蓮燈點頭。


    她和淩初接觸的次數不多,卻覺得他是個心思純粹很好相處的人,他的沉默背後有與邢墨相近的隱忍,和滿腹算計心思複雜的寧絕有天壤之別。


    淩初聲音溫潤輕柔,富有獨特的磁性。


    “其實,王爺是真心待你,不過你若走了,對他而言也是一種解脫。”


    葉蓮燈神色疑惑,但淩初隻是推開門做了個請的姿勢,關於方才的話什麽都沒再多說。


    “令兄就在裏麵,請吧。但隻有半個時辰,我在外麵等你。”


    說罷便施展輕功像其他暗衛一樣隱蔽了起來,隻留葉蓮燈一人站在門前。


    葉蓮燈推開了門,門吱呀一聲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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