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馮碧落心中不再失落,她將自行車騎得飛快,騎出了華先生的視線。


    自行車在鬧市中穿梭,街道兩旁店鋪鱗次櫛比,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馮碧落買了一串糖葫蘆,這糖葫蘆真夠甜的,糖絲能拉出一尺多長。


    她想著,好不容易來一趟省城,須得給白詠梅帶一些東西回去。帶些什麽呢?吃的,還是用的,或者是穿的。


    馮碧落推著自行車慢慢逛街,挑花了眼,總覺得這個想買,那個也想買,隻是可惜荷包不允許。


    街上各種穿中山裝和列寧裝的人來來往往,但也有穿著顏色鮮豔漂亮的布拉吉的年輕女學生,頓時馮碧落來了主意。


    奶奶曾說過,在那個年代,她最希望擁有一條布拉吉的裙子。布拉吉也是從蘇聯傳過來的,其實就是連衣裙,寬鬆的短袖、簡單的圓領、碎花、格子或者條紋的樣式,腰間還有一條布帶。


    按現在的眼光來看,布拉吉雖顯樸素,但在那個年代絕對是一種時尚,省城的女學生們都愛穿布拉吉,溫婉又大方。


    馮碧落對50年代並不陌生,臨湘鎮的許多人都從奶奶嘴裏聽說過,知道他們的結局,但隻有華雍城消失在奶奶的回憶中。


    後來華雍城發生了什麽?


    “不用擔心,馮碧落,你知道中國的上下5000年,即使時代的潮流無法抵擋,你仍是會有辦法幫華先生趨吉避凶的。”


    在吉祥成衣店挑了一件白底小藍花的布拉吉,又在飾品店買了兩隻蝴蝶結,馮碧落卯足力氣往臨湘鎮趕。


    夜裏十點多,馮碧落回到臨湘鎮,這時候臨湘鎮一片漆黑,鄉下人非常節省,舍不得點油燈,天一黑便上床睡覺。


    在離屋子還有十多米的時候,從屋子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頓時馮碧落愣住了,莫非屋子裏有小偷。


    不好,灶台上放著半簍子土豆。


    馮碧落不由分說,從牆角拾起一塊廢棄磚頭,躡手躡腳走近屋門。伸手推門,門是虛掩,一推便開,堂屋裏黑洞洞,馮碧落凝神傾聽,聲音是從臥室裏傳出來。


    “嗯——”


    008一耳刮子呼過去


    房裏光線黯淡,依稀瞧見一個影子匍匐在床上,仿佛是野豬在拱白菜,嘴裏發出嗯唔聲,馮碧落一聲不響走近,操起磚頭便砸在那屁股上麵。


    “啊——”一個男人發出痛苦的哎喲聲。


    馮碧落又砸下磚頭,這次砸在他的腰眼,他的身體弓起來,當馮碧落的第三次砸來時,男人跳下床,捂著腰倉皇逃走。


    “敢來偷我的東西。”馮碧落狠狠啐了一口,扔掉磚頭。


    這時臥室裏又傳出嚶嚶的哭聲,馮碧落猛地一驚,道:“誰?誰在這裏?”


    那人隻是哭,哭得好不傷心,馮碧落趕緊去堂屋點油燈,持燈進入臥室,隻見床角落有名女子把頭埋在膝蓋裏痛哭。


    “詠梅,怎麽是你?”馮碧落驚呆了。


    白詠梅隻是嗚嗚地哭,馮碧落瞧著她淩亂的衣衫頓時就明白了,心中火冒三丈,道:“詠梅,你別哭了,我抓住那家夥非閹了他不可,讓他永遠當太監。”


    這樣的話安慰不了白詠梅,在鄉下女人的名節比天還大。


    “碧落,我活不了。”


    “沒事的,隻要我們不說,沒人會知道。”馮碧落幫白詠梅整理衣衫。


    “碧落,我的命就在你手上了。”


    “你隻管放心,詠梅,你別哭了,讓人聽到就不好了。對了,這麽晚你怎麽在我家裏?”馮碧落梳理她的發絲,編了兩根麻花辮。


    白詠梅慢慢停止哭聲,道:“我知道你今晚會回來,等家裏人都睡了就悄悄來你這裏,想聽聽華先生的消息。沒想到我剛進來,那個人也進來了,把我按在床上,碧落,幸好你回來了。”


    “對不起,詠梅,我應該早點回來。華先生,你不用擔心他,他女兒的病也快好了。”馮碧落拭掉白詠梅眼角的淚水。


    “那你見到他的女兒沒有?你們說了什麽話?”白詠梅一邊說,一邊眼中熱淚滾滾。


    “怎麽還哭啊!把眼睛哭腫了,明天你兩個嫂子準又要問你。”


    “好,我不哭了。你說,你見到華先生後說了什麽?”


    “其實也沒說什麽,就幾句話,說完了我就走了,我也沒見著他的女兒。詠梅,我在省城給你買了禮物,你看喜不喜歡。”


    馮碧落從書包裏取出布拉吉,展開在白詠梅的麵前,道:“詠梅,這條布拉吉是我送你的,省城的年輕姑娘都是穿布拉吉,你穿上給我看看。”


    白底小藍花的布拉吉非常素雅,白詠梅一見就喜歡,馮碧落不斷催她試穿。白詠梅羞答答地背著身子,才敢換上布拉吉。


    “真美啊!詠梅,你穿上布拉吉真是太好看了。”馮碧落由衷地讚美。


    可惜屋裏隻有一把巴掌大小的鏡子,怎麽也照不到全身,白詠梅無法看到自己穿上布拉吉後是什麽樣。


    “還有兩隻蝴蝶結,也是我買的。”馮碧落將蝴蝶結係在白詠梅的麻花辮上,一手拿著鏡子,一手舉著油燈,讓白詠梅對鏡自照。


    “這蝴蝶結真好看,碧落,謝謝你。”


    “謝個什麽,咱倆什麽關係。詠梅,時候不早了,明天還要去廠裏上班,我現在送你回家。”


    “好,我先把布拉吉換下來。”


    馮碧落背上鐮刀,送白詠梅出門,一直將白詠梅送到家才轉身回去,此時她才有空思索白詠梅的話,白詠梅剛來家中,那男人便也來了,這說明那男人極可能是左右近鄰。


    屋子的右邊是條水溝,溝那邊是小樹林,左邊住的王太婆一家,那麽王大牛就是嫌疑人。


    清晨起來,馮碧落先去張大海家還自行車,張大海檢查十多分鍾,確定自己的寶貝自行車完好無損才露出笑顏。


    張大海老婆要比他善解人意得多,說馮碧落如果有需要可以隨時來借自行車。


    時間還早,馮碧落回家做早餐,經過王太婆家時,聽到她家屋子有吵架聲,馮碧落正準備偷聽時,王太婆出來,拿著一根拐杖往馮碧落頭上打去。


    馮碧落趕緊躲開,翻了個白眼進屋,這時她不禁對王大牛的懷疑加深幾分。


    今天白詠梅來廠裏很晚,甚至還遲到十多分鍾,車衣時也不專心,手指好幾次被針紮到。馮碧落猜測她還是為昨晚的事煩惱,便想下班後再安慰她。


    到下午下班時,白詠梅隻車出5件上衣,而且質量也不過關,魏廠長將白詠梅狠狠批評了一頓。


    “詠梅,你是不是還在想昨晚的事?”


    “我害怕,要是別人知道了我會沒臉的,我爹,我哥,我嫂子他們,哪個都不會容下我。”


    “真傻,這又不是你的錯,再說那人渣也沒得逞。”


    “不是你這樣說的,就算他沒得逞,但他的手碰過我,我的身體就已經髒了,這在鄉下是嫁不出去的。我爹他們,還一直想靠我賺回一筆彩禮回來,如果給人知道,是沒人肯娶我的。”


    馮碧落簡直無語,要改變奶奶的舊思想是長期的事情,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決的,不過目前還是要安她的心。“昨晚天那麽黑,那人渣也不知道你是誰,估計他把你當成了我,如果有風言風語,我就說是我。”


    白詠梅瞪大眼睛,道:“碧落,你不擔心你的名節嗎?”


    “我什麽都不怕,我無親無故,在這裏就隻有你,所以讓我擔著好了,如果有人敢說我的閑話,我一耳刮子呼過去。”


    “碧落,你讓我說什麽好呢,謝謝你,你願意犧牲自己名節來成全我。”白詠梅越說越低聲。


    “我們是好姐妹,詠梅,你別想那麽多了,這事我根本就不在乎。以後你安心上班吧。”


    兩人在路上走著,這時白詠梅的大嫂朱桂花迎麵過來,瞧到馮碧落鼻子裏哼了一聲,她不好對馮碧落發火,便衝白詠梅吼道:“你這個死丫頭,都下班了還在路上閑逛,還不快回去做飯給你侄子吃,你是想把你侄子餓死嗎?”


    馮碧落瞅著朱桂花,她穿著自己昨日在省城買來的布拉吉,她的身體比白詠梅肥碩,布拉吉幾乎是綁在她的身上。


    “大嫂,我馬上回去。”白詠梅聲音小下來。


    馮碧落拽住她的手,向朱桂花道:“你個死婆娘,你兒子要餓死了,你怎麽不回去做飯,詠梅隻不過是個姑,難道你兒子將來要給詠梅養老,還是你兒子是給詠梅生的,要改口講詠梅叫娘。”


    “你……”朱桂花七竅生煙。


    馮碧落最見不得白詠梅的兩個嫂子,早就想找個機會和她們幹一架。“你可真夠不要臉的,我送給詠梅的布拉吉,她都還沒穿,你就偷出來穿身上,我是不是要拉你去見公安呢。”


    “什麽偷?詠梅的東西就是我的東西。”


    “這麽說來,那你的東西也應該是詠梅的,詠梅,去把你嫂子的陪嫁都給拿來,那是你的。”


    “憑什麽,我的東西是我的。”


    “你的東西是你的,詠梅的東西也是你的,你的臉比茅坑還要臭。死婆娘,你趕緊給我把布拉吉脫下來,否則我要你好看。”說著,馮碧落便上來扯朱桂花的手臂。


    朱桂花嚇了一跳,直當馮碧落要扒自己的裙子,鬼哭狼嚎地跑遠了。


    009讓她把自己賣了去蓋房


    馮碧落當街要扒朱桂花的布拉吉,這事在臨湘鎮傳得沸沸揚揚,大家都當笑話講,白詠梅的大哥白繼福,也就是朱桂花的老公,覺得自己老婆受到汙辱,來找馮碧落算賬。不料馮碧落手持一把缺了口的菜刀,從堂屋衝出來,嚇得白繼福連門檻都沒敢進,灰溜溜地走了。


    鎮上有好事者給馮碧落起了個外號:女漢子。


    但是這外號在當時多多少少有些貶意,在他們看來女人要溫柔,能持家,能幹活,能照顧一家老小,重要的是還能生養。


    大家都告誡自家的婆娘,離馮碧落要遠點,免得沾染上她的女漢子氣息。


    白大慶也要求白詠梅不得和馮碧落來往,否則就當沒有生白詠梅這個女兒。在服裝廠上班時,馮碧落幾次和白詠梅說話,但白詠梅都沒搭理。


    馮碧落知道她是顧忌白大慶,心裏不免有些後悔那日逞一時口舌之快。


    這日上了半天班,白詠梅仍沒來服裝廠,馮碧落心中生疑,去問魏廠長,才得知白詠梅家中有事請了假。馮碧落不禁擔心白詠梅,怕她對付不了兩個嫂子,趕緊也請了假去白詠梅家。


    白家門前收拾得非常幹淨,地麵上還灑了些水,好像是有遠客要來的樣子。


    馮碧落躲在門前偷聽,裏麵有個陌生婦女的聲音不停地嘰嘰喳喳,誇讚白詠梅長得漂亮溫柔,會是個賢惠的好媳婦。


    這陣仗,像是在相親。


    奶奶在相親,那相親對象會是爺爺嗎?


    馮碧落想探出頭去看,如果相親對象不是爺爺,自己就要進行破壞。想了想,似乎不對,奶奶30歲才遇上爺爺,而奶奶現在才18歲,爺爺得十多年後才能出現。


    毫不猶豫地棒打鴛鴦。


    堂屋裏白大慶提到彩禮,300塊錢,兩頭豬、一頭牛、十隻雞,還有白家每人一套新衣裳,沒有陪嫁。


    不等媒婆回話,馮碧落便大大方方出現在白家的堂屋裏,白詠梅瞧到她大吃一驚,嘴唇囁嚅了半天沒有說出話。白大慶和兩個兒媳婦都在,一見到馮碧落眼中冒出怒火。


    屋裏還有兩個陌生人,一個穿著大花衫的中年婦女,想必就是剛才說話的媒婆。還有一個男子,二十七八歲,方臉方頜,鼻寬唇厚,有點上眼白,給人感覺是個狠角色。


    白詠梅的相親對象,馮碧落一眼就不喜歡。


    一屋子的人都歡歡喜喜,唯獨白詠梅愁容滿麵,明顯不情願。“詠梅,魏廠長讓你趕緊去廠裏,有活要幹。”馮碧落喊道。


    “好。”白詠梅慌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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