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說,還能怎麽辦?”


    “自然是順著太後的意,找個王妃來了!”


    福餘白了他一眼,揮手趕人:“去去去,一邊去,盡出些餿主意。”


    管家忙不迭跑了。


    獨留他一個人坐在房中,沉思良久之後,忽然靈光一閃,有了主意。


    躲不了,他就跑啊!


    第二日,寧王府上下便收拾好了東西,一輛馬車從王府裏出來,駛出了京城去。


    等甄好知道的時候,她連福餘的麵都沒見著,福餘已經出城去了,隻讓人送了封信過來,信上說,自己去雲遊四方,歸期不定。還給她留了信物,說是若有人敢欺負,便拿著信物去找皇帝。皇帝自是也收到了信,被親皇叔拜托照看。


    甄好哭笑不得。


    等太後再收到消息,福餘早就不知道跑多遠了。


    太後無奈,也無可奈何,隻能在京城裏等著他回來。福餘倒比靖王好一些,一年到頭,回來好幾回,可每回身邊都空蕩蕩的,太後最期盼的寧王妃,盼了好久也沒盼著。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中還惦記著事情的緣故,太後活的挺久。


    上輩子,先皇離世沒多久,太後便因著傷心過度跟著去了,這輩子,甄好提醒她小心注意身體,福餘一日沒找到寧王妃,她便一直憋著一口氣,身體健康的很。


    福餘就一直在外頭跑。


    他先回了江南,找到了老乞丐的墳,重新修整了一番,把他的墓地造的豪華大氣,在江南待了一段時間之後,便開始到處跑,今日還停在這裏,下個月就換了地方,甄好收到他寄來的東西,回回都不是一個地方。


    若是太後寄信催他,他還找借口,說是要等看完山川四海之後再回去。


    甄好也不著急,隻偶爾去信叮囑他注意身體,小心安危。


    隔了幾年,邊關再起戰亂,他又忙不迭收拾東西去邊關,與靖王一塊兒對敵。等戰亂平定,也不願意回京城複命,又收拾東西四處雲遊去。


    他幼年憤恨困囿於高牆之後,盼望能肆意自在,無人能阻撓腳步,後來也當真做到了,想去何處就去何處,山川河流,踏足了每一處地方。身無桎梏,又有牽掛還在京城,若是哪日走得累了,回到京城之後,仍有熱湯飯食等著他。


    第211章 番外三


    裴首輔素來清廉,不鋪張, 不浪費, 於衣食住行沒有任何要求, 唯獨給夫人的葬禮辦得奢華。


    裴慎知道, 甄好與他不同。她自小便是被甄老爺嬌寵長大, 甄家是江南一富,吃穿用度不是最好, 那也不是常人能及,她過慣了好日子, 也喜歡出風頭, 不樂意被人壓一頭。哪怕是最後一程,也是要風風光光的走。


    他握著甄好的手, 送走了甄好, 之後所有的事宜,也全都由他一手操辦。外人都說裴首輔情深義重, 裴慎聽著,心中卻無多少波瀾。


    人老了, 就會想起很多事情。


    甄好離開之後,他一個人獨處時, 卻總是靜不下來。他總是想起甄好離開時的模樣,他的夫人愛打扮,年輕時嬌豔動人,後來做了首輔夫人,怕在外上不得台麵, 便裝作是端莊正經,又苦心鑽研,回回都要將其他人的風頭壓過去。哪怕是離開時,模樣也是極好看的。


    做了幾十年的夫妻,沒有人能比他們更了解對方。


    甄好閉眼之前,看著他好像有千言萬語要說。他雖是沒聽到,大概也能明白。


    她後悔了。


    她是應該後悔的。


    一生短暫數十載,大好年華都浪費在了他身上,還與他糾纏不休。若是當初甄家招贅時,換了其他人上門,她這一輩子,也許能過的更好。


    他的夫人心地善良柔軟,也許還不會將此事怪到他身上,或許臨終時還在自責,自責耽誤了他。


    說耽誤,卻是一點也沒有的。


    他不知道多少次慶幸過,慶幸自己得了這樣一個好夫人,他有那樣的怪毛病,近不得生人,自小便避著人走,除了裴淳之外,親近的人更是屈指可數。他遭過冷眼,聽過諂媚,唯獨夫人一顆真心待他好,能在夫人這樣好的人身邊待著,午夜夢回之間他數次驚醒,生怕這是一場夢。


    一場大夢做了幾十年,等甄好離開,他的夢也醒了。


    府裏的人並不少,雖然他沒有親生的子女,可抱養了好幾個,養子養女們又各自成婚,子孫滿堂。孩子們向來與他不親近,與甄好的關係是最好的。自甄好離開之後,府中都變得冷清了不少,人沒有少,隻是孩子們到他的麵前時大氣不敢出,哪怕是最大的養子已近中年,在他麵前仍舊低眉順目不敢抬頭。


    裴慎也無力搭理他們。


    甄好去世的半年後,裴淳特地趕到了府中來。


    “哥,我知道嫂嫂去世讓你很難過,可你也不能就這樣一蹶不振,若是嫂嫂還活著,這會兒肯定還要念叨你。”


    裴慎耷拉著眼睛,頭也不抬:“念叨我什麽?”


    不等裴淳應,他便接著道:“她活不過來了。”


    裴淳歎了一口氣:“嫂嫂還在世的時候,對你這樣照顧,平日裏最記掛著你,嫂嫂去了,你也好好照顧自己才是。”


    裴慎沒吭聲。


    裴淳在府中留了幾日,可他還有自己的家庭要照顧,公務繁忙,又走了。


    裴慎覺得,自己應當沒有什麽變化。


    首輔夫婦伉儷情深,名聲在外,不隻是裴淳,還有許多同僚隱晦慰問,連宮裏的皇帝都把他叫進了宮去,府中子女們看他是更是欲言又止。裴慎不堪其擾,幹脆向皇帝告假,去了城外的金山寺。


    他已是當朝首輔,寺中也要給他麵子,安排了一間廂房住。


    金山寺裏有個得道高僧慧遠大師,活了一百多年,算什麽都靈的很。裴慎從前陪甄好來過,算的是他們的子女運,隻是他們雖有夫妻之名,卻無夫妻之實,更不可能有孩子。裴慎也偷偷找大師算過,他與甄好的姻緣。


    當時慧遠大師告訴他,事在人為。他也摸不準這是什麽意思,到現在已經知道了結果,大抵是有緣無分。


    他去找了慧遠大師。


    佛祖說人有生死輪回,他也不知是真是假,可若是當真有,卻也想知道甄好能否投個好胎。


    慧遠大師年事已高,頭發花白,仍舊是慈眉善目的模樣。


    “裴施主,人之生死皆有定數,莫要太放在心上才好。”


    裴慎輕聲道:“我耽誤了她一輩子,若是能讓她投個好胎,讓我做什麽都可以。”


    慧遠大師笑而不語,閉口不再回答。


    裴慎就在金山寺住了下來,整日吃齋念佛祈福,有空便去求見慧遠大師。


    直到某日夜裏,寺中忽然出了大火,全寺驚動,裴慎也走了出來。他年紀雖大,身體卻還硬朗,每日強身健體,救火如救人,也不敢遲疑,幫著加入了救火。


    這會兒天氣炎熱,氣候幹燥,偏偏今夜風大的很,金山寺上下又多是木料,火勢旺盛,裴慎提了沒幾桶水,便聽到有人喊:“慧清大師還在裏麵!”


    火勢大盛,無數僧人望而止步。


    裴慎卻跑了進去。他已經是孑然一身,無所畏懼,所有惦記的事情都沒了,若是豁出一條命能換個人回來,那也是好的。


    也許是他命不該絕,他當真把慧清大師救了出來。


    慧清大師是金山寺未來的住持,是慧遠大師看中的接班人,若是慧清大師出了事,對金山寺來說,是十分慘重的損失。


    慧遠大師終於肯見他了。


    裴慎仍然是那句話:“大師,我想讓我夫人投個好胎。”


    慧遠大師:“裴施主救了慧清,是貧僧欠裴施主一個人情,施主何不把這人情用在自己身上。”


    裴慎道:“我救人也並非是為了挾恩圖報,若是大師辦不到,那便當此事沒有發生過就好。”


    “裴施主難道就沒有什麽後悔之事嗎?”


    裴慎沉默了許久。


    晌久,他才說:“我唯一對不起的人,就隻有我夫人。”


    慧遠大師長歎了一口氣。


    “她是個好人,一直在做好事,從未害過誰,理所應當是會投個好胎的。”裴慎說:“隻是我也不知該如何彌補她,她因我而被耽誤了一輩子,心中一定是後悔的,若是能重來一回,定會躲我躲得遠遠的,再也不想見到我。”


    “或許裴夫人並不這樣想。”


    裴慎搖了搖頭,道:“我最了解她不過,若是能有重來一回的機會,她定然不會再稀罕與我在一起。大師不是俗世之人,想來也不懂情愛之事。”


    慧遠大師閉了口。


    “佛家說是生死有輪回,可投了胎,誰還記得前塵往事,我對不起她的,怕是一輩子也還不清。”裴慎也歎氣:“若是當真能做點什麽,能讓她重來一回才好,讓她過的一生順坦,也不會再被我耽誤。要是她什麽都不記得了,我做再多的,她說不定還會恨著我。”


    裴慎頓了頓,又說:“她不會恨我。”


    甄好是什麽性子,他最了解不過。


    那樣好的人,隻會記著別人的好,也不會把恨意記在心中,她臨死之前,說不準還是覺得她虧欠了他。


    慧遠大師問:“若是重來一回,或許裴大人與裴夫人的姻緣就斷了,即使是這樣,裴大人也願意嗎?”


    “要是當真能重來一回,隻要她能順心而為,不再因我而受委屈,無論我是何種下場,我也都心甘情願。”裴慎道:“姻緣……斷了也就斷了。”


    這一輩子能與甄好做夫妻,他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他已經耽誤了甄好一輩子,若是當真能重來一回,也不該再糾纏下去。若是離了他,甄好一定能過的更好。甄好這麽好的人,有誰會不喜歡呢?


    無論何時,哪怕是他如今已經是當朝首輔,甄好仍舊是他心中明月。甄好什麽都好,而他卻行徑卑劣,優柔寡斷,還膽小懦弱,明明是心中喜歡,卻遲遲踏不出最後一步……她從來不知道,他也是喜歡她的。


    數十年前做了甄家的上門女婿,甄家的千金是烈火鮮花,高不可攀,偏偏一顆心落到了他身上。他起初為難,後卻又情不自禁被吸引了去,之後誠惶誠恐,小心翼翼藏好自己的不好,他自知配不上,可也怕甄好知道了會不喜歡他。


    他以為隻要不回應,便能等到甄好放棄,滿京城的年輕俊才他都看過,肚子裏咽了沉甸甸的酸澀,可誰知道,等到“甄姑娘”變成了“夫人”,甄好還是喜歡他。


    他本應該高興,可隨著他從甄家的上門女婿變成了當朝首輔,甄好眼中的他一日比一日厲害,他就一日不敢露出真麵目。甄好以為他是磊落君子,但光算辜負的情愛,他就已經是個卑鄙小人了。


    到如今,他也後悔了。


    若是他早早能說清自己的心意,無論甄好是接受也好,還是拒絕也罷,他都願意接受,不會像如今這般,夜裏回想起來都輾轉難安。若是甄好能接受,他便能坦然喊她夫人,也不必每一回都像是偷偷占了便宜,若是拒絕了……她也能去過她的快活日子,無論最後嫁給了誰,她過得高興就好。


    慧遠大師沒有回答他,裴慎也沒有強求。


    這等超脫生死的事情,也不是凡人的手段能做到。


    他等不到金山寺修繕,便回了裴府。


    之後他也如從前一般,上早朝,處理公務,除了甄好,他記掛的便是天下百姓,趁著身子還硬朗,要多做些事情。


    隻是夜深時沒人端來夜宵,天冷時沒人做新衣裳,家中所有人都知曉他的習慣,下人不敢接近,子女戰戰兢兢,裴慎有好幾回不經意喊了幾聲夫人,卻得不得人應答。


    朝夕相處數十載,甄好的名字已經刻入他的神魂,無法分割。


    他年紀大了,記不住事,覺也變得少,卻忽然開始期待能多睡些時候。


    年輕時候的事,他已經記不大清了,隻有在夢裏,甄好還活著,他還能再見到年輕時的甄好。


    ……


    某日,裴慎做了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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