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媽把劈柴歸攏好,燒開一鍋子熱熱的水備用,這個月份的灶下,隻覺得像是蒸籠一樣的,“太太,您門口站,別熏得衣服上有味兒了。”


    四太太是看女婿,很是急切了,“無礙,你隻管說就是了。”


    “我瞧著重規矩的很,原以為南邊不重規矩,沒成想著上海馮家到底是家大業大的,規矩看著跟咱們家裏一樣的呢。”


    “而且我瞧著,對著三姐兒是一向愛護敬重的,適才喊著是禧姐兒,要拉著三姐兒一同坐車的呢。”


    劉媽說著就笑,家裏三個姑娘,她瞧著了,就是隻有三姐兒有大福氣的很,前麵兩個姐兒小時候是沒虧著嘴,家裏也曾富貴過的,隻是嫁人就很一般了。


    二姐兒還好,二姐丈夫圓滑一些,平日裏能找些事情幹,就是大姐最命苦。


    四太太便是滿意了,“我原以為他與我們結親,定是多有不滿的,沒想到見到人了,麵麵俱到,不曾有一點怨言的,就為了這個,也是個好孩子。”


    匆匆說幾句話,便又去把放在井水裏麵冰鎮的瓜果拿出來,切好了端過去。


    放在馮二爺跟前,“嚐嚐看,今年果子別樣的甜。”


    紅壤的西瓜,顏色是深紅色的,黑色的種子,上麵帶著一點沙沙的質感,再有翠綠的小瓜,顏色跟一汪翡翠一般的,是瓜中綠寶,吃起來香甜脆口。


    攏共是四色的,那禎禧看到了就覺得要咽口水的,她自小時愛吃瓜的。


    隻是今日裏看著自己的新衣裳,生怕弄髒了,再一個不想留下來貪吃的印象,便低著頭看自己繡花鞋上頭的金魚眼睛。


    馮二爺撚起來一塊,自己未曾先吃,反而推了一下盤子,“禧姐兒嚐嚐看,上午接我多受累了。”


    四太太要笑,怕人家看到,隻能低著頭撚著杏兒吃,著女婿,還是個幽默人呢。


    那禎禧本來就是想吃的,這會兒生怕天兒熱,放一會就不新鮮了,而且多有蚊蟲,笑著漏出來小米牙,“不辛苦,表哥合該多吃點才是。”


    說完就舉起來帕子,一隻手張著帕子,一隻手拿著瓜,脖子微微的低下來,吃起來的汁水從沒有是順著下巴淌下來的時候,最後也就是弄髒了帕子一張。


    吃完了,桌子上衣裳不見一點髒的,那禎禧在仔細擦擦嘴,就是口脂不小心花了,自己捂著嘴巴,眼睛圓溜溜的,“表哥失陪了。”


    自己先出去把帕子洗幹淨了,又去洗幹淨了嘴巴,口脂的滋味並不是多好吃的。


    等著吃了飯,又見過了家裏的姨娘小姐們,隻有小少爺恰好在午睡,二姨娘怎麽喊都喊不起來,隻得是自己領著四小姐來了。


    等看到又見麵禮的時候,後悔的腸子都青了,少爺沒來,豈不是要少一份兒了。


    哪裏知道人家是真出手闊綽,雖然是年年送禮來就能看看的出來闊綽了,隻是今年人來了,出手就更不會小氣了。


    來之前準備珍奇貴物,隻是那日見了那禎禧以後,又換了別的來,都是金銀裸子了。


    不為別的,實用才好呢,你要是送個珍惜的,賣也不是,留著也無用。


    因此有布匹與點心幹果,這是那家的禮物。


    再有是單獨給那禎禧的,二姨娘見過人就帶著孩子回去了,一人一個荷包的,打開來一看,竟然是銀裸子一對兒。


    眼就笑起來了,再去看給小少爺的荷包,竟然也是銀裸子一對兒,心裏為著有銀子喜歡。


    再為著四小姐跟小少爺一樣的禮物不高興,這可是家裏的獨生子,合該是貴重些的,怎麽能跟丫頭一樣敷衍呢,她覺得小少爺應該是金裸子才對呢。


    五小姐也是兩個銀裸子呢,跟著三姨娘坐在床上笑,“姨娘,兩個呢,真好。”


    年紀雖小,但是也知道銀錢好使了,平日裏三姨娘給人做鞋墊換錢來,她也知道辛苦,“我瞧著奶奶手上有個金釧兒,您用這銀裸子,去打一個銀手釧兒去罷。”


    這北平城裏麵的女人們,無論是貧賤富貴的,都喜歡手上帶手釧,一個是好看的,再有一個是不怕摔打,管你時候洗衣服的還是做飯的,就連劉媽手上都有一個銅的呢。


    三姨娘掂了下重量,“姨娘不要,留著給你,以後長大了給你打銀耳墜子戴著,興許啊。”


    “那真希望表哥年年來,豈不是我每年都有一對銀裸子,要是興許哪年表哥發財了,給一對金子的,就更好了。”


    母女倆笑做一團,隻最後三姨娘叮囑,“五姐兒,以後可不能喊表哥。”


    過了許久,五姑娘才應聲,“姨娘,我知道了。”


    第28章 五更


    晚上四爺帶著人出去吃,請了四太太娘家的佟二爺作陪,再有就是大女婿二女婿,訂好了是先去吃飯再去聽戲的。


    老丈人熱情的很,馮二爺一邊走一邊想著,瞧著已經是晚半晌了,四爺是個極為熱情的人,“酒樓早就訂好了,酒菜一應俱全。”


    話兒說到這裏,再推辭就是不給臉了,隻是他路過東屋的時候,見窗戶上有個投影,小小的一團,黃色的光籠罩著。


    不由得駐足,“這是禧姐兒?”


    四爺摸不著頭腦,“是啊,她夜讀呢。”


    隻覺得稀鬆平常,日日都如此而已,他從來不曾教養過孩子,上麵有老爺子,下麵有四太太,再有劉媽時時照顧。


    四爺似乎隻需要拿著成績單看一眼,看著高高分數的成績單,再露出來一個微笑就行了,別的都與他無關,好似孩子天然就是這樣的懂事,這樣的用功。


    他閑庭信步,隻覺得自己平日裏隻叮囑這孩子用功,沒見到的時候怕這孩子頑劣,怕這孩子低俗,又怕這孩子不好好念書而胡攪蠻纏不講理,沒成想,已經用功至此了。


    敲了敲窗戶,彎下來腰,“禧姐兒,表哥帶你吃飯去。”


    推開窗戶,先看到臉如銀盤一般的,恰好對著月光,眉目婉約,一雙大眼睛黑葡萄一樣的。


    “表哥,我在家裏吃罷。”


    眼神很想去,隻是要看著四爺,家裏父親吃飯,從來是不帶著孩子去的習慣。


    老爺子看著沒走,也覺得這孩子過於懂事了,“無礙,跟著你馮家表哥一起去罷了。”


    他是巴不得孩子多相處的,出門吃飯能想到禧姐兒,老爺子覺得自己可以含笑而終了。


    四太太自己收拾箱籠,摸著好布匹,再看看點心盒子,再看有一對熏火腿,人家想的是樣樣俱全的。


    她再看給那禎禧的禮單,一盒子米粒珍珠,整整的一盒子,隻米粒大小的,可以用來做繡花鞋上,或者是做手釧發簪的。


    再有金裸子一盒十二隻,再有文房用具許多,更有書籍若幹,就連小孩子玩具都有的,竹蜻蜓,音樂盒子。


    “太太,您哭什麽,這合該高興才是呢?”


    劉媽歸置好了,金裸子是收起來壓在箱底的,這是要跟三姐兒陪嫁的。


    “我這是高興,高興的,這些收起來,咱們家裏雖然比不過人家,可是萬不能談貪圖人家東西的,給三姐兒當嫁妝的,去拿給老爺子收起來。”


    她心裏痛快啊,女婿來了,絲毫不嫌棄家裏窮吝,還對著三姐兒多有指教。


    四太太去神佛麵前叩首,再對著公公叩首,“老爺子多謝您,謝您給三姐兒找了個好婚事。”


    老爺子笑而不語,“三姐兒的福氣。”


    馮二爺一行,停留半月之久,等著走的時候,看著哭著眼淚八叉的禧姐兒。


    隻得是摸著她的滿頭珠翠,“學習萬不可太用功了,白日裏學校學就可以了,等放學了找夥伴玩去。”


    那禎禧哭的可憐巴巴的,表哥在是多好的一件事,能帶著她到處玩,去看廟會,再有去各處玩耍,坐著汽車去北平玩了底兒掉。


    四爺是沒這個心情玩的,他年輕的時候都玩過了,所以那禎禧還是第一次覺得玩比讀書要好的多。


    “表哥走了,再沒有人帶我玩了。”


    馮二爺一腔話都咽下去了,合著是沒人帶著玩了,也不曾見她有玩伴,隻悶頭看書。


    看著這麽一個胖丫頭,馮二爺也不是不動容的,隻得抱起來,他自小就是練家子。


    “表哥,我沉的很。”


    那禎禧紅了臉,劉媽都抱不起來她了。


    馮二爺就故意逗弄她,“是了,壓得人胳膊要斷了。”


    那禎禧聽著話音是要放她下來,趕緊攬住了胳膊,“不過表哥英武神俊,想來應當是力氣極大,身體極好的。”


    馮二公子拿著帕子給她擦擦眼淚,心想這是個小馬屁精,就知道給人灌迷魂湯。


    “等著我有空了,再來看你就是了。”


    隻這麽一句,就匆匆上了火車走了,人走了,那禎禧還時常提起來呢。


    無他,要是表哥在的話,隻要是她放了學,就讓劉小鍋來接她,到處出去玩去。


    回家先拜見老夫人,“多日離家,勞您掛念了。”


    “生意上的事情如何了?”


    “母親隻管放心便是。”


    老太太便笑,“你辦事,我哪裏就有不放心的。”


    又問,“禧姐兒如何,可見到了?”


    馮二爺就拿著一個信封出來,牛皮紙裏麵都是照片,“母親怕是沒見過,這次我去,特意拍了照片給您看。”


    老太太接過來一看,隻一眼,就喜得一臉的笑,“真是個好孩子,跟我想的一樣兒。”


    “一樣是個胖丫頭。”


    老太太知道他是打趣的,心想你應當是滿意的,不然不帶著去拍照去,還有合影呢,嘴硬罷了。


    隻旁邊有人笑出了聲,馮二爺這才注意到旁邊還有人。


    見他看過去,巧笑嫣嫣的喊一句,“表哥好。”


    隻見一個小姑娘,穿著一身鵝黃色洋裙,大方妥帖,見他看過來,一點也不膽怯的。


    “這是你父親故舊的女兒,寶珠。因著商會裏麵的事兒,暫時寄養在咱們家裏麵,喊你一句表哥是沒差了的。”


    馮二爺隻點點頭,原還想多說幾句禧姐兒的話,見有外人在,不好多說,就告辭了,家裏還有一堆的事情在。


    喊了劉小鍋去打聽,才知道上海商界出大事兒了。


    寶珠的父親是被抓進去了,因為著不肯用洋貨,堅持用國貨,外國人懷恨在心,想著打破這一個僵局,聯合著政府搞事呢


    第29章 六更


    我們的布料結實的很,土布的多,上至達官顯貴,下到拉車扛大包的,都穿的起來,越穿越舒服,且極為耐穿,不易掉色。


    到了洋布這裏,花樣是多了,顏色也多了,也便宜一些,可是穿起來嘩啦啦的響,這誰能耐得住,而且過了水就掉色了,等著再洗幾次,最後就破了,正緊過日子的,沒有喜歡這樣的洋布的。


    隻是國人多崇洋媚外,姐兒愛巧,老太太也愛新鮮,就喜歡穿洋布,穿個花樣。


    土布生意本來就難做,更何況是現如今了,洋人非得逼著店裏麵賣洋布。


    寶珠父親自然是不肯了,他是錚錚鐵骨,“我要是賣洋布了,那咱們國家的老百姓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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