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捫心自問,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是合乎規矩禮教,都是為著家族綿延的,不能有錯兒。


    四小姐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勁頭兒,大概是覺得全世界都跟自己作對,竟然一點兒也不怕,扭頭就走。


    “我今日就跟你們斷絕關係了,再不回來了,往後我發達富貴了,生死不往來。”


    老爺子拐杖一下子敲在地麵上,“你在外行走,但請你記著,再不要提我們城南那家。”


    四爺在邊上,記得眼淚都要出來了,這樣的孩子,出去了能怎麽辦呢?


    去拉著她,“給你爺爺認錯兒去,你要自己掙飯吃,也得等著畢業了才能有人要你去坐辦公室,你就這樣子去了,不要上學了啊?”


    他這樣和稀泥的樣子,是四姐兒最看不慣的,一下子甩開了手,她親生的兄弟來拉她都不住。


    隻對著小少爺說了一句,“多早晚姐姐富貴了,必定來接了你走。”


    說這樣話兒的時候,竟然看都不看一眼三姨娘,三姨娘白養了她這麽多年,一點兒情誼都沒有的。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小少爺不敢說話,隻是舍不得她走,使勁的拽著,本性很是純良的一個孩子,沒什麽心眼兒,隻知道安守本分的人。


    “四姐,四姐,你冷靜一下,外麵的日子,不是那麽好過的,你出去了,沒有片瓦遮身啊。”


    結果四小姐還是頭也不回的就走了,四太太捂著心口,疼的喘不過來氣,這家裏亂糟糟的一團,她自己責怪自己,跪在老爺子麵前請罪。


    “怪我,平日裏疏忽管教,竟然養成了這樣的性格。”


    四爺一齊兒跪在跟前,他隻有心疼的道理,自己的孩子,再不管養成這樣子,他是過來人,想著能有什麽好下場呢。


    老爺子隻不說話,他是個狠心人兒,當家許多年,現在一應大事兒,都是他做主的,說是攆出去,就再也不許她回來的。


    “再不許有任何來往。”


    親自喊了小少爺到跟前來,“你四姐,不懂事的很,她對著你,是好心的,隻是她糊塗,要是來找你了,你切記了要多想想,別讓自己後悔。”


    小少爺點點頭,長得憨憨的,“爺爺您放心,四姐要是來找我了,我必定要跟您商量的,您別生氣了,是四姐不懂事兒。”


    老爺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覺得這四姐兒,還不如弟弟呢,她弟弟要比她懂事兒得多。


    四小姐再也沒回來過,那禎禧也不曾去打聽過,隻是小綠腰為了提個醒兒,有次趁著沒人的時候,來悄悄的找她了。


    “三小姐,許久沒見您了,您這次回來了,下次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見著您了。”


    小綠腰說話一如既往地客氣,對著那禎禧,從來就沒有對著大紅袍那樣的歇斯底裏。


    那禎禧可憐她,這種可憐跟對著四小姐的可憐不一樣,四姐兒是自己一個勁兒的往泥地裏麵鑽,一輩子誓死要鑽進去。


    可是小綠腰是一出生就在泥地裏,想著鑽出來,可是一輩子出不來,至死方休。


    “您過得很不好,我知道。”


    她動了動唇,眼淚就倏然的下來了。


    小綠腰捧著臉,低著頭啜泣,她過得怎麽就不好啊?


    家裏的大紅袍見天的跟她吵架,為著好衣服好料子,為著金老爺帶著她到處在外麵行走,為著她出門坐車,錦衣玉食的吃不完,為著她跟洋人整日裏廝混,喝的是紅酒,吃的是帶著血絲的牛排。


    見到她的人,看著她笑的人,沒有一個是說她過得不好的,可是三姐兒,打頭一句話就是過得不好,一下子戳中了這個苦命人的心。


    “三姐兒,您不知道,您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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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我吃的委屈,不知道我每日裏,打落了牙齒往肚子裏麵咽,不知道我過得是什麽畜生日子啊。


    小綠腰出來時間緊張,不敢再哭下去,也不願意讓人髒了耳朵,擦幹了眼淚,“三小姐,您得看著點兒四小姐,她要出事的。”


    小綠腰能拽的住四姐兒一次,可是拽不住她第二次,一個勁的奔著死去的,旁人攔著她,都以為是去攔著她奔富貴的。


    那禎禧想到這裏,也覺得一臉的絕望,“我曉得,她在家裏大鬧了一場,隻說是再也不回來了,我知道她的性子,早晚是要出事兒的。”


    小綠腰看著她,“您得管管。”


    一家子的姐妹,應該是管管的,小綠腰想著,四姐兒是個孩子,在她眼裏麵就是個不懂事兒的孩子,做出來的這樣的事兒,是因為年紀的問題,多早晚到一定年紀了,自然而然的就懂了,不能搭上自己的一輩子啊。


    現在管了恨自己,可是以後會感激自己的。


    “她夜夜去酒會上,跟人家喝酒跳舞,早晚是要出事兒的。”


    那禎禧猜到了,可是這要怎麽說呢,她看著小綠腰,“您知道嗎,小方走了,昨兒晚上走了,再也不回來了。”


    小綠腰捂著嘴,手上的顏色血一樣的紅,“走了?哪兒去了?”


    北平人,輕易不說離開,就是餓死了,也不會離開的。


    昨兒晚上半夜的時候,小方親自來到,找到了她,“三小姐,我應該就這麽走了,不能來打擾您的,這樣的事兒不是什麽好事兒。”


    小方說到這裏紅了眼,背著自己空蕩蕩的包袱,洗了洗鼻子,“可是我想著,我就這麽去了,萬一——我是說萬一我不行了,死在外麵去了,我總得讓貓耳朵胡同裏麵的老街四鄰們知道,我也算得上是一個漢子不是,我不是不明不白的失蹤人物,是個孬種不是?”


    “所以來跟您說一聲,我要是活著了,多早晚等著咱們勝利了,我自己回來說。可是我要是不回來了,你能幫我說一聲,就說我天橋賣藝的冷麵笑聲小方,是個漢子。”


    說完擦了淚,就要走,他聽著說是東北打起來了,他要到東北去,許多人都要去,他們結伴兒去,多早晚什麽時候中國的地界上沒有洋人了,他多早晚的回來。


    來跟那禎禧說一聲,是怕有個萬一,自己不是那沒名沒姓兒的人,希望有人記著,自己也是個爺們兒。


    那禎禧多的沒有,錢富裕的很,給小方帶著,“路上事兒多,頭疼腦熱的要保重好身體不是。”


    小方就這麽走了,那禎禧眼睛亮的跟星星兒一樣的,“有的人,沒讀過什麽書,可是骨子裏麵俠肝義膽,奔著好去的。”


    “可是二太太,有的人讀了書受了教育,嘴裏麵口口聲聲的進步自由,內地裏卻是一文不值的丟盡臉的人。我寧願去救一個小方,去接濟小方這樣的人,也不願意費精力去救十個四姐兒這樣的人,您知道我的意思嗎?”


    “我是個冷血的人,我打心底裏,沒拿著她當我的親姐妹,我對她多有指責跟管教,這是我不對的地方,可是我改不過來,我一輩子改不過來。”


    那禎禧知道自己封建,知道自己不對,一家子的姐妹她應該去管的,不能去看著她就怎麽毀了。


    可是仁義禮教告訴她應該怎麽做,本心裏卻不想這麽做,她願意去接濟小方,甚至是幫著小綠腰,因為她們是要求進步的人,是想著在黑暗裏麵掙紮的人。


    而不是沒救的人,四姐兒這樣糊塗的人,能救,但是成本太高了,她不願意去做這樣的事兒。


    小綠腰沉默了一會兒,那禎禧說的話她不明白,可是她知道那禎禧是個好人,是個希望別人好,希望國家好的人,“您是讀書人,有自己的道理,您怎麽想的就去怎麽做才好。”


    那禎禧看著她眼角被淚痕,“二太太,您是個良善的人,比我良善。”


    不然不能特意來說,不然不能讓她去救四姐兒,是個很善良的人,那禎禧自覺不如她。


    大概是從沒有人這樣說過她,小綠腰低著頭笑了一下,“您比我好。”


    說完了就要走,那禎禧不忍心,“二太太,小方走了,您呢?”


    “您要是走,大可以走。”


    小綠腰臉上的笑,好似是水井裏麵被抽幹了水,一下子就變得空洞洞的了,在黑暗裏麵,顯得像是個沒有靈魂的骷髏,“我不走,我有自己地事兒沒辦完呢。”


    “三小姐,您年輕,將來有的是好日子呢,千萬保全自己,這地兒,您還是盡早的回去吧,去上海,別回來了。”


    “我愛北平。”


    小綠腰也對著她笑了笑,“我也愛,即使我在這裏,沒有一日的好日子,可是我依然愛,我總是想著,哪天世道好了,這北平城,大概是個什麽樣的好地方呢。山好水好,人也好。孩子們在大院兒裏麵玩,街上走著的人都是帶著笑的,再沒有橫衝直撞的當兵的,再沒有那許多的窮苦人家。”


    再不肯多說一句話了,就此走了,這是那禎禧最後一次看到她,自從這日以後,再也沒找過那禎禧,也再也沒有露過麵。


    第66章 表哥都不認識了


    四姐兒果真是嚐到了甜頭,她要出國去,認識了一個美國大兵,兩個人迅速的墜入了愛河。


    說實話,四姐兒長得漂亮,是真漂亮,那一雙大眼睛裏麵時常帶著一些光芒,嘴巴小巧玲瓏的讓人以為是紅櫻桃,她一點兒也沒有西方女性的豐滿跟過於肥胖,她是帶著我們傳統亞洲女性的臉的。


    她打小就跟那禎禧長得不一樣,那禎禧周正,周正而耐看,不笑的時候,好似是一個仕女圖,但是笑起來的時候,一張泛黃褶皺的畫兒就好似是動了,靈動起來了,緩緩的走出來一個美人兒。


    四姐兒也愛笑,可是她有時候也愛生氣,翻臉不認人。


    要走,帶著她的美國夢走,英文不知道會說了幾句,兩個人也不知道怎麽溝通,可是她愛國外的一切,國外的月亮真的是圓的。


    要走,唯一牽掛不下的就是弟弟,但是弟弟跟自己不是一路人,四姐兒心裏麵冷笑,弟弟對自己一般,可是那是自己唯一的至親了,自己要帶著走,她去國外了,有的是好日子。


    所以她心裏麵有個計劃,她帶著小少爺一起走,隻要是走了,可以帶著弟弟過好日子,而且還能夠讓家裏斷子絕孫,你們不是要孫子,要兒子,全沒用,最後我給你帶走了。


    出於這樣的心態,在她踏上晚上七點的輪船之前,她去學校了,去找小少爺了。


    “你來,我有事兒跟你說。”


    “我跟五姐姐說一聲吧,她還等著我回家呢。”


    小少爺不肯,五小姐比親姐姐更像是一個好姐姐。


    四姐兒生怕是被人知道了走不了,她生拉硬拽的,疾言厲色,“要你跟我來就來,我還能賣了你不成,左不過是跟你說會兒話而已,你難道說話都不願意跟我說,也不關心我過得是什麽日子嗎?


    小少爺猶豫了,“那隻一會兒,我們到一邊去說去。”


    等著五小姐出來了,找不到弟弟了,問著同學,“說是跟他四姐走了,要你不要等他了。”


    五小姐悶悶的回家,走在路上,實在是擔心的不得了,四姐兒這樣的性格,實在是不放心跟她相處。


    “三姐,我有些擔心,弟弟跟著四姐出去了。”


    那禎禧眼皮子跳了一下,“哪兒去了,知道嗎?”


    “不知道。”


    五小姐這樣的悶葫蘆性格,隻看的三姨娘捉急,“你這孩子,都不曉得問一句的。”


    果真是出事兒了,四姐兒是打算強行帶著人走的,她帶著人來的,先要好聲好氣的跟小少爺說,要走就一起走,當姐姐的不會忘了弟弟的。


    可是要是不走,那就拽著走,總而言之,一定要帶著弟弟走,她想著,弟弟會感激自己的,自己是他最親近的人了,不靠著自己,難道還要去靠著那家的人,根本就不把他們姐兒倆當回事。


    “跟我走,外麵有的是麵包跟火腿,還要咖啡冰激淩。”


    “我不走。”


    “你得跟我走,家裏沒有人喜歡我們,我們走了也沒有人關心的。他們對著你的好,沒有我對著你好。我對你,才是最真心的。”


    小少爺眼裏麵含著淚,他年紀小,隻是從小在院子裏麵長大的,不舍得離開,也不舍得四姐。


    四小姐又勸著他,“大家都想著出國留學,國外好的很,不然有錢人家幹嘛送了孩子出國去,花許多的錢。你跟著我到了國外,咱們也就是外國人了,你去國外的學校讀書,想學什麽就學什麽,我們有大別墅住呢,還要傭人,每天下午吃蛋糕,你不是最愛吃蛋糕嗎?”


    “我們花不完的錢,又沒有人拘束我們,你在家裏,功課寫不完,三姨娘都要說你不是,你五姐姐每日裏都要看著你背書不是。”


    小少爺長得像是四爺,皮膚白白的,哭起來的時候,眼睛裏麵包著淚,皮子都是紅的,看著很是可憐了,他雖然不喜歡上學看書,可是有一點兒他是知道的,那就是姨娘督促他上學,五姐姐逼著他背書,都是為了他好,隻是他不愛讀書罷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資質平平,是旗人家裏再普通不過的孩子而已,資質平庸,唯一的好處就是聽話兒,孝順,大人說的話,他做不到,但是知道怎麽做是對的。


    “四姐,國外的人都是壞的,他們打人,還要殺人,他們想要我們的國家,不能去。”


    四姐兒,竟然連弟弟都不如,小少爺都知道外國人的狼子野心了,四姐兒這個多讀了幾年書的人,竟然還在那裏坐著青天白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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