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在那裏想著,看著台上,咿咿呀呀的,描紅重彩的水袖揮舞著,她眼前就一片的模糊了。


    怕給人看到,借著低頭的功夫擦了擦眼淚,在抬起頭來,還能笑著跟馥和煙行的老板娘打聽,“大姐,這馮二爺的未婚妻,當年不是走了回北平了,怎麽現如今倒是回來結婚了呢?”


    馥和煙行的老板娘聽得正出神呢,她愛極了這一出戲,哀哀怨怨的,腔調裏麵婉轉不盡的憂愁。


    她聽戲的時候,總覺得聽自己的一輩子。


    好一會才說話,“哦,回北平了,誰又能舍得這上海的富貴呢,郎情妾意的,這些年,一見麵那還得了,不得又要勾連起來了。”


    話說的漫步驚喜,在滿堂彩的掌聲裏麵,小四聽得模模糊糊,但是馥和煙行老板娘的一句話,她都不相信。


    年少時看三姐,隻覺得虛偽做作,做什麽都不對,都不合自己的心意,掐尖好強。


    那禎禧有的她一定要有,為了一點衣服吃的用的,每日裏鬧騰的不可開交。


    再後來就看著整個那家都不順眼,跟仇人一樣的。


    可是她跟著美國人跑了,上船了以後,一直到了南洋,才知道是噩夢。


    大船換成了小船,她看著一張小船的船艙裏麵塞滿了女人,都是亞洲女性的臉,悶熱潮濕的船艙裏麵,喘不動氣一樣的,人連個放腳的地方都沒有。


    她聽著外麵的人用英語說話,迷迷糊糊地,隻聽懂了一個詞,這麽多年的學都白上了,英語高級詞匯一個都不懂。


    可是大概是由於英文老師太愛國了,每天在課上重複我們不能當奴隸,所以小四就記住了這麽一個詞語,奴隸——sve。


    小四就是再沒有記性,家裏的人再怎麽守口如瓶,她也是知道二姨娘怎麽死的。


    命運的齒輪,在那一刻,她覺得自己被齒輪嚼爛了,稀巴爛。


    她出國是為了出人頭地,是為了過好日子,是為了活的光鮮亮麗,然後有朝一日能衣錦還鄉。


    不是為了跟二姨娘一樣,被人給賣到國外去的。


    當姨娘的為了不賣到國外去,隻身投了什刹海。


    那沒道理當女兒的,也要忍辱偷生的道理。


    小四就是再混蛋,就是再不要臉,也做不出來這樣的事兒,何況船上這樣的環境,到了國外去,沒有好下場的,因此找到了機會,她半夜裏麵跳了海。


    原本以為是死路一條,幸虧當初弟弟沒上船。


    可是誰知道,恰好馥和煙行老板娘進貨回來,打撈起來救了她。


    湊巧不湊巧,到底還是做了皮肉生意,就是再高級的交際花,說到底了,撕下來偽裝之後,還是那麽赤裸裸的權色交易。


    第116章


    馥和煙行老板娘風輕雲淡的幾句話,小四心裏麵是不相信的,別人能做出來愛慕榮華的事情,可是那禎禧這死丫頭絕對不是。


    要是真的愛慕榮華,絕對不會離開上海,回北平去,腦子難道是想不開了。


    “馮二爺結婚,看起來對著老丈人家裏一家子都不錯啊,這一家子看起來窮的很。”


    她就是故意的,故意的想多知道一點消息,尤其是看著小少爺,她現在依然覺得這是跟自己最親近的人,當她看著小少爺笑著去掏錢買銅豌豆的時候,心裏麵是欣慰的,紀委的欣慰的。


    那種感覺很難說,就是自己無論過成什麽樣子,隻要自己在乎的人,親近的人過得好,那就可以了,她其實可以不出現的,一輩子不出現的,真的。


    至於結果,她也就想好了,到時候拖著一陣子,就說沒戲,在馮二爺麵前幾次難堪,也就罷了。


    誰能記得她呢,她現在的樣子,都說是環境對人的影響大,她的麵相也跟以前不一樣了,馮二爺又注意不到她,化妝出來了,也認不出來,誰能記得當年的四姐兒呢。


    馥和煙行的老板娘,做事情極為霸道,你不得不承認的一種偏見就是,做生意成功的男人不一定很厲害,但是做生意成功的女人,絕對不是一般人的,手段還是個性,都是極為強勢的,比一般人強很多。


    她既然要搞一下馮二爺,自然是了解的不少了,“這北平那家,不過是破落戶而已,女兒長得漂亮,又加上青梅竹馬的情誼,自古以來就是郎才女貌不是。”


    最後一句話,喉嚨裏麵帶著一點兒顫音,好似是說不盡的韻味,不知道是高興,還是嘲諷,還是覺得可笑呢。


    近些年來,她性格越發的古怪了,也越發的喜怒不定了,大概是年輕時候守寡,她放蕩不羈,受到很多偏見跟非議,行事作風越發的囂張了。


    隻是最見不得小兒女們的感情了,看見了,無論是真的假的,到了她這裏,都是經不起推敲的。


    小四就不敢再多說什麽了,馥和煙行的老板娘一會兒就走了,小四自己坐在那裏,又喊人換了位置,她戴著大帽子,坐在後麵。


    聽著那老爺子說好,“多少年了,沒見過這麽好的蹺功了,我前年的時候,去看義務戲,還算是好的呢,可是那蹺功啊,偷懶的居多。”


    他聽戲,是看蹺功的,該上蹺的時候就得上,沒有偷懶的道理,現在也不知道是哪一位高手,竟然發明了七彩鞋子。


    穿著是好看了,五顏六色的,走起路來虎虎生威,用來代替上蹺,自然走的是穩穩當當的。


    可是如此偷懶,未免就沒意思了,蹺功好的人,一上台那搖曳的姿態,是別的沒辦法代替的。


    伶票兩屆的人今兒來的不少,還有不少是來摟葉子的,說的是同行過來觀摩學習的,那老爺子好時機,恰好就縫上了,一出唱完,下麵掌聲雷動,非得再來一出不行。


    其餘人不管喜不喜歡,那禎禧懂得少,但是她喜歡那唱腔,五姐兒也懂得少,但是她喜歡看著人家的扮相,一個個的粉麵油頭的,好看的很。


    至於其他人,看著就很歡喜了,小少爺一個人忙的很,他自覺是家裏的男人,又不想讓馮二爺一個人掏錢,人家請你看戲,你來買點點心瓜子的是應該的,想著給那禎禧架勢呢。


    因此隻看著他很忙,一會兒看看茶水有沒有,一會兒又去看看瓜子落花生吃完了沒有,一會兒還要起身去看看有沒有別的新鮮的吃食,隻見他掛著笑,也沒有絲毫的怨言,隻高興的很,很樂意為大家做點兒什麽。


    小四在後麵看著,看著看著眼淚就掉下來了。


    她不知道這傻弟弟,這許多年,成婚了沒有,想來應該是過的不錯。


    小少爺穿著是土布青色長衫,雪白的袖口,一雙千層底兒的鞋子,看起來是八成新,想來是提前做好的衣服,做的規規矩矩的,一點兒褶子都沒有。


    不是特別高的北地裏的男子樣子,一點兒胖,跟四爺站在一起,不是從麵相上麵看是親父子,隻是從氣度上來看,都是掛著笑,極為和氣的,說話做事兒磨蹭的很。


    他到底是跟五姐兒親近,瞧著有賣草編的蚱蜢的,還有蟬跟小馬,悄摸的買了一個小蟬來,遞給五姐兒,“總說是這個不好繡,且給你買一隻,你回去放在桌子上,照著繡花看。”


    五姐兒大概心疼錢,又不好當著馮二爺的麵說,平白給丟人去了,隻好瞪了他一眼,“做什麽不好留著錢,錢能燙手啊,奶奶要給你娶媳婦呢。”


    小四再也聽不下去了,她起身出來。


    這世道,是真沒意思得很,要錢,她現在不窮人,能吃得起蛋糕,喝得起啤酒了,隻要你想喝酒,舞場裏麵能讓你喝死在裏麵,隻要你想撩人,露著大腿跳舞一晚上。


    總有人捧著錢來給你送,需要你的容顏跟□□而已。


    滿街上麵的報道,是日本人控製的輿論,各地的捷報。


    但凡是中國人聽到了,都要咬牙切齒的,日本人的捷報,中國人的亡國號子啊。


    晚上到了場子裏麵,酒色歌舞,一片升平。


    “小四,你怎麽才來,剛才王少爺還找你呢。”


    “急什麽,誰沒事兒一樣的。”


    “喲,怕不是跟哪位大少爺去散步去了吧。”


    說完咯咯咯的笑,小四是嘴皮子不饒人的,隻是今天實在是累了,如果不是怕人看出來,她就想一個人,躺在那裏什麽也不想。


    去了化妝間,一個人慢慢地卸妝,然後又重新上妝,化妝間門突然就打開了,外麵不知道什麽時候下了雨,**的就進來了,這裏無數的小門。


    小四看了一眼,“喲,這是怎麽了?”


    來的人是蝴蝶,長得極為漂亮的姑娘。


    前一段時間從良了,好不容易從大姐這裏出去了,據說是遇到了良人,一心一意的等著她出去過日子。


    蝴蝶一句話也不說,失魂落魄的走進來,門反鎖上以後,直接就趴在化妝台上哭,嚎啕大哭。


    小四就納悶了,極為的不耐煩,她今天本來就很難過,看著她這樣,氣不打一處來,推開椅子站起來,抱著胳膊站在她麵前,還是帶著冷嘲熱諷的,她這人就這樣,“到底是怎麽了?走了做什麽要回來,回來了就知道哭。”


    蝴蝶還隻是哭,小蝴蝶沒走的時候,那可真的是出盡了風頭,賺了不少的錢啊,就這麽說吧,這裏麵的每一位,都有男人捧著錢來,賤皮子。


    蝴蝶哭了一會兒,突然就抬起來頭,眼睛紅腫著,“他跑了。”


    “我去他大爺的,王八蛋——”


    小四一聽,她脾氣也是極壞,這些年也更壞了,這裏麵少有脾氣好的,聽了三個字就知道什麽意思了,氣的一腳踢到桌子腿上,插著腰。


    蝴蝶給人騙了,你說有的人也真的是下得去手,就連小姐的錢都騙。


    蝴蝶在小四之前,風光了很久,隻是如今年紀大了,年輕的小姑娘也多了,隻是她認識的人也多,到時候了,也不想留在這裏,沒意思得很。


    這世界上的女人都是傻,小蝴蝶也是這樣,女人要錢的時候,就不要去想找愛情,去找愛情的時候,也不要去想著跟錢摻和在一起了。


    蝴蝶這樣混跡場子裏麵多年的女人,那多精明啊,精明的不得了,小姐妹們爭鋒吃醋搶場子,沒有一個是善茬子。


    掐尖要強,背地裏玩陰招,多能耐的一群女人啊,生平自詡沒有騙不了的男人,手段好的,能給男人坑的沒有錢了,還能對著你念念不忘。


    可是就是這麽一隻漂亮的小蝴蝶,想著從良了,有個男的,窮書生一樣的,一身的書生氣質,每晚上端著一碗茶湯,就在場子裏麵聽她唱歌。


    無論是多晚,都在,給她喝一碗茶湯,那茶湯不值錢,那禎禧以前就經常喝。


    可是大半夜的一肚子酒水空蕩蕩的,一肚子烏煙瘴氣就需要這麽一碗不值錢的茶湯,熱呼呼的,帶著濃鬱的芝麻的香味,甜到人的心口裏麵去。


    時間長了,蝴蝶就動心了,她這樣的女子,最後什麽都不缺的時候,唯獨就是缺愛情了。


    她覺得遇到愛情了,前前後後三年,小四的眼角下麵都有皺紋了,才決定了,兩個人不管不顧的,那個男人一點兒也不嫌棄她的。


    她十七歲就沒了清白,給人賣進來的當丫鬟,然後跟著姐姐們後麵□□,見識的東西多了去了,男歡女愛,睡一晚上翻臉的多了去了。


    可是還是心動了,跟著人家走,想著走一輩子的,結果給人騙的精光。


    “怎麽這樣呢?他難道不知道,這些錢都是我的皮肉錢嗎?”


    小四聽得心裏麵發冷,□□談愛情,笑話,她惡狠狠的在心裏麵想著。


    她也不走了,拿著酒過來,“喝吧。”


    蝴蝶就拿著酒瓶子吹,千杯不倒的人,哭的稀裏糊塗的,“你知道嗎?我現在才知道,酒這玩意最靠譜,我爹媽不知道死哪裏去了,把我賣到這裏來。”


    她是逃難來的,也算是有一點兒家底的,隻是當年日本人侵占東三省,她們一家子逃難到上海找活路,隻是兄弟生病了,家裏沒錢,狠心給她賣進來的,她也願意,隻是還是念叨爹媽狠心。


    當初賣了她治病,隻是後來怎麽就不來找她呢,隻怕是覺得她丟人。


    傷情之下,大概人容易喝醉,蝴蝶說了不概說的話,這場子是馥和煙行老板娘的,經營多年了,現在好像是一個銷金窟,有錢的,有權的,都要來。


    第117章


    “那你怎麽辦?吃這個啞巴虧,就知道哭,把錢要回來啊,打斷他的腿。”


    “跑了,跑哪裏去都不知道了。”


    小四氣的咬牙切齒,對於她們來說,晚年就是靠錢傍身的啊,沒有錢,就隻能再重操舊業。


    “我去跟大姐說,你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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