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葉淼一對視,莎娜的眼中驀地迸發出了求救的淚光,掙紮得更為劇烈。葉淼猛地回過神來,這哪是起色心,分明就是殺人。再這麽捂下去,恐怕莎娜馬上就要喘不過氣,窒息身亡了。她一個箭步衝上去,用力去扯大王子的手,怒道:“你想殺人嗎?她要呼吸不過來了,快放手!”


    然而大王子的蠻力豈是葉淼能撼動的。他大概醉得不清,別說收手,連她的罵聲也充耳不聞。那廂莎娜已經在翻白眼了,情急之下,葉淼拾起了一根手臂粗細的木柴枝,鼓起勇氣,往大王子的後頸惡狠狠地敲了一記。


    木柴“哢擦”地斷了半截。大王子應聲暈倒,趴到了地上。嚇得不輕的莎娜拚命從他身下鑽了出來,跑到了葉淼身後,驚恐道:“他……大王子死了嗎?”


    “沒那麽容易死吧。我留著力,應該打不死他。” 葉淼把“凶器”木柴往草垛裏扔去,心中也有些忐忑。


    雖說救命要緊,但在亞比勒的地盤,把亞比勒的王儲打暈了……


    葉淼小心翼翼地蹲下身,確定他還有呼吸,鬆了口氣。


    這家夥都醉得人畜不分了,明天醒來,應該也不會記得剛才發生什麽了吧?


    說起來,今晚可是這個野蠻大王子的成年宴。才和宰相結了親家,宴席也沒散盡,轉頭就在大殿外霸王硬上弓……若他剛才抓住的不是侍女,而是某位貴族小姐,事情一鬧大,免不了會非常難看。不僅女王麵上無光,還相當於往宰相和未來的王妃的臉上打耳光……


    遽然,葉淼一頓,忽然意識到了一絲不協調的怪異之處。


    今晚宴席上的酒,都是亞比勒宮廷的梅子酒,並不易上頭。連她這種不常喝酒的人,一杯接一杯地灌進肚子,也不覺得暈眩。


    第一次見到大王子時,他就是一副宿醉過後的倒黴樣子,平日絕非滴酒不沾之人。晚宴剛開始時精神也很好。怎麽會輕而易舉地被這區區幾杯梅子酒放倒?


    有點不對勁……


    忽然,一道威嚴的聲音從後方傳來,打斷了葉淼的思索:“怎麽回事?!”


    葉淼微驚,立即轉過頭去。原來,剛才鬧出的動靜竟然引來了在花園散步的女王,以及隨在她身後的二王子和幾個隨從。


    看見大王子死狗一樣倒在地上,女王與二王子均是臉色一變,疾步向前。幾個隨從將大王子扶了起來,迭聲道:“殿下,王子殿下?您怎麽了?”


    “殿下好像暈了。咦?這個地方怎麽腫起了一個包?”


    葉淼:“……”


    “哪個大膽狂徒,竟敢襲擊殿下!”


    葉淼:“…………”


    女王銳利的目光射向了葉淼和瑟瑟發抖的莎娜,仿佛透過了她們的皮肉,看進了她們的骨頭中,聲音頗為嚴厲:“發生什麽事了?”


    葉淼正要回答,二王子卻眼尖地發現了什麽,脫口道:“公主,你的手腕怎麽了?是不是王兄他……”


    葉淼這才感覺到自己的手腕有點兒火辣辣的,低頭一看,五道猙獰的指印扭曲地攀在了她的手腕上,估計是在推搡過程中,被大王子捏紅的。


    興許是覺得後麵的話當眾說出來不妥,二王子的問話戛然而止了。但在場的人都知道大王子平日作風放浪,對視一眼,就知道二王子想問的是什麽。


    葉淼定了定神,將手腕收到了身後,解釋道:“剛才我和莎娜在花園中吹風,看到大王子喝醉了,站不穩,就過去扶了他一把。可惜力氣不夠,大王子還是摔倒了。”


    之所以這麽說,不光是因為她隱約意識到這件事不簡單,也是為了給所有人一個台階下——不然,她總不能說大王子喝醉了對侍女動手動腳,然後被她一棍子打暈了吧?


    果然,聽完這番解釋後,女王的神情緩和了許多,隱含一絲讚許,轉頭吩咐道:“既然殿下喝醉了,就把他送回去房間去,讓他好好休息吧。”


    很快,大王子身邊的侍從,以及剛才陪他喝酒的兩個寵姬趕了過來。侍從扶起了昏迷的大王子,兩個寵姬輕言細語,簇擁著他回寢殿去了。


    當其中一個寵姬的聲音飄入耳中時,葉淼的動作不著痕跡地微微一滯——這個聲音好耳熟……不正是在樹後秘密見麵的那兩人中,那個被“委托辦事”的女人嗎?


    原來她是大王子的寵姬……莫非,那兩人口中所謂“今晚就辦的事”,與大王子不合時宜的醜態有關?


    如果今晚被卷入這件事的不是莎娜,而是某位貴族小姐……如果不是她怕莎娜窒息,在喊人來之前先把大王子敲暈了,恐怕這件事不會那麽容易收場。


    有人在大王子身邊安插了人,想讓他在眾目睽睽下出醜……這個人到底是誰,又有什麽目的?


    當晚回到房間後,葉淼處理好了手腕上的紅痕後,叫莎娜也脫掉衣服,讓瑪格替她搽藥——剛才光線昏暗看不出來,其實莎娜的脖子早就被掐出了幾道青紫的印子,還破了皮。沒有去現場的瑪格聽完她們的講述,也是吃了一驚。


    到底隻是個十幾歲的女孩,從廁所回來的途中差點被殺死,莎娜到現在都還沒回魂,一直在輕聲啜泣。直到被藥水刺激到了皮膚,莎娜才回過神來,幾乎把葉淼當成了自己的祖宗,千叩萬拜。


    葉淼笑笑,安慰她:“不必這樣。那種情形,我總不能袖手旁觀,眼睜睜地看著你窒息啊。”


    “如果不是殿下您幫了我,我就算沒死,大概也已經被女王賜給大王子了。”


    瑪格好奇道:“是送去做他的妾侍嗎?”


    “是。”莎娜縮著肩膀,吸了吸鼻子:“但要是真的去了大王子身邊,有沒有命活過一個月都不知道。”


    葉淼疑惑道:“什麽意思?”


    有一些話,其實是不能告訴葉淼的。但莎娜現在已經將葉淼當成了再生父母一樣的救命恩人。既然葉淼問了,她做了一會兒心理鬥爭,終於小心翼翼道:“公主殿下,您有所不知,其實,在我們王宮,每個月都會有一兩個女人突然失蹤,而且,幾乎都是大王子宮殿裏的女人,有的是女仆,有的是寵姬……”


    仿佛是敏感的神經被狠狠地撥動了一下,葉淼坐直身子,緊緊盯著她:“你說什麽?”


    “據說是先王後的冤魂在作祟。”莎娜頓了頓:“公主殿下,您知道我們的先王是在戰事中途染病去世的,而且沒有留下子嗣,對吧?”


    葉淼點頭。


    “其實……先王和先王後,曾經有過一個王子。”


    葉淼愕然,眼眸微睜。


    “我姑姑曾是女王的侍女,這是她告訴我的。其實,先王並不是在戰場上過世的。那會兒正好是戰事修整期,身懷有孕的王後快要生產了,先王就趕回了弗蘭伊頓,探望王後,卻不幸地將在戰場上染來的疾病帶回了王宮,並且感染了王後。最後……不但王後難產過世,剛生出來的王子也沒有保住。還有全屋接生的侍女啊,仆從啊……和王後近距離接觸過的人,也都染上了疾病,在一個月內接連死去。最後,先王也去世了。”


    葉淼皺眉:“什麽疾病這麽厲害?”這都能媲美瘟疫了吧?


    “我也不清楚。我姑姑說,在醫書上根本找不到這種疾病的記載。它來得快,消失得也快。隨著先王病逝,它也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了。”莎娜回憶道:“就這樣平安地過了幾年,王宮裏開始有了‘亞比勒的怪物’的傳聞——當然,侍女長從不讓我們議論這個傳說。最開始,隻是傳說有怪物,可沒聽說什麽吃人案、失蹤案。到了最近幾年,開始每個月都有女人突然消失。大王子開始納妾以後,失蹤的就幾乎都是他後宮裏的女人了。如果真的有怪物,應該不會專挑王儲的女人下手吧。所以,開始有人說是先王後的冤魂在作祟,畢竟她也曾是王儲的女人,更差點兒是下一任王儲的母親。”


    作者有話要說:  3.7的晚上修文,補了一點兒細節。=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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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啾啾~~~(づ ̄3 ̄)づ


    第8章


    夜裏,葉淼在床上翻來覆去,在想莎娜透露出來的秘密。


    亞比勒的先王將怪病傳染給了待產的王後,間接導致妻兒雙亡。一屋子的侍從也慘遭牽連,於一個月內相繼病死,且死狀極為怪異,人分明還活著,身體已開始腐爛發黑,長出疽蟲,臭不可聞。


    隨後,這種令人聞風喪膽的怪病突然消失。在貴族的嘩然之中,女王登上了王位,穩住了大局,並對外宣稱——先王於軍中病逝,王後因哀思過度,不幸身亡。至於那位剛出生就夭折了的小王子,女王則隻字未提。


    事情的真相,就這樣被刻意地掩埋在了曆史的塵埃中。


    女王的做法,葉淼其實可以理解。畢竟,這怪病既查不出病因,也沒有切實可行的治法。若是向平民大肆渲染它的存在,必定會引起大麵積的恐慌和動蕩。


    何況,亞比勒那時候正在和其它國家打仗,比任何時候都更需要一個穩定的大後方。


    既然麻煩已經自動消失了,女王又何必自尋煩惱?


    唯一讓葉淼覺得古怪的是,這場怪病出現和消失的時機,未免也太巧了。簡直像是為了把先王一家趕盡殺絕才出現的。


    除了先王一家三口外,其餘受到牽連的倒黴鬼,幾乎都是王後的侍從。


    這怪病可以通過日常接觸傳染,如果真的是從戰場帶回來的,為什麽沒有在士兵中肆虐,就光由國王傳染給王後這邊的人了?


    葉淼的腦海裏徐徐浮現出了一個荒謬的猜測。


    有沒有可能——怪病的源頭根本不是先王,而是王後?所以受波及的人幾乎都是以她為圓心分布的……


    可這又有點兒說不過去。王後一直待在王宮裏,日子過得那叫一個養尊處優,想遞點什麽給她,都要經過重重關卡的檢查。怪病怎麽可能越過人牆直接沾到她身上?


    除非,所謂“怪病”,隻是一塊用來掩飾真正死因的遮羞布。


    葉淼睜開了眼睛。


    身體腐爛,長出疽蟲……如此惡心的死亡方式,的確與她在曆史書上讀過的某種暗魔法詛咒的效果很相似。


    然而,發出這種陰毒的詛咒的人,自己也要付出生命力的代價。先王後加上隨從,人數接近二十。要真的挨個給下詛咒,施咒者肯定會比他們還短命。


    莎娜還說王宮裏總有女人失蹤,這與食人怪物的傳說不謀而合。而地底的那隻怪物在擁抱她時,曾親口說過自己不吃人。


    葉淼回想起圖書館的那雙眼睛。莫非這些失蹤的女人,是被遊蕩在王宮中的那隻醜陋又惡心的東西吃掉了?


    可它看樣子也不是智慧生物,為什麽要專門挑大王子的女人下手?


    怪病,先王夫婦存疑的死因,被囚禁在廢棄宮殿下的怪物,失蹤的女人,被牽連的大王子……


    無數的疑問紛至遝來,一時半會,卻無法找到它們之間的聯係。好奇心逾越了理智,猶如灼燒的鋼線,輕微地碾磨著神經。葉淼的腦殼裏仿佛塞了一團亂麻。不知不覺,竟歪在床頭睡著了。


    翌日。


    “阿嚏——”


    沒蓋好被子就睡著的報應很快就來了,昨夜降了溫,葉淼從早上起就有點兒蔫。正好今天外麵一直在下雨,鴉青的密雲低壓,從蛇夫洋刮來的凜冽寒風,仿佛夾雜了刺骨的冰刀。樹葉被晃得劈啪響動。玻璃窗上凝著濕潤的白霧,抹一抹,滿手都是冷水。


    到了晚上,雨下得更大了些。正是一個適合窩在房間的日子。


    葉淼吃完了飯,看時間不早了,打算去浴室泡個熱水澡再睡覺。


    自從身上多出了一枚印記,葉淼便開始有意無意地避免在瑪格與莎娜麵前袒露身體。洗澡也不需要她們服侍。隻因她實在不知道,假如瑪格問起來,她該怎麽回答它的來曆。


    起水後,葉淼抹掉了鏡上的水霧,習慣性地轉身,端詳後背。這回,她定睛一看,卻僵了僵。


    印記……消失了。


    暖色的燭燈下,葉淼的臉色隱隱發白,單薄的肩微微顫抖了一下。


    印記消失的時候,就是她回到那隻怪物身邊的時候——當時,為了哄那隻怪物送她離開,她這麽答應了祂。


    萬沒想到,兌現承諾的時間會來得那麽快……


    困在地下時她在想,隻要可以離開這裏,隻要怪物不傷害她,再苛刻的條件她都不會討價還價。回到正常生活中再倒回頭看,才醒悟過來自己許下了一個多麽可怕的承諾。


    葉淼一個個扣子地穿好了衣服,推門出去,機械地拿起了放在傘筒裏的長柄傘,手壓在了大門把手上,卻遲遲沒有按下去。


    真的要去嗎?


    她要獨自穿過瀝瀝冷雨、黑黝黝的走廊與庭院,一步一步,回到那隻怪物的身邊……


    “殿下,您現在要出門嗎?”瑪格走了過來:“外麵都這麽晚了,還下著大雨,您想去哪裏?我也一起去吧。”


    “我……”葉淼不忍告訴她真相,隻好說:“我都一天沒出過門了,覺得有點悶,想自己出去透透氣。”


    自從知道每個月都有女人失蹤後,葉淼再沒有在黑夜獨自行動過,故而這次連莎娜也有些吃驚,勸道:“可是,公主殿下,您今天身體不舒服,不早些休息嗎?萬一淋了雨,明天發熱了怎麽辦?”


    瑪格點頭:“沒錯,有什麽事,天亮了再去也不要緊吧。”


    雷霆響聲夾雜在雨水中,扭曲的樹影猶如魑魅魍魎。


    這一刻,葉淼苦苦掙紮的心轟然傾斜,搖擺向了拖延的一方。


    有句話是這麽說的,想做的事你會排除萬難地完成。反之,排斥的事,就連風吹草動都會成為你撂擔子不幹的借口。原本不想出門的想法就占了七八成,兩個侍女的勸阻,給“失約”這個行為增添了許多名正言順的理由,看起來有底氣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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