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淼了然地說:“放心, 我一定會輕輕摸的。”


    她抬起手, 忽然有點兒犯難。


    在場的學生裏既有中國人也有外國人, 可以很明顯看出來, 鑒於人種的迥異, 亞洲人的塊頭大多比歐洲人小。貝利爾是亞歐混血兒, 頭身比、肩寬與腿長都極為出色, 在糅合東方血統後一切都恰到好處。沒有長成歐美的健身達人那種肌肉輪廓凸顯、厚肩膀、健碩大腿的體格, 但也有著毫不遜色於外國人的高挑身材。


    本來人就夠高了,她還要踮起腳去摸他頭頂上更高一點兒的長角, 似乎有點困難。


    貝利爾看出了她的想法,抓住她的手:“過來這裏。”


    就在小禮堂內,靠窗戶的位置放置了幾張供人休息用的沙發。派對才剛開始, 大家都精神奕奕地在到處亂竄, 休息區暫時是空置著的。


    穿過人群時,葉淼就感覺到不少視線毫不遮掩地落在他們這邊。不得不說, 貝利爾今晚的角色扮演真的非常成功,或許,他可以考慮一下往演員的方向發展,一定會大有建樹。那與生俱來的黑暗氣質, 讓每一個近距離看到他的人都差不多是同樣的反應——先是被震懵了,反應過來後,就盯著他猛瞧。


    不說他們,其實葉淼一開始也被他的扮相嚇到了。


    貝利爾今晚所扮演的撒旦,在《聖經》裏是魔鬼之王的別稱,也是放縱、叛逆與一切混亂邪惡的象征。傳說中,在誕生之時,祂是有著金色羽翼與美麗光輝的天使,卻因為天性傲慢,不願意在上帝前低下高貴的頭顱稱臣,在黃昏之時率領了三分之一的天使反叛。行動失敗後,祂就墮落到了地獄稱王。


    據說,在離開天堂後,神賜予下來的美好禮物都會被收回,故而,墮天使們大多都變得麵目可憎。帶領他們墮落的撒旦,在現在,也經常會被描繪成黑色山羊頭加人身的形象,與以前的美貌不可同日而語。


    但是,此刻,看著貝利爾在走動間微微晃動的黑卷短發,以及氣定神閑的微笑,葉淼居然覺得,如果世界上真的有撒旦存在,那麽,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祂的美麗,不會比在上帝座前時減少半分。甚至,還會因為不加掩飾的邪惡而變得更加誘惑。


    在一個較為隱蔽的角落找到了一張沙發上,貝利爾往後靠在了沙發背上,兩條長腿隨意地支開,下頜輕輕抬起:“現在可以了。”


    現在高度就正好了,葉淼站在了他的雙腿之間,好奇地伸出了一隻手,輕輕地摸了摸他頭頂的長角。


    這是兩隻略微彎曲,尖端朝向前方的角。一碰,她立即分辨出了它不是由廉價的塑料製成的,觸感堅硬而粗糙,而且似乎是實心的。看起來就像是真的從貝利爾的頭骨中生出的骨質長角。純粹的漆黑,仿佛可以吸納一切的光輝。


    葉淼驚歎——這一看就是花了大價錢做的道具,怪不得會這麽逼真了,貝利爾真舍得下血本啊。


    就是不知道,這種有一定重量的道具到底是怎麽固定在他頭頂上的。畢竟頭骨是圓的,兩隻角又維持著微微前傾的角度,看不到發箍又看不到夾子,光憑膠水,真的能黏得那麽牢固嗎?


    葉淼好奇又納罕地睜大眼睛,撫摸著它,上下捊了一輪,暗暗感慨它的質感之好。為免破壞膠水的粘合部分,她小心地避開了它隱入頭發裏的那一段,手癢地捏了捏尖端。


    貝利爾忽然悶哼了一聲。


    葉淼一驚,低下頭來,這才發現他唇線緊抿,下頜繃緊,一副在隱忍的模樣,連忙收回了手:“怎麽了,是疼嗎?”


    貝利爾閉眼,低聲道:“……對啊,有點疼。”


    不是疼,是癢——這句撒嬌般的抱怨,被他含在了舌下,無奈地吞了下去。


    一定是摸角時,不小心扯到了他的頭發了吧。葉淼有點兒內疚,說:“對不起啊。你不舒服的話,不用跟我客氣,喊停就好了,我不是一定要摸的。”


    貝利爾的喉結動了動。


    其實,癢也算是舒服的。如果非要說哪裏不好,就是她隻顧著摸左邊的角,而冷落了右邊的角吧。


    葉淼不敢再亂動了,坐在了他旁邊,擔心地瞅著他頭頂:“這種特效化妝用的膠水也不知道對身體有沒有壞處,你還是用在頭皮上……不如我們還是早點回去,你把妝卸掉吧,我擔心太久不洗掉會出問題,萬一把你弄禿了怎麽辦?”


    貝利爾今天是應她的邀約而來的,還這麽給麵子地準備了高價道具和全副行頭。結果才逗留不到一小時,還沒玩盡興就讓他回家,似乎有點對不起他的盛裝打扮。


    不過相比起這點,還是他的健康更重要。


    更重要的是,那可是膠水,卸下來的時候不知道會不會把貝利爾的頭發也扯下來。要是因為她,一個好端端的美少年變成了禿子,那她豈不是成千古罪人了……


    她說完自己的擔憂後,貝利爾的嘴角似乎抽了抽。


    不過,聽到她的言下之意是一起回去後,貝利爾眼睛彎了彎,故作體貼道:“可是,你的朋友都在,你這麽早就回去真的好麽?你不必在意我,我可以自己先走。”


    這怎麽行!他走了,一會兒豈不是沒人一起回去了?葉淼猛搖頭:“不早了,我原本打算表演一結束就離開的,我們這就回去吧。”


    “哦……”貝利爾支著下巴,這才矜持地頷首:“那好吧。”


    王琦今晚也玩得很盡興,不過,她還要預留出回家的時間,也差不多是時候走了。臨走前,貝利爾去了門口等,葉淼和王琦結伴去了一趟洗手間。往外走時,她們在走廊轉角處被人攔住了。


    特蕾莎笑眯眯地看著葉淼:“你要離開了嗎?剛才還說要留聯係方式,都來不及呢。”


    差點忘了這號人物,葉淼連忙和她互換了電話。


    特蕾莎收起手機,灰綠色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她:“葉,一會兒在派對結束後,我們二十多個人打算換個地方繼續玩,不如你也一起來吧,你的同學和朋友也會去。”


    不得不說,社交派對確實是迅速結識朋友的最佳場合,才幾個小時的功夫,陌生的年輕人們就玩到了一起。特蕾莎所說的“我們”,不僅包括了她自己的朋友,還包括了一堆中國留學生。


    隻可惜,葉淼不是午夜狂歡動物,在外麵玩兒到這個時間,已經是她的極限了。現在她隻想和貝利爾回去公寓裏,早早洗漱休息,便婉拒了:“下次吧,特蕾莎,我今天有點累了。”


    特蕾莎似乎並不死心,還想說點什麽再勸。就在這時,從昏暗的走廊深處,飄出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她沒時間。”


    黑暗中,冷不丁伸出一隻手,從身後攬住了葉淼,往後帶去。


    葉淼心跳一滯。


    貝利爾什麽時候進來的?他走路真的完全沒聲音,太像貓了……


    貝利爾看著幾步之遠的特蕾莎,好整以暇而慢條斯理地道:“她和我今晚會很忙,沒時間去你們的聚會。”


    他若有似無地加重了“今晚會很忙”幾個單詞,再加上這毫不避諱旁人的親昵姿態,雖然好像什麽出格的話都沒說,但隻要是聽到的人,都很難不想歪……


    葉淼的臉騰地燒了起來。


    他在說什麽……


    特蕾莎看了看貝利爾,笑容變得有點勉強,對葉淼點了點頭:“既然這麽不巧,那我們下次再約好了。”


    說完,就匆匆回到大廳了。


    葉淼鬆了一口氣,這才想起王琦一個大活人還站在旁邊。


    轉頭一看,果然,王琦張大了嘴巴,正震驚地看著抱成一團的他們,滿臉飄的都是“你們什麽時候有奸情的,三水子你居然不告訴我”的彈幕!


    葉淼趕緊掙開了貝利爾,跳開了一步,打了個哈哈,也當做是解釋地說:“貝利爾,還是你聰明,這樣說了,她就一定不會糾纏了。權宜之計,權宜之計,對吧?”


    貝利爾也淺淺一笑:“你說是什麽就是什麽。”


    葉淼:“……”這句話聽起來是在附和她,但為什麽感覺越描越黑了?


    王琦臨走前,還一直用燃燒著熊熊八卦之光的視線看著葉淼,礙於貝利爾也在場,隻能忍耐著不說。想必待會兒一定會在手機上瘋狂轟炸她。


    學生公寓裏靜悄悄的,幾乎所有人都出去過萬聖節了。住在對門的申瑉行也不見人。葉淼也累了,上樓後和貝利爾互道了晚安,就回房間卸妝了。


    洗完澡後,王琦終於回到了家,果然打電話找她八卦了。


    擔心薄薄的圍牆擋不住聲音,葉淼靠在了離貝利爾的房間最遠的那麵牆上,再三解釋,王琦才相信了她和貝利爾沒有在談戀愛。


    “居然真的不是!哎,你幹脆拿下他吧,這種絕世暗黑係混血美男不是那麽容易找到的,拿下他不虧啊!”王琦嘻嘻哈哈地和她聊了差不多二十分鍾,準備掛電話前,想起了什麽,提醒道:“對了,今天晚上拍攝的表演視頻我用電腦傳給你了,你一會兒記得下載。”


    “知道了。”


    結束通話後,葉淼開了電腦。這兒的網速很快,她把王琦發來的視頻下載了,傳進了手機,插上耳機,點開了播放器。


    視頻是王琦站在觀眾席前排拍的,畫質很清晰。等到凱文回來後,就可以給他們看了。


    葉淼津津有味地看到一半,到自己上場的部分時將屏幕的亮度調高了些許。這一調高,她忽然發現舞台的一角好像多了一個什麽東西,渾身一僵,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


    在華麗的舞台角落裏,站著一個黑色長發的“人”。它泛著屍斑的脖上有一圈血痕,仿佛被人斬下了頭顱。洶湧而出的鮮血徹底染紅了她的裙子,一點一點,流下了舞台……乍一看她是站立著的,實則裙下空蕩蕩,根本沒有下半身。


    更重要的是,這個“人”,葉淼見過——如果忽略那些屍斑,它和一個姓藤原的日本女孩長得一模一樣。藤原是他們班上一個日本男生的女朋友,葉淼見過她幾次。


    今晚,這對小情侶也出席了萬聖節的派對,表演的時候,她明明記得活生生的藤原也在台下站著……為什麽視頻會拍到這種東西,為什麽它還長著和藤原一模一樣的臉?


    而就在這時,畫麵突然一閃,那個和藤原長得一模一樣的東西突然消失了,下一秒,它出現在了距離屏幕很近的地方,咧開嘴笑了,血不斷從她的眼中流出來。


    葉淼瞳孔猛縮,尖叫一聲,滾下了床,將手機當成了燙手山芋,扔了出去。


    視頻仍在播放,她嚇得爬了起來,奪門而出,想也不想就跑到了旁邊去,使勁地拍門,聲音一直在發抖:“貝利爾!貝利爾!你在嗎?!”


    作者有話要說:  補完啦!嘿嘿~~~


    【腦洞小劇場】


    貝利爾:我是扮演在萬聖節派對上扮演魔鬼的人類的魔鬼,你摸的也是真的jiojio哦。


    三水子:……(被繞暈了,口吐白沫中)


    ——


    第35章


    “咚咚咚”的沉悶拍門聲在寂靜的走廊裏回響。好在, 沒拍幾下, 房門就打開了, 頭發還濕著的貝利爾出現在了門後,驚訝地看見門外站著容色慘白、明顯被驚嚇過度的她。


    門一開,葉淼哪裏顧得那麽多,猛地撲了上前去, 猶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抱住了他的身體,汲取那上麵傳來的溫暖。抬頭,卻還是哆哆嗦嗦的,擠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貝利爾被她撞得微微後退了些許, 目光往下一瞟, 發現她不僅隻穿著單薄的睡衣, 連鞋子也沒套上。


    ——剛才在驚恐之下,葉淼隻想立即逃離那個隻有自己的房間,哪裏有功夫記起要披衣服和穿鞋,如今隻能赤著腳站在冷冰冰的走廊地板上。十一月的聖蒙蘭卡夜間溫度隻有兩三度, 不一會兒, 露在褲管外的皮膚就已經凍紅了。隻是,當一個人的注意力充斥了極度的驚懼時, 是不會注意到這些小地方的。


    “外麵太冷了。”貝利爾搭住了她的後背,將人往自己房間裏帶:“先進來再說, 好嗎?”


    他的房間裏,暖氣的溫度開得很低。窗台上偏黃的台燈給室內踱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書桌上還放著一本攤開的書。灰色的窗簾並未拉緊, 濃濃的夜色中,房頂和樹木綿延不絕,極目遠眺,是河畔高聳的鍾樓。


    房間裏沒有多餘的椅子,貝利爾讓她坐在床上,將被子拉出來,蓋在了她的身上。葉淼渾渾噩噩,沒有反抗。等回過神來時,自己已經被被子裹成蠶蛹了。


    她怔怔抬頭,雙目濕潤,宛如惶惑的小動物:“為什麽……”


    貝利爾麵不改色地解釋道:“我房間的空調溫度不高,蓋著被子暖得比較快。”


    在害怕時縮進被窩,並把被角緊緊地壓住,是人類無法解釋的本能之一。並不是因為他們相信被子真的可以驅邪護體,而是當暖融融的被子將自己團團包繞起來時,能給人心理上的安全感。魂不附體的葉淼深深地吸了口氣,總算安定一點兒了。


    貝利爾在床邊坐下,側身端詳著她的表情:“現在感覺好一點了麽?”


    “嗯……對不起,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沒事,我剛剛還在看書。正準備睡覺時,就隱隱約約聽見了你的房間傳出了一聲尖叫。如果你不來找我,我也會過去敲門的。”貝利爾忽然伸手,將她淩亂的頭發輕柔地撥到了耳後,紅眸幽暗:“發生什麽事了麽?你看起來好像很害怕。”


    “我剛才在用手機看今天晚上表演的視頻,但是……看到一半,卻發現裏麵錄製了……一個不該有的東西,一個滿身是血的‘人’。”葉淼顫聲描繪了那個東西的模樣:“它和我一個同學的女友,長得實在是太像了……”


    說完,她又想起來不是每個人都相信鬼神,說不定貝利爾會像她爸爸一樣,覺得她是個瘋子,便惴惴不安地抬起眼來。


    貝利爾蹙眉聽完,卻沒有露出嗤笑或不信的表情,思索一陣,他站了起來,說:“你的手機還在房間裏吧,我過去看看是怎麽回事好了。”


    葉淼著急地脫口而出:“不要去!”


    她現在隻想和他待在一起,又怎麽敢放他回去碰那個鬧鬼的手機?


    “別擔心,馬上回來。”


    貝利爾掩門出去了,不到半分鍾,走廊外傳出了關門聲。貝利爾替她關好了房門,將鑰匙和她的手機都拿了回來。耳機線在剛才扔手機時,已經被扯掉了。屏幕也早就暗了下去,想必視頻已經結束播放了。


    葉淼有點畏懼地看著它。貝利爾見狀,走遠了一點,一邊安撫道:“你別急。我看看是什麽情況再告訴你。”


    葉淼吸了吸鼻子,小聲道:“你不害怕嗎?你相信我說的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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