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平板而蒼老的聲音是管家格爾特。


    葉淼連忙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呃,進來吧。”


    門開了,格爾特站在走廊外,出乎意料地,他沒有帶著早餐的托盤,而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殿下請你下去一起用餐。”


    初來乍到的那幾天,即使可以外出,葉淼也隻在房間和浴室中兩點一線地移動,這是她第一次被帶到了古堡的另外一層。


    這是一個躍層的中廳,穹頂足有三四層樓高,全石建造,壁爐裏的火燒得正旺。今天是陰天,落地窗的窗簾挽了起來,大廳中央是一張長長的餐桌,可以容納好幾十人坐,長得坐在兩端的人估計都聽不見對方說話的聲音了。


    桌子上鋪了幹淨的白色桌布,擺放著鮮花、燭台、層疊的杯碟等物。


    消失不見的貝利爾正坐在了上首,聽見她的腳步聲,他微微一笑,示意她坐在旁邊的位置上。


    整個大廳裏,除了他和管家以外,一個仆人也沒有。


    其實,如果可以選擇的話,她比較想坐在離他遠一點的地方——葉淼對他仍有忌憚,如此腹誹。明麵上,卻不敢反抗,老老實實地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格爾特為她拉開了椅子。


    因為視覺關係,在拉椅子的時候,格爾特的鼻子微動,忽然嗅到了這個人類女孩的身上……多了一陣氣味。


    她被殿下咬過了,留存在她的後頸肌膚上的是一陣隻有血族聞得出來的霸道氣息,就像動物圈地盤一樣,讓其他血族一聞就知道這個人類是有主的。


    真是稀奇。


    一開始,她誤把殿下當成了人類。殿下居然罕見地起了玩心,和她開展了“假裝是人類”的遊戲,還一裝就裝到了今天也不肯罷休。


    格爾特盡職地侍奉了殿下這麽久,還是第一次看見他這麽孩子氣的一麵。雖然不知道殿下打算玩到什麽時候,但隻要主人覺得開心,作為一個優秀的管家,格爾特會繼續幫助他隱瞞。


    葉淼一坐下,貝利爾笑著打了個響指。很快,格爾特就將早餐端了上來——隻端了葉淼的那一份。


    揭開蓋子後,碟子中放了一塊煎得色香味俱全的牛扒,不見血絲。不僅如此,格爾特還在吩咐下,為她的高腳杯倒入了香醇的葡萄酒。貝利爾的前麵則沒有放任何食物,空蕩蕩的。


    葉淼有點傻眼。作為囚徒,這樣的待遇是不是也太好了點?簡直比她和洛特被關起來時還要好。


    想起洛特,她的心情又不免低落下去了——洛特昨天晚上突然失蹤,一定和貝利爾有關。也不知道他現在是生是死……


    貝利爾將她糾結的神態收入眼底,往椅背上一靠,微微笑道:“你好像有話想問我。”


    “那個,貝利爾。”葉淼不安道:“和我一起被關在你房間中的那個人類,現在在什麽地方?”


    貝利爾歪頭,不肯放過她臉上任何細微的表情:“你很在意嗎?”


    “當然了,他是我的朋友。”葉淼不由自主地捏緊了刀叉的小柄,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恐懼道:“你已經吃掉他了麽?”


    貝利爾不以為意道:“沒有,我不喜歡他的血味,已經消除了他的記憶,把他放走了。”


    “放走?”葉淼一愣,完全沒預料到他的回答,脫口道:“這是真的嗎?”


    貝利爾失笑:“為什麽不是真的。”


    葉淼怔然。她原本以為,被吸血鬼抓住隻有死路一條,她的下場,應該就和在南部紅燈區見過的幹屍一樣,沒想到居然還有生路可走。


    如果他不會殺掉已到他囊中的人類的話,那麽,即使她找不到機會逃跑,也許有一天,他也會照葫蘆畫瓢地放走她。


    這麽一看,雖說貝利爾也是個可惡的吸血鬼,但是,相比起他那些殺人如麻、麵目可憎的同族,他似乎要好上不止一點。


    大致猜出了她心裏在想什麽。貝利爾收回目光,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心情似乎不錯。


    他的姿態帶有一種貴族式的優雅,並不是裝模作樣地端著,而像是一種習慣。脊背一直挺直,擺放餐具時,也不會發出聲音,十分賞心悅目。


    格爾特已經不在大廳裏了,隻剩下他們兩個在用餐。


    隨著時間推移,窗外的烏雲漸漸散開,一絲稀薄的日光打斜照在了地板上,形成了一縷夢幻的光斑,將貝利爾的側臉映成了一片無暇的白皙,像是鋪了一層碾成碎末的細鑽。


    真奇怪,他的作息和對陽光的反應,為什麽和別的吸血鬼不一樣?


    即使陽光真的不會殺死他,此時也沒有直接照射在他身上,可作為吸血鬼,應該還是對太陽有著本能的抗拒的吧?也肯定不怎麽舒服。


    正如他的管家在陰森走廊裏走路時,也會下意識地躲避陽光的斑塊。


    難道說……他並不是純粹的吸血鬼?是人和吸血鬼的混血?這類吸血鬼裏,是最容易出現日行者的了。


    可吸血鬼的力量與血統的聯係很大,如果他是半人半吸血鬼的血統,應該很難力壓多個純血家族構成的密黨,坐上親王一位吧。


    葉淼心有疑慮,卻不敢問。轉了轉視線,忽然被他的玻璃杯吸引了注意力。裏麵晃蕩的液體有一陣淡淡的腥味,不用問也知道,那和她酒杯裏的一定不是同一種東西,而是——人類的鮮血。


    她忍不住道:“那些血是……你們買來的嗎?”


    貝利爾將空了的酒杯放回桌麵上,挑了挑眉梢:“很驚訝嗎?現在的血族幾乎不用再出去覓食,隻要施予金錢,大把的人類都願意抹幹淨脖子為我們獻上血液。更有不少人為了被吸血時的快樂,爭奪被上位血族親自吸血的權利。”


    葉淼回憶起了昨晚被獠牙刺入時,讓她脊背發麻,腠理全部舒張的陌生快感,並不懷疑他的話的真假,隻是很奇怪他為什麽沒有“享用”那些送上門來的人類點心而已:“你為什麽用玻璃杯喝血?”


    貝利爾的眉頭不著痕跡地一蹙:“我不太喜歡和陌生的食物親密接觸。”


    葉淼:“……”


    不是吧,難道這位親王有潔癖?


    她一想不對:“可你昨天明明就吸了我的血。”


    “我喜歡你的血味,更喜歡你的反應。”貝利爾托著下頜,微微欺近了她,愉快地朝她臉頰吹了口氣:“對於喜歡的東西,態度總是會不同一點的,不是麽?”


    葉淼被那氣息吹得一顫,條件反射就想捂住脖子。


    好在,貝利爾似乎沒有臨時加餐的意思,坐直了身體,戲謔道:“不過,你現在太瘦了,要多吃一點,養多點肉才經得住我的吸血。”


    聽到這句話,葉淼莫名抖了抖。


    她想起了一個黑暗|童話故事——森林巫婆抓了一個孩子,把他關在家裏。每天都捏一捏這瘦巴巴的孩子的胳膊,看他身上有沒有長肉。要是孩子長胖到能滿足她一頓的食量的話,巫婆就會吃掉他。真是和眼前的場景有異曲同工之妙……


    唉,不對,都自身難保了,她居然還有心情想童話故事。


    坦白說,在剛才,有那麽一秒鍾,她有想過消極抵抗,裝作沒胃口以拖延時間。可很快,她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貝利爾顯然不會因為她不吃飯而選擇放棄她這塊點心,萬一到時候她餓著肚子,正眼冒金星暈頭轉向時,他突然來了胃口,那麽,對她身體的損耗是無法估量的。倒不如現在使勁吃,當做在攢力氣逃跑也好。


    貝利爾看了她一會兒,笑得耐人尋味:“怎麽吃得那麽急?想盡快讓我吸血,也不要撐壞肚子了。”


    “我沒有……對了,你剛才說,現在的血族已經不會出去獵食了,可我就是被幾個吸血鬼強行抓過來的。反正你也不缺食物,我也不是自願的,強扭的瓜不甜,你就不能消除我的記憶,放我回我的家人身邊嗎?”


    “那是toreador族的幾個吸血鬼。他們用不當的方式獲取食物,犯了密黨的戒令,我已經懲罰過他們了。”貝利爾的話鋒一轉:“不過,我是不會放你走的。按照血族的規矩,他們這樣的行為,叫做上供。從我咬破你脖子的那一刻開始,就代表我的接受了這份上供的祭品,你已經是我的了,即使是吸血鬼獵人,也無法幹涉血族之事。”


    果然,指望野蠻的吸血鬼放走已經到手裏的食物是不可能的事,還是得自己想辦法逃走。


    葉淼低下頭,泄憤一樣,狠狠地切起了牛扒。


    差不多吃完的時候,貝利爾忽然敲了敲桌麵,說:“從明天開始,你不會再被鎖在我的房間裏,可以在古堡裏麵和花園自由活動。城堡裏有圖書室,娛樂室。還有什麽要求,可以跟格爾特提出。”


    葉淼心弦一動,有點意外。這樣倒是比被關在房間裏要自由得多。


    “為什麽這樣看著我?”


    她遲疑道:“我以為你不會讓我出去,之前,我還以為你會綁著我的手腳。”


    貝利爾勾唇,長長地“哦”了一聲,別有深意道:“原來你希望被我綁著?”


    葉淼:“……”


    對了,她以後可以去花園裏,說不定能接觸到外界……


    “開玩笑的,我沒有虐待祭品的興趣。還要提醒你,不要試圖翻越花園,外麵設立了結界,還有很多小家夥會看著你。”貝利爾似乎看懂了她腦海裏的想法,不慌不忙道:“而且,如果你知道附近的森林裏有什麽東西在遊蕩時,相信我,你一定半步都不想離開這裏。”


    他不說還好,他這麽一提,葉淼的好奇心反而被勾動了,皺眉道:“森林裏有什麽東西?”


    貝利爾笑而不語。


    吃完早餐後,貝利爾就消失了。葉淼在椅子上呆坐了一陣,回放了一下貝利爾和她說過的話,確信自己目前是安全的,至少這幾天內,他不會再動吸血的念頭了。


    她決定探查一下這座古堡。


    大白天,除了身份較高的血族外,沒有吸血鬼會在走廊遊蕩。她在古堡中漫無目的地走動,一路竟然一個人影也沒看到。昨晚看到的仆人都消失了,不知道藏到了哪裏。


    在寂靜的日光之中,她有點出神地撫摸著牆上石紋,細看穹頂上的雕塑。


    這裏太大了,即使花上兩天兩夜,也隻能囫圇看一遍。一個上午和下午,她隻將東側的建築和塔樓看了一遍。有些房間鎖著的。有些房間倒是可以推開,不過裏麵要麽是黑漆漆的滿是灰塵的雜物房,要麽就是放油畫藏品的,一個個畫框都蒙著紗,看起來陰森詭異,葉淼在門外看了一眼就不敢進去了。


    傍晚時分,她推開了古堡的大門。


    這座佇立在懸崖邊的古堡,有一個非常大的花園。噴水池中央的石雕上是一隻亟待飛翔的銅製鳥獸,早已被腐蝕得看不清原貌。花園的邊緣是纏繞著鋒利荊棘的籬笆。將古堡與一望無際的森林分隔開來。


    貝利爾說過,森林裏有一些她絕對不想遇到的東西,會是什麽呢?


    而且,這裏真的有無形的結界嗎?


    葉淼在地上拾起了一根小樹枝,試探性地往籬笆外拋去。就在它飛過上空中央時,即將徹底躍出籬笆時,空氣中忽然閃爍過一抹刺眼的光芒,隨著劈啪一聲,樹枝斷裂成了兩斷,切口還有燒焦的痕跡。


    葉淼嚇僵了。


    幾隻蝙蝠倒掛在樹枝上,聽見了響動,紛紛睜開了明黃色的眼睛,看著她。


    葉淼與它們對視,忽然一個激靈,明白了貝利爾口中的會看守著結界、還會向他告密的“小家夥”,即他的耳目,便是這些吸血蝙蝠了。


    不知道這個結界的高度到哪個位置,既然貝利爾對它這麽自信,顯然不是她能翻過去的。


    天黑以後,古堡裏亮起了燈,也開始出現了仆人。在花園也沒什麽好看的了,葉淼隻好回到了早上去過的餐廳。那些仆人似乎已經被通知了她的存在,並沒有對她露出什麽異樣的表情,仿佛她是一個客人。


    左右不見貝利爾,也不見管家,就在這時,一個仆人走了過來,對她行了個禮,告訴她晚餐已經準備好了,並請她去把親王殿下叫下來。


    葉淼不太情緣地回到了原本的房間裏。火紅的晚霞縈繞在地平線上,床上靜靜地躺著一個人……不,一個吸血鬼。他雙眼輕閉,雙手置於腹上,就跟死了一樣。


    葉淼謹慎地在他幾步之外停住了:“貝利爾,他們讓我叫你下樓吃飯。”


    沒反應。


    葉淼狐疑地又走近了兩步,支著膝蓋,最終蹲了下來。


    不得不說,這家夥睡覺的姿勢簡直可以用端莊來形容,比小孩子還乖。即使從下方這麽刁鑽的角度看他,這張臉也美得無可匹敵。


    這裏有荊棘叢生的森林,有古堡,還有一個沉睡的美人……葉淼不可控製地聯想到一個叫睡美人的童話。不過,童話裏的公主是一個柔弱善良的女孩,而她眼前的卻是吸血鬼,還是一個起碼活了一千歲的吸血鬼。


    誰把他吻醒,誰就要倒大黴了。


    正這麽想著,她慢慢抬頭,冷不丁就對上了一雙幽幽發亮的紅眼,悚然一震:“你什麽時候醒的?”


    貝利爾坐了起來,懶洋洋地瞥她:“從你蹲在我旁邊,盯著我的臉不知道在想什麽的時候,就醒了。”


    葉淼暗暗心驚。


    那豈不是她一進房間,他就已經發現了?這警覺性未免也太高了。即使已經睡著了,稍有響動也還是什麽都瞞不住他。這算是吸血鬼的能力麽?想在他身邊使壞,可真不簡單。


    下去餐廳後,貝利爾的食物並不例外,也是血液。葉淼觀察到,他一天其實並不需要進食太多的血液,加起來也就一杯的量而已。


    她以前聽說過,若是陷入長時間的沉睡,吸血鬼甚至可以不攝食任何血液。簡直是作弊的體質。


    一杯血很快就喝完了,葉淼再怎麽吃也不可能比他快。偏偏,貝利爾吃完了也不離席,眼睛還一眨不眨,饒有趣味地盯著她用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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