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格特沒有給烏爾裏希的轟炸機護航過,不過他的傾向,更偏向於室友。不僅因為他相信漢默特不是那種吹毛求疵、小肚雞腸的人,更是因為他憑著往日的印象,也覺得那個不可一世的阿伯特·烏爾裏希,確實是個不怎麽討人喜歡的家夥——雖然他的技術確實一流。


    從火車一路前進的路上,他們可以看到外頭的天空正陰著,不過還沒下雪。朱力克打量著這種天氣,自言自語的說:


    “要是這樣下去,今天的演習可能都沒法進行了。”


    “越是猜不到的壞天氣,越有可能要警戒起來。”格特想起最近的飛行戰術課上中隊長所說的話。“我們覺得不能飛行,可萬一敵人來了,那可就遲了。”


    “敵人嗎?”京特忽然把注意力轉向他們。“是哪一邊的敵人?西方的?還是……東方?”


    他的問題,其實也是不少年輕飛行員最近一直在想的問題。從現在的形勢來看,與戰勝國的一戰似乎不可避免。不過上頭一直沒有確定,而且戰勝國也是隻說不做,還很難說會不會真的打起來。而且他們都知道,在東方,有個更大更可怕的國家,在覬覦著這片大陸。他們都不希望看到國家會兩邊開戰,這樣的話形勢十分不利。朱力克又開口了:


    “雖然首相看似對戰勝國更狠,不過誰都知道,他更恨路德尼亞。和他們簽署戰略合作協議,隻是一時的權宜之計而已。”


    “我也不覺得路德尼亞是什麽好東西!”埃利克喝了一口熱咖啡。“看看上次他們是怎麽對付赫爾尼亞,還有烏裏尼亞就知道了。整天隻會背後捅人一刀,然後把罪名嫁禍在我們頭上,好讓外界隻對付我們。這樣的盟友,隻會對我們更危險!”


    “戰勝國也是些沒腦子的家夥。他們其實隻想自保,根本不關心那些附屬國的情況。一方麵叫它們頂著,對付我們,另一方麵自己又躲得有多遠就是多遠,看著我們爭鬥。如果我們真的跟路德尼亞那種野蠻人的國家打起來,它們的領導一定會高興得跳舞!”


    雖然大家都對戰勝國目前的姿態十分不滿,不過他們對路德尼亞也沒有一點好感就是了。格特雖然是路德尼亞著名作家的忠實讀者,可是在這些方麵,他是不會為這個大國辯護的。來到半路的一個火車交匯中轉站時,由於前方積雪太深,所以鐵路部門正在忙著派人清理,所以列車得暫時停駛半個小時左右。中隊長派人來告訴他們,可以下去在車站內休息一會兒,但是不能離開車站。於是有些人就下了火車,在裏頭的小賣部買些香煙或小吃。格特沒興趣到外頭走動,他拉開垂著白色蕾絲窗簾的窗戶,呼吸著外頭那冰冷而新鮮的空氣,打量著那些在站台上走動的乘客——其中又以士兵居多。


    當他的眼光不經意地轉過來,掃了一眼後麵時,沒過多久,他又轉過頭去,仔細盯著那裏。因為他的眼睛,發現到了一個非常熟悉的身影。格特有點不敢相信,又努力地從人群中去尋找剛才自己所看到的那個人。終於,他的眼中又再出現了那個人的背影。他不禁喊了一聲:


    “羅爾!”


    對方過了一會兒,才遲疑地回頭尋找著是不是有人在叫自己。這下,格特更能確定了,那個身材小巧纖細的女子,正是自己多日不見的朋友羅蕾萊。他從車窗裏伸出半個身子,朝那邊揮手。羅蕾萊瞧見他了,趕緊跑到這邊,她難以置信地站在車窗下邊,抬頭看著對方。


    “格特,真的是你嗎?”


    “你等一等。”


    格特此時早就把自己不想下火車的想法拋到九宵雲外去了,他從前邊的一個車門處下來,走向羅蕾萊。她雖然穿著冬衣、裹著頭巾,不過仍然顯得有點與眾不同——因為在這裏幾乎看不到像她這樣的外國人。


    “你怎麽會到這裏來呢?”


    看到朋友一身空軍軍官的外表,羅蕾萊笑了一笑。“因為我換了個工作了。”


    “什麽?”


    他們一邊說,一邊找到一張還沒人坐的椅子——雖然已經挺舊的了,而且油漆也快掉光了,不過他們並不在意——羅蕾萊便告訴對方,自己已經沒有在希格中學的圖書館工作了。因為她認識一個曾在希格中學畢業的來自蘭尼亞的女小說家,現在對方因為缺少一個秘書,所以打算邀請她來工作。現在羅蕾萊就是從奧登搭火車來到這裏,轉乘別的路線前往邊境。


    聽說她在奧登在工作沒了,格特也不覺得意外——因為朋友留在那裏隻會更加鬱悶。不過知道她以後要到那麽遠的地方去,格特又覺得有些失落。不過當聽到羅蕾萊說,她的那個作家朋友不久後還是想搬到奧登尼亞中部的地方來繼續工作,格特才放心了一些。因為這樣的話,羅蕾萊也不必和自己分隔兩地了。她留在奧登,起碼還能互通音信。當羅蕾萊說出她那個願意雇用她的朋友的名字時,格特覺得有點熟悉。


    “你說的,是不是那個經常在文藝雜誌上刊登連載小說的蘭尼亞女作家,叫什麽來著……”


    “蕾蒂·瓊(Lady·Joan)。”羅蕾萊把頭巾摘下來,一邊拭了拭臉上的汗水。“這是她的筆名。至於她的真名,反倒沒幾個人知道了。”


    這個名字格特的印象不深,他也沒怎麽看過此人的作品。不過看到羅蕾萊不像在奧登時那麽沉寂,恢複了往日的活潑,他也覺得高興。還有一點讓他覺得高興的是,羅蕾萊解下頭巾後,那頭烏黑濃密的秀發是散開的,在他這個角度,可以毫無顧忌地欣賞著對方的容貌和她的頭發。


    簡直像烏鴉的羽毛。


    格特在心裏這樣對自己說著,他一邊心不在焉地回答著朋友自己為什麽會經過這裏,一邊眼睛仍然沒有離開她的臉和她的頭發。羅蕾萊把自己的位置讓給了一個等待列車的老婦人,格特也陪著她站到站台棚子的邊緣下。天色更加陰沉了,似乎很快就要下雪,格特凝視著那頭長發,表麵上誰經過他身邊,看他一眼,都會認為他是一個年輕但嚴肅的軍官,可誰又會知道,其實他此時的心裏正在胡思亂想。


    “她這次沒有把頭發綁起來,太好了……為什麽不經常這樣呢,這樣的話……也對,以羅爾的外表,不管走到什麽地方都會引人注目。瞧,要是再披上帶蕾絲花邊的鏤空的白色紗巾,就像教堂裏那些女人們經常帶著的,不過,要更輕巧些、更薄些,那樣的話才能更清楚看到裏麵的頭發有多漂亮……白色的、花朵形狀的蕾絲邊……”


    等到格特的目光與羅蕾萊驚訝的目光接觸後,他才發現自己的手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摸到了她的長發上。他愣了一愣,拿起手,伸到對方眼前。


    “瞧,下雪了。”


    在格特的手指上,粘上一片近乎透明的冰花。這片美麗的雪的結晶,正因為格特手掌的熱力,而在緩緩溶化。羅蕾萊笑了起來,她似乎明白了。


    “謝謝,我自己都沒注意到。”


    她摸摸自己的頭發,看看再有沒有被雪粘到的地方。格特心裏總算鬆了一口氣,不過也覺得頗不好意思。


    天終於開始下雪了,那些雪花像鵝毛一樣飄落下來,飄到每一個角落、每一個人身上。格特又要上火車了,而羅蕾萊也要搭乘別的火車往邊境而去。能夠在這裏遇到對方,他們都覺得非常欣喜——也許格特心中高興的程度要比對方能想象到的還要高一些。臨走時,格特看著車窗下的朋友,囑咐她去到那裏一定要給自己寫信,羅蕾萊也告訴他盡量給自己寫信報平安。羅蕾萊就那樣一直站在站台上,目送著列車的離去。直到看不見那個站台了,格特才重新坐回到車廂內。雖然車內沒供暖設備,不過他卻一點也不覺得冷。


    在看到隊友們那種心領神會的嘲弄眼神後,格特也不去解釋什麽,他已經有了接下來這一路上會被他們拿來作話題的準備了。不管別人說什麽,他既不回答也不反駁,因為現在在這個年輕人的心裏,依然在回味著剛才在站台上的那一次細微而不可言喻的觸碰。戰爭的事也好、飛機的事也罷,在這個時候,年輕人都暫時地把它們忘了。對於年輕的心而言,不管在何等嚴苛、困難的環境下,那種與生俱來的被埋藏壓抑許久的感情,依然會綻開出奇妙的花朵。(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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