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陣哄笑聲中,伊格爾看到艾吉把注意力轉向車外的世界。沿路可以看到那些農田裏,有些高地農民在割田裏的草。有一對年輕的男女,男的瘸著一條腿,吃力地把那些割下來的草堆往牛車上搬。上麵那個女人則把草鋪在車上,同時還幫著對方搬搬抬抬。那個男人可能是因為腿腳有殘疾,所以沒有去參軍,他們也沒有抬頭看這些外來的軍人。女的看到男的臉上沾了不少草籽,便摘下頭巾,一邊笑一邊幫他擦臉;男人連忙一把拿過那條頭巾,自己用力地擦著,示意她不用幫忙,去一邊休息。瞧他們那樣子,應該是一對夫妻,而且有可能是新婚不久。甜蜜的愛情似乎讓他們忘記了自己就處在他人的眼皮底下,隻是專注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哎呀呀,真是羨煞旁人。”


    亨利希也看了那兒一眼,就轉過頭去繼續和隊友們談天說地了。伊格爾笑了一笑,一轉頭,就看見艾吉把嘴裏的那根煙幾乎都要咬碎了。他似乎完全沒察覺自己的舉動,隻是直直地看著那對高地夫妻,好像那對男女身上帶有什麽特殊的魔力,把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吸引過去了。


    “不幸的開始……”


    當伊格爾再次看著對方的時候,艾吉已經像原來那樣,看著大夥兒不時加入到談話之中。如果不是伊格爾就坐在他的身邊,一定不會知道剛才那句近乎囈語般的聲音是出自他的口中。從認識他的這段時間中,伊格爾知道對方不拒絕女人,但他似乎相當不信任愛情。想起自己以前在別人那兒聽來的關於艾吉的過往,伊格爾覺得這個男人一定埋藏了不為人知的過往。是什麽讓這個一向滿不在乎的人這麽在意又難以自拔,直到現在都不能忘記不愉快的過去?


    “我的臉上有什麽嗎?”


    艾吉發覺到他的目光,問了一句。伊格爾這才發現自己盯著對方看時間太長了,有點尷尬地收回視線,致歉道:


    “不是,我想事情想得入神了。”


    艾吉可不是那麽容易就被瞞過去的人,他看了看伊格爾,從鼻子裏笑了笑。彈了彈衣服上的煙灰,他向著伊格爾說:


    “你一定在想,我為什麽會這麽奇怪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伊格爾想了想,看到對方那不知是嘲弄還是覺得有趣的眼神,他覺得還不如坦白更好。“我想知道,你為什麽會這麽討厭這些?”


    雖然他沒有明說到底“這些”是指什麽,不過艾吉並沒有裝不懂。“人不一定要喜歡這些才叫正常,我對它沒興趣,就是這樣。所以當看到大家好像非常熱衷的時候,我就想研究研究,看看到底是什麽那麽吸引他們。”


    聽他那種學究般的口吻,伊格爾心裏有沒有搖頭旁人無法得知。不過他顯然並不同意對方的這番回答,他希望知道更多。


    “真的是這樣嗎,艾吉?你心裏隻是這麽想而已嗎?你是不是有什麽事不想告訴我們的?”


    艾吉看著他,神情也不像之前那麽輕浮。“那麽你呢?伊克,你是不是也有什麽事情在瞞著我們?”


    伊格爾沒有回答,因為他確實如對方所言,遲遲都不敢把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他的士兵們。年輕的軍官一直把排裏的士兵當成自己的家人和手足,但隻要一想到自己那個姓氏背後的含意,他就覺得有些愧對這幫信任著自己的士兵們。艾吉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淩厲,迫使他不得不放棄自己的問題,沉默起來。看樣子,對方是早就看出苗頭來了,隻是一直對此不發一言罷了。


    “人就是這樣,心裏總有點事。隻要不礙著誰就好。”


    艾吉若無其事地抽著煙,說著自己的見解。伊格爾沒有回答,他一時也弄不清楚,對方是在為自己作著辯解,還是說在安慰戰友。伊格爾再次感覺到,對方雖然與自己年齡相仿,可是在經曆和內心上,卻遠比自己要成熟得多——或者說,是複雜得多。


    “你瞧,像他們那個樣子,也叫向往愛情嗎?”


    看見伊格爾不說話,艾吉好像想解除這種微妙氛圍似的,指向了坐在他們對麵的那些人。伊格爾這才看見,士兵們從愛情歌曲說到女人,越發來勁。排裏的活寶弗裏茨甚至用手比劃著,裝出一個正在戴乳罩的女人的姿勢,嘴裏甚至還不時跟上隊友們的歌聲,唱上兩句。這樣的“歌曲真人演繹”,令在場的所有人都笑得不能自持。男人口中的話題也變得更加下流,在沒有女人的世界裏,他們在外人看來可能非常粗魯而且品味低下;不過對於士兵們來說,隻要大家開心就好,其它的誰也不會忌諱。


    伊格爾真是又好笑又好氣,但他像往常那樣,沒有阻止士兵們的玩笑。他知道,這是他們在戰場中少有的娛樂,如果連這個也要禁止,那麽軍人們將更加沒有精神支撐過那些難熬的歲月。


    “花園裏的玫瑰綻放,鳥兒向我歌唱,可是唯獨缺少了你。親愛的,你在何方?我不能停止思念,哪怕是死亡……”


    雖然男人們的歌聲遠沒有歌曲的原唱愛彌爾·芳迪那樣動聽婉約,但也頗讓在場的聽者受落。他們唱著愛情歌曲,思緒卻好像越飄越遠,飄到他們熟悉的家鄉、看到家中院子的大門、看到親人在守候他們歸來、也看到情人在他們平常相聚的草叢後大樹下徘徊。大家都想家,想念親人,可誰也沒有說出來,隻是依靠著歌聲來平息心中的思念。


    “下車!”


    隨著連長和司機的聲音此起彼伏,卡車在一個小村子外的泥濘地裏停了下來。士兵們紛紛跳下車,看樣子,他們今天晚上得在這兒留宿了。當發現這兒還沒有出現戰地憲兵的身影時,弗裏茨興奮地一直搓手,朝他的夥伴們說:


    “太好了,看來今天晚上我能拿自己的香煙和麵包,向這兒的農民換點糧食。哎,欣克洋,你不是一直想吃肉嗎,我到時給你弄一條牛腿來。”


    “現在做夢還未免太早!”欣克爾扛著自己的步槍和沉重的背包,打量著這條村子的情況。“農民才不會舍得把自己家裏的牛給殺了,他們還得等著它來犁地呢!”


    “那麽豬腿什麽的也行,反正能有肉吃我就要用自己的煙去換。高地人好像特別喜歡我們的香煙還有巧克力,上次我把一排巧克力給了一個紅臉膛的伊萬農民,他高興的把家裏儲存的牛奶都送了給我。”


    在他的鼓動下,有不少人都顯露出對交換食物的興趣。雖說奧登尼亞軍方高層一直要求後勤確保前線將士的食品供應要豐富而且有營養,可是吃得多了再加上連日來後方運輸出現問題,現在這些吃著無味罐頭食品的士兵們,麵對著高地人村莊裏的農家食品,都開始蠢蠢欲動起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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